第19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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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小說《十日談》記載了文藝複興時期的民間趣聞, 其中有一個故事, 令蘇喬印象深刻——仰慕貴族少女的男人深夜翻牆,在陽台上與少女幽會, 露天席地,風流愜意。
當跨越陽台的追求者變成了蘇喬本人, 她的處境就相當被動了。
台伯河的夜色在她的身後,她能聽到風吹蘆葦,水浪擊岸。陸明遠一再迫近, 手臂圈緊, 他的呼吸聲成了她的催情劑。
心動嵌入耳梢神經, 被他握住的手腕正在發熱。
可他終歸沒有吻下來。
陸明遠停在某一個地方,距離蘇喬還有幾厘米。引誘戛然而止,他望向遠處的河灣,在涼爽的夜風中,神思逐漸清明。
蘇喬心有不甘, 含沙射影道:“你太吝嗇了。”
陸明遠聽懂了她的意思。
可他仍然鬆手,放開了她:“我暫時沒有改進的意願。”
蘇喬當即轉身,背對著陸明遠。她很快鎮定, 岔開話題道:“你是不是還在想, 我對你隱瞞了多少?假如我們見麵的第一天,我就告訴你,我爺爺是蘇景山, 你父親為他工作, 我想讓你配合我……”
“我會聽你說完, ”陸明遠回應道,“然後把你扔在公園。”
他的誠實,令蘇喬憤怒。
她捶了一下他的胸膛,指尖纏上他的衣領——沒意識到這種報複,更像是打情罵俏:“隨便你怎麽扔,反正我會跟著你,一直跟到你家裏。”
陸明遠忍不住道:“尾隨一個陌生男人進家門,你的膽子挺大。”
蘇喬不假思索:“可你是好人啊。”
陸明遠記得林浩給他解釋過,什麽叫做“好人卡”。他被蘇喬發了不止一次的“好人卡”,心中沒有被稱讚的快樂,隻有難以排解的躁動。
於是他忽然問:“你究竟想要什麽?蘇景山是宏升集團的董事長,他在國內的資源……”
“你知道的太少了,”蘇喬打斷了陸明遠的話,“蘇景山雖然是我的爺爺,可他有三個兒子,五個孫子和孫女。”
陸明遠側倚欄杆,補充了一句:“你還說過,你的父親白手起家。”
“對呀,”蘇喬承認道,“我的奶奶,很早就去世了,被我爺爺氣死了。我爸爸非常失望,可是失望也沒用。”
她打了一個哈欠,身心疲倦:“我小的時候,特別不招爺爺喜歡。堂哥總欺負我,放狗咬我,爺爺從來不管。後來我工作了,他們在公司裏處處跟我作對,爺爺就是甩手掌櫃,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巴不得我犯錯啊。”
或許是因為疲勞無力,她的嗓音和語氣,都不自覺地變軟了。
陽台的柱子由石頭雕成,沾了水霧,冰冰涼涼。蘇喬為了貼近陸明遠,特意往他那邊靠,柱身擦過她的手臂,她冷得一激靈,再也不覺得困乏。
陸明遠有所察覺。
他抬起左手,攬住蘇喬的肩,將她挪到另一邊。從台伯河上吹來的風,就好比倫敦冬天的雨,飽含了若有似無的水汽。
陸明遠站在蘇喬的麵前,仿佛為她擋風,他還替她總結道:“你的意思是,蘇景山的資源再豐富,也和你沒關係。”
蘇喬點頭,講出實情:“你說對了。蘇景山是我爺爺,但他沒有幫過我。”
陸明遠不清楚他們這種家庭的構造和氛圍。
有一個詞,叫做“坐井觀天”。不僅適用於躺在井裏的青蛙,事實上,它適用於所有人。
——凡是你沒經曆過、聽說過的,總是值得懷疑和反駁的。
今晚的陸明遠卻與眾不同。他不由自主代入其中,順藤摸瓜道:“你的大伯父是現任總經理,堂哥是董事和財務總監。你出國找我,是為了舉報走私團隊……十幾個走私販,值得你親自動手嗎?”
話中一頓,陸明遠寬懷道:“你不想告訴我,我不會強迫你。”
蘇喬默不作聲。
她驚歎於陸明遠的反應迅速。
而且,他還坦白地問了出來。
她愈發認為他充滿優點,如同一個致命的漩渦,越被吸引,越要旋轉,最後跌進未知的將來。
陸明遠等了一會兒,蘇喬仍然沒開口。他索性走到一旁,拉開陽台的正門,不動聲色地提議:“回去睡覺吧,淩晨兩點了。再過幾天,你還要坐長途飛機。”
月光鋪在台伯河上,遊船圍繞著碼頭,蘆葦的長影像篩子一樣,在水麵交織蕩漾。
蘇喬眺望遠處,心馳神往,首先詢問道:“喂,你喜歡坐船嗎?等你有空,我想和你去水上玩,江河湖海,哪裏都可以。”
然後她才說:“我回臥室了,晚安。”
陸明遠如實道:“我暈船,晚安。”
蘇喬被他逗笑。
她的心情還算不錯,然而當她返回臥室,卻接到了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和蘇展有關。
國內時間,正值早晨八點半,交通運輸的高峰期。蘇展的司機開著車,載著蘇展和顧寧誠,路過附近一所小學。
學校門口雜聲鼎沸,熱鬧非常。
顧寧誠費解道:“這是怎麽了?”
他雖然這麽問,其實興趣缺缺。吵鬧聲沸沸揚揚,攪得他不得安寧。
“我換了一個司機,”蘇展看向顧寧誠,坦然道,“原來的司機被蘇喬收買了,你說該不該換?”
顧寧誠笑得溫和。
他道:“除了換掉司機,還要殺雞儆猴。”
蘇展為他倒了一杯鬆露酒,酒香四溢,令人沉醉:“我辭退了那位司機,炒了他老婆的工作,讓他的兒子從這所學校退學——聽說是一所名校,有不少人,都把孩子往這裏送。”
他有些感慨:“一夜之間,都泡湯了。”
語畢,蘇展翹起二郎腿,繼續喝他的鬆露酒。
汽車的車窗向下滑。幾米之外的地方,有個衣著樸素的女人,抱著一個穿校服的小男孩,苦苦哀求道:“這位師傅,拜托您了,您讓我們進校門吧,我找了孫老師啊!我想和校長說句話!”
被她稱作“師傅”的,是小學門口的保安。
保安穿著藍色製服,戴著一頂黑帽子。他十分為難地歎氣,扶正帽簷,拒絕道:“真的不行哦,你家小孩,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了……”
“誰說不是啊?”孩子的母親氣急敗壞,拉扯那一扇關閉的鐵門,發出“刺——啦”的連續聲響。
年幼的兒子依靠她的腿,眼神茫然,充滿了擔憂和害怕。
他的母親服軟道:“我兒子上五年級了,成績很好,參加奧數班,還是中隊長,優秀學生幹部,老師們都很喜歡他,不會無緣無故讓他退學的……有啥事不能商量?你把門打開,我又不鬧事!”
她緩慢地蹲下來,拽過兒子的袖子,道:“來,快點,你跟叔叔說,讓他給咱們開門。”
孩子雖然年幼,卻有自尊,遲遲不肯開口。
牙關能咬緊,眼淚不受控。
淚水掉在地上,須臾沾濕了一片。他當然不會明白,為什麽一夜之間,父母都失去了工作,學校革除了他的學籍。
麵前的保安掏出對講機,碎碎念道:“煩死了,你個瓜皮,快找個人過來哦,在學校門口吵架,給人拍到怎麽搞?”
他的擔憂不無道理。
門口聚集了一些路人。
但是不久之後,學校派人疏散,那位母親和兒子也被趕走,說是學校正在處理,讓他們先耐心等待。
蘇展失去了興致,將手裏的玻璃杯伸到窗外。沒喝完的鬆露酒,都被他潑在了地上。
“都說北京高考容易,”顧寧誠忽然說,“大學的資源集中在海澱區,哪裏容易呢?”
蘇展道:“這是你的感想?”
“不,蘇總,”顧寧誠道,“我的感想是,在你身邊安插臥底,代價太高,收益太少。”
他抬手和蘇展碰杯,雖然蘇展的杯子裏,一滴酒都沒有了。
顧寧誠獨自一飲而盡:“幸好我是你的朋友。”
“你們顧家,經營有方,家大業大,”蘇展放下酒杯,與他拉近關係,“你沒有接受家裏的生意,來我們宏升集團工作,一做就是好幾年。我就知道,你對我妹妹還算真誠。”
顧寧誠略微坐直,異常肯定道:“沒錯,蘇總。我對你的妹妹,充滿了真心實意。”
在此之前,顧寧誠從來沒有這麽直接的告白。
蘇展提點道:“她是大小姐脾氣,從小被家裏人慣壞了,你多包容。”
“她的脾氣……”顧寧誠低頭,勾唇笑道,“遲早會結婚,慢慢磨合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