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村災

字數:7230   加入書籤

A+A-




    鱷骨關,東西環山,駐軍四千,守關的人則是國廷軍部的士將,職屬從四品。雖然入關並不簡單,但出關卻也不是一件難事。



    葉天心帶著清風行至關外,二人便就此分離。



    “尋得紫金盞之後,你便浪跡天涯,莫要再回來,而我可獨自回去天海,莫要擔心。”這是葉天心與清風離別時說的話。



    不知不覺歐陽清風這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身負碎骨的傷痛卻也騎著胯下赤馬,星夜趕路已是足足八日。他一路吃喝山水蟲樹偶爾也能嚐到一些野味,就此般跌跌撞撞,那原本隻需四天的路程,卻走了如今整整八個晝夜。



    淮安城近千畝的土地上一片祥和,各式的商旅遊客,其中也少有前去花穀求醫的病患,他們穿梭在城中的集市又或者在那城央的石雕之前做一番觀賞,石雕高六丈,形為花狀,預示著淮安城外的花穀,他們用精湛的醫術保得一方安康。



    歐陽清風從淮安城北獨自一人,直徑向著城南大門走去,先前的赤馬半日前就已勞死在了淮安城外的郊野。少年一臉的嚴肅,眯著那雙細縫一般的小眼,跨過淮安,走上大道,很快便尋到了浦求仁口中所說的林中焦屋。



    土丘之上,除了那無人過問的焦屋,便還有那原本就已經被燒得發黑的焦土,經過十年的風吹日曬,這片焦土也早已煥然一新,長滿了綠草。焦屋隻剩屋架,同樣經曆了十年的風光,這焦破的房梁,潰爛的木框,讓人總覺得這破屋,遲早是要坍塌的。



    歐陽清風快步爬上土丘,卻見焦屋之內坐著十人有餘,他們個個都是一身的狼狽,所穿著的衣物上,可見少有的血跡。他們有的獨自坐在地上哭泣,有的也是同樣抽泣,但也彼此依偎。



    清風注意到,這滿屋的人中有幾個孩子,他們個個神情呆滯,好似受到了極度的恐嚇,讓人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東西戰亂之中。



    歐陽清風並沒有理會這一屋子的人,看到這樣的情形他隻是心中蹦出一個疑問‘難民?’。這個穿著破遢布衣的少年,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找到恩師—浦求仁口中所說的遺物“紫金盞”,它就藏在焦屋之後的蒼樹下。



    少年繞過焦屋,見一巨石,石後便有三顆蒼樹,雖不知浦求仁究竟將遺物藏於哪顆樹下,但如此三顆蒼樹,想要每顆都挖尋一遍,也並非難事。



    歐陽清風尋來一塊扁石,他細細的觀察這三顆蒼樹,繼而走到了其中最粗壯的一顆蒼樹之下,想必是看準了樹的年份,便蹲下身子以石鑿土,全神貫注的刨著。



    太陽從東邊跨過頭頂欲往西落,少年一邊挖著蒼樹之下的泥土,一邊感歎命運的屈苦,原本那一直被視若如家的地方,這個叫作“鬼酒營”的地方,不知現在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師傅往日在軍中的威嚴,對比他臨終自刎的樣子,此時在歐陽清風的心裏如一吻清霧,淡淡浮現卻又慢慢消失。



    “噹~”一聲悶響,從手中的石頭下傳來,那聲音穿過石頭爬過五指,讓這個刨土的少年頓時全身一顫。



    ‘找到了!’



    歐陽清風迅速伸手入坑,用五指抹土,很快便將一個鐵盒從土中取出,當他打開盒子看到盒中的黑紫色葫蘆時,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這是師傅。’



    少年看著眼前的紫金盞,卻一時心生悲意,他好似看見了自己的師傅,臨死前的悲涼。



    紫金盞是用什麽材料所製,歐陽清風並不清楚,但眼前的這個葫蘆,黑紫而透亮,堅硬的外殼之下,形狀圓潤毫無瑕疵,拿在手裏也是十分的趁手舒適,比起平時那被自己當做酒具的鐵葫蘆,這紫金盞更像是一把兵器。



    “啊!啊!!啊!!!啊!!!!啊!!!!!”



    正當歐陽清風看著紫金盞憂傷之際,身後的焦屋卻傳來眾人的慘叫,令人萬分驚恐。歐陽清風慢慢站起疲憊的身子,從巨石之後向著焦屋踏去。



    原本焦屋內的十餘個活人,此時卻已然成了十餘具屍體,少年並不感到害怕,隻是心裏好一陣詫異,他緊握手中的紫金盞,側步慢推向著焦屋逐步而去。



    踏入焦屋,滿地的鮮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清風靜靜的站在屋間,聞著血臭,低著頭環顧四周,卻不見一人喘氣,他們個個瞪眼張口,麵目猙獰,好似是被厲鬼嚇破了膽,當即斃命。但這一地的鮮血,卻讓這襤褸的少年一時摸不著頭腦。



    ‘一共十五人,瞬間被斬殺了麽?’



    歐陽清風看著地上的屍體,默默的念著心中所想,他俯身檢查起屍體中,一個穿著較為得體的男人,猜想這一行人便是以此人為首,行至此處。



    撥開衣衫,可見男人全身起著水泡,水泡時而蠕動,時而靜止,見到如此,清風那強忍已久的嘔意更是難忍,他一隻手捂住口鼻,迅速在男人衣衫各處搜尋,很快便也摸到了一封書信,急忙起身揭信而探。



    ‘至淮安城衙部—四日之前吾村突有異樣,謝淮安城衙部戚大人派於五名衙部官差前來吾村救援。如今,事有異變,五名差人也已盡數慘死,還望大人開恩,救救我等村人,增派援軍,他日必定以全村之名至信國廷,讚美大人厚恩大德。靜心村之長—王富’



    看過書信,歐陽清風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仔細一看屋內的十餘具屍身,大多也隻是一些老弱婦孺,想必是那靜心村的村長,為了讓這些婦孺避難,而托付這個送信求援的男人,將他們帶出村外。而這封信則應該就是要送去淮安城的衙部。



    歐陽清風將事情在心中稍微一理,便屈身扶手,將男人那瞪得碩大的蒼目以手相合,願其瞑目。



    ‘莫要為我報仇!你的拳,要為天下黎民,蒼生而揮!’這是浦求仁死前於清風耳邊所說的遺囑,雖然少年自知對於靜心村而言,以他現在的身體,什麽忙也幫不上,但是送信這樣的事情,他覺得還是可以的。



    歐陽清風,將這沾著血跡的求援書信存入懷兜,便行出屋外,轉身回頭,向著屋內的故人們鞠躬行禮,以表哀悼。他將紫金盞掛於腰間,禮畢轉身,向著淮安城的方向快步行去。



    少年一路心情甚是凝重,他很想親自去靜心村看一看,他也很想如浦求仁所說,為天下黎民揮這一拳。隻是現在自己連挺直腰板,都非常的困難,與其浪費時間,耽誤了民生,倒不如盡快將書信送至淮安衙部,交給信中所說的戚大人。



    餉午過後,淮安城的街道依然熱鬧,唯獨淮安衙門之前空曠一片。歐陽清風蹣跚而行,行至衙門之前的鳴冤鼓旁,見有兩位差人把守,便行禮言道。



    “二位大人,我乃此地旅人,方才在淮安城外大道樹林之中,發現十餘具屍身。小弟失禮,從屍身搜得一封求信,還望二位大人傳達,將此信交於戚大人。”



    “信?什麽信?讀給我們聽!”一個門役,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手指著少年訓問道。



    見看門的官差如此惡顏,清風麵無表情,說來也是奇怪,若是從前的自己恐怕早已經口出戲言,諷刺眼前的無禮衙役。可如今自己卻依然心平氣和,不驕不躁。



    少年拱手作揖道“信我是看過,裏麵說一個叫做靜心村的村落,好像”



    未等少年把話說完,兩個官差頓時麵色一變,一臉尷尬的比了一個請姿,將衙部大門打開,說道“戚大人就在裏麵,靜心村的事你還是進去跟大人說吧。”



    見二位衙役開門放行,少年便踏著依然蹣跚的步伐,行至衙部大堂之內。隻見一個身著寬衣的長者正在低頭書寫,清風眯著眼睛對那眼前的長者稍作打量,便開口一問。



    “戚大人?”



    “恩”戚大人低著頭,輕輕回道。



    “吾名,歐陽清風,方才路經”歐陽清風的話突然停了,他想到剛才兩個差人聽到靜心村時的神情,便開口道“靜心村。”



    “什麽?!”聽到靜心村三個字,眼前的淮安城衙部總領,便抬起頭來,比起方才的差人,這位長者此時更是一臉的驚恐。



    “靜心村,又怎麽了?!”



    “望大人親自過目。”歐陽清風一邊說著一邊走上前去將手中書信,輕輕放在衙部總領的辦桌之上,便又歸於原地。



    戚大人,緊張的打開那沾著血跡的書信,兩個眼睛瞪如同田間蛙類,差點凸到了外麵,隻見他雙手微抖,看著手中信件。



    歐陽清風靜靜的站在原地,直到這位衙部總領將書信慢慢放下,便開口道“大人,可否派人去村中一探?”



    “我也想!”戚大人皺起眉頭,起身走到清風身旁道“此事不好辦,容我三思。”



    “如何不好辦?”清風問。



    “這不是該管的,退下吧。”戚大人看著少年,稍作打量,便開口勸退。



    “方才,樹林之中,十餘人在我身後,一聲慘叫,盡數暴斃!大人說要三思,如何三思,思有多久?如此拖延,那靜心村要死多少人?”清風平靜的說道,相比過去此時的這個少年,似乎一改往日輕浮焦躁的身性,依然沉穩了許多。



    “與你何幹?!來人!押他出去!”



    戚總領一聲號令,便行來四個差人,將清風團團圍住。



    “我是鬼門八將,鬼酒翁浦求仁的弟子!歐陽清風!”清風見狀舉起腰間的紫金盞大喝道“此乃恩師所傳至寶,特傳位於我,爾等莫要造次!!”



    “什麽?!”戚大人一聽,這個少年來頭不小,便張手驅趕差人,定神看向少年手中的紫金盞。雖然這個在世為官的戚大人並不懂得何為紫金盞,但仔細看來少年手中的葫蘆,圓潤淨透,黑紫泛光,想來也一定是個寶貝。再看少年護手之上繡著的兩個白色鬼字,這個戚大人顯然退去自己三分的官威,皺眉而道。



    “原來是鬼門之人,你鬼門與我國廷軍部交往甚好,本官也不在此對你作以驅趕,但是靜心村的事,還望少俠莫要插手。”



    “為何?”



    “哎~”



    總領歎了一個口長氣,說道“五日前,靜心村的村長,王富。著人到我府上,說是村中發生了怪事,是什麽怪事那人吱吱嗚嗚也說不清楚,我便隔日派了五名衙差去村中看看,可誰知派去的差人至今未歸,剛才看了書信才知他們已是殉職。他們可都是家室的人啊!這靜心村一直都是由花穀所守,與我淮安城衙部本就毫無幹係。”



    “身為地方官,怎可說這個在你管區之內的靜心村,與你毫不相幹?”歐陽清風一臉嚴肅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父母官”質問道。



    戚大人一臉無奈的看了一眼少年,他一邊說一邊慢步而行,走到辦桌旁又說道“關係自然是有!可是前日,我又收到由花穀藥王草廬發出的飛書,書中說靜心村事態嚴重,想要我請書國廷,望國廷派軍部派遣兵甲、國醫前去靜心村救援。”



    “如今,我派去的差人都死了,而我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都還不知道。我也知道人命關天啊,可是讓我請書國廷,也要讓我有個事可說吧?我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又如何請書?”戚大人越說越苦,癱坐在辦桌前的椅子上,一臉的憂愁。



    “請書國廷,來回要多久?一請,一應。”清風開口問道。



    “快則半月,長則無期。”



    衙部大堂之內,一老一少兩個人此時故不作聲,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如何,麵對發生在靜心村那毫無所知的危難,他們二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是村中鬧匪?”清風問。



    “不會,一百七十年前花穀由當時退下的數名國廷神醫所創,那時便有許多人前去花穀求醫,這排起的隊伍由花穀一直延伸到現在的靜心村,起初那裏隻是有一個供人休息的驛站,久而久之便成了現在的村落。靜心村一直由花穀庇護,莫說強人,就是我們國廷軍路過那村,都不好隨意亂動他們的一草一木。怎會鬧匪?”



    “現在根本不知道靜心村發生了什麽事,你讓我如何是好?!我派去的官卒死了,花穀要我請書國廷,我該如何?我如何請書?你說請,我連請書之中應寫何事也不知。你說不請,萬一真惹下大禍,我又當如何?死了五名衙差,我已經很難交代了!我頭上還頂著烏紗帽呢!”



    “既然戚大人如此為難,清風也不多做打擾,告辭!”少年一個行禮便回身而去,他知道再繼續糾纏下去也隻是浪費靜心村人的時間。這個衙令,不單不願派出官差救援,甚至連寫一封請書至於國廷都甚是為難,他並不是一個惡官,但也絕對不是一個行事果斷幹練,一心為民的好官。



    歐陽清風,凝神而行,駝著後背踉蹌而行。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紫金盞,想起焦屋內那十餘具猝死的怪異屍身,花穀要求衙令請書國廷求援,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此時此刻,這個身家落魄的少年,甚至好像已經聽到了那原本祥和的村子中,傳來村民哀嚎的求救聲。歐陽清風快步來到淮安城外,帶著浦求仁的寄托,向著靜心村的方向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