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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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暗的樹林,怪異的村人,他們那掛在脖子上的頭顱,好似揭竿上的燈籠,懸而不齊,有的從脖頸垂至胸前,有的則是將正臉逆轉至後背,或者幹脆好似折斷的長槍橫躺在自己的肩膀上。但是,他們並沒有死,應該說“它們”還沒有死。



    怪異的村人,各自舉著火把,聚在那個想要逃離村莊的少年麵前的樹林中。



    歐陽清風,看著樹林間的火光慢慢靠近,而這災難一般的光芒之下,倒映著無數的人影,無數的村民。它們東倒西歪,好不正常,仔細看來,這些人雙目失神,臉上都長著大小不一的水泡,水泡蠕動,大小變化,就好像正在呼吸一般。



    ‘僵屍?’



    清風此時唯一能想到的就隻有這兩個字,但是很快他便打消了這個迷信而不踏實的想法,隻見那些村民各自手中握著“兵器”,柴刀,鐵鏟,鋤頭,鐮刀,都是農下時的工具。它們緩緩踏出樹林朝著村口,朝著欲將離去的歐陽清風步步圍上。



    突然,一個同樣雙目無神,臉上長滿水泡,但形態正常身首合一,同常人一般的農夫,用手中的柴刀指向清風,一臉厭惡,大聲喝道。



    “抓活產子”



    此人口齒不清,聲音卻很大,隻見他好似下了一道軍令,身後的怪異村人紛紛一改先前散漫的步伐,縱身狂奔,衝向那身負碎骨重傷的少年—歐陽清風。



    歐陽清風見勢不妙,便立刻轉身望向村尾,此時眼中所能看到的便是那條筆直通往村尾的路,大路左側為田,右側則是村民們的居所,一幢幢矮房,排列整齊。



    少年邁著大步“逃命”,隻是他早已經跑不動了,隻能以跨步前行,他不想回頭,也不能回頭,現在唯一能做的便隻有緊盯著那向著村尾的方向疾走。清風此刻,麵無懼意,卻也帶著八分怒色,他不信上天如此捉弄自己,他更不信自己今天會死在這裏。



    歐陽清風一邊大步蹣跚,一邊將途中所能看到的竹籃,扁擔,丟向身後。伴著自己的喘息聲,他可以聽到那些追逐他的“野獸”摔倒混亂的聲音。



    “咦~~~呀~~~”



    突然,先前那響徹全村的尖叫聲好似由遠至近,直衝少年的耳邊。一個農女帶著刺耳的尖叫,從大道右側的一間矮房門前飛撲出來,將正在“亡命”的少年生生撲在地上。



    清風仰麵而探,眼前一張雙目無神,長滿水泡的臉,與他近在一指之隔。少年看得很清楚,那農女臉上的水泡確實是在蠕動,在呼吸,穿過水泡之上那為數不多的小孔,可見泡中盤著的一條白物



    ‘是蚯蚓?’



    農女用雙手掐住清風的脖子,力氣之大使得少年瞬間透不過氣來,唯有拚命張開嘴呼吸,也能借此擋下那狠狠掐著自己脖頸的鬼手。



    農女臉上的水泡依然有序,大小變幻,隻見一個水泡越來越大。隻聽“啵”的一聲,水泡破裂,從裏麵噴出的汁液,如同破碎的雞蛋,順縫留下。



    汁液之中一條白色的蠕蟲落在清風耳邊,蠕蟲側俯趴在地,掙紮片刻,很快便尋到了“獵物”朝著歐陽清風的耳洞爬去。



    歐陽清風那眼角的餘光,看著蠕蟲朝著自己匍匐而進,便立刻伸出右手,背拳拍下。農女見狀立刻騰出一隻原本死死掐在少年脖子上的手,死扣清風拳背。



    現在歐陽清風已經被那農女冰冷的“綁”在地上,一手按於臉上,一手按在其手。雖然此刻少年已是凶險,但隱約之間,還是能感覺到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雜亂步聲,那是從村頭一路追來的村民。



    突然,農女猛的將那壓在清風正臉的髒手,推到側臉,俯身而下用自己的身體和前臂將少年的臉扭轉而按,前臂之前,手掌上的手指用力的伸進少年的上唇,而另一隻手也是很快,同樣伸進少年的嘴裏,伸進他的下唇。



    就這樣農女掰開少年的嘴,將他的臉對準了地上的蠕蟲。



    歐陽清風的手被農女用膝蓋壓在地上,可以說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仍由這條惡心的白色蠕蟲爬進自己的嘴裏,而之後會發生什麽,是死還是活,沒有人知道。



    ‘誰來救救我’歐陽清風曾經有那麽一瞬間,從心中發出過祈求,可是他並非這樣的人,不知何時,少年的眼前一片漆黑,在不知不覺中,歐陽清眼前一黑,失覺而倒。



    這一昏便不知過了多久。



    “清風嗬嗬!快起來,我們要去早食啦。”



    “清風!你躺在這裏,就能為我完成宿願嗎?!不準睡!起來!”



    兩個聲音徘徊在歐陽清風的耳邊,卻又僅僅隻是一瞬,便很快消失。



    ‘師傅?善兒?我在哪裏,你們不要走!!’



    “嗬!!”從昏睡中醒來的清風猛然坐起身子,深吸一口急氣,好似溺水回生的死人。



    ‘這是哪裏?我昏迷了多久?’



    歐陽清風依稀記得,黑夜之中,那個將自己按在地上的詭異農女,麵若厲鬼,一臉猙獰,還有那爬向自己口中的白色蠕蟲,拚命追趕自己的村民。



    ‘難道是夢?’



    歐陽清風沉思片刻,環顧四周,破舊的牧倉內彌漫著腐臭。他稍作靜心,隻覺自己卻已是坐在倉內的水凹中,這是給馬匹喂食的地方。



    ‘馬欄?!’



    歐陽清風看著空曠的牧倉內,有四座馬欄,便起身行去。如果有馬,那麽他也許可以順利的逃離這個名為靜心,實則毫不“寧靜”的村落。



    四座馬欄中其實並沒有馬,但也可以說有馬,因為馬欄裏確實是有三匹已經腐爛發臭的馬屍,或者說肉塊。它們早已爛得髒器外露,與身而混,黏在了一塊兒。



    歐陽清風探頭向著四個馬欄,逐個望去,卻見一座馬欄之內,有一本丟了封麵的冊子,便小心翼翼的跨進欄中,撿起冊子,便是輕輕一甩,抹去少許血漬。



    牧倉周圍一篇寂靜,少年將耳朵貼在馬欄之後的牆上,細聽片刻,見四周的確無人,便翻開了那無封的書冊,細細看來。



    ‘初五,晴—今天村長王富帶大家一起去淮安城裏采購,說是預祝今年的收成,俺那平時用於運水的大推車總算派上了大用場,村裏隻有俺的推車是最大,最結實的,這樣村尾的翠兒也許會對俺另眼相看。真好,俺們靜心村就是這樣一個幸福快樂的地方。’



    ‘初六,晴—今日村中的運水有些耽擱,因為村裏來了一群官服打扮的人,原來是國廷的宮醫,說是國廷心醫天下,特賜神藥給村裏的百姓。國廷的補藥就是講究,透白的一顆拇指大的藥丸上,還用糯米濃墨,畫著奇怪的圖案,是大仙的符文嗎。那些宮醫給我們村裏每個人都服下丹藥後,便匆匆離去。吃了這藥,果然感覺神清氣爽,這一天幹活都更有力氣了。’



    ‘初七,陰—今天,村裏的人都特別的精神,這還是要多虧了俺們國廷的丹藥。不知為何,總覺得身體有些飄忽,興許是藥力太強,氣血上頭了吧。’



    ‘初九,雨—今天,俺一整天是都坐立不安的,總覺有什麽東西在俺的腦瓜裏麵動來動去,有時還會引來一陣頭疼。要不要去花穀找正陽小師傅,給看看。’



    ‘初十,晴—今天,村裏的人都不出門幹活了,一個個都在家裏休息,好像總還能聽到村裏孩子的哭鬧聲,他們的父母不管自己的孩子嗎。’



    ‘十二,晴—今天一大早,村裏到處都是尖銳的慘叫聲,和瘋狂的奔跑聲,他們怎麽了。俺很害怕,躲在屋子裏不敢出去。不知道大家是不是也跟我一樣,頭疼的緊,身上還起了許多小疙瘩。’



    ‘十三—雨,昨天開始村中的尖叫聲就沒有停過,大家都拿起農具,他們在打架。好可怕,俺從窗戶偷看外麵,他們的臉都已經不像人了,村子怎麽了。俺一直拿著手裏的柴刀,那怕在這裏寫著記事,俺也不敢將wǔ qì放下。今天,實在太可怕了。’



    ‘十四—陰,頭疼,滿身的膿包,誰來救救俺啊,這膿包裏是什麽東西啊。’



    ‘十五—晴,真的很想去花穀找歐正陽和鐵千魂,但俺還是不敢出門,頭疼越來越重,可能俺真的要死了吧。’



    ‘十七—晴,今天,老子的心情好了許多。窗外的尖叫都不覺得吵了,怎麽回事。那麽美妙的聲音,不能停。老子也要打架,也要shā rén。’



    看到這裏少年將冊子合攏放入懷兜,沒有再繼續看下去,因為之後的書頁全都是雜亂的墨痕,歐陽清風摸了摸腰間的紫金盞,見金盞還在便小心翼翼的爬出馬欄,向著牧倉之外蹲伏而行,就在蹲伏之間,少年突然發現自己那原本布滿全身的傷病似乎好了,至少他可以挺直自己的腰板。這莫名的康複了,這讓他那緊繃的心得到了少許的鬆弛。



    ‘國廷的宮醫?為何要還這裏的村人?他們給村人吃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帶著疑問,歐陽清風蹲伏潛行,慢慢向著牧倉之外爬去。此刻,這個來自鬼門的年輕副將,並不關心自己的性命,他更想知道的,是導致這一切悲劇的人是誰,為什麽要這樣做。原本這背對著桃林,一片祥和的村子,被弄成如今這幅慘狀,這筆賬又該由誰,來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