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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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王殿中,三個花穀郎中由守卒通報,此時已經赫然站立在秦攝淵的麵前。他們凝視著身前,高台之上的鬼王,那對如鬼似虎的雙瞳,正看著座下的郎中。那如山石神柱一般的身軀,坐在王座之上,穩如泰山。



    秦攝淵冷視著座下,這個麵如瓷偶的年輕郎中,心知此人便是當年藥王帶走的公上之後,公上譽。如今鬼王隻知公上信前去花穀斬殺了藥王,但其是否與公上瑾見麵暫且不得而知。如此一來,這蝶雨喚心的心向自然也是,無從考量。



    此時王殿之中,鬼門除了一眾護衛,便也隻有葉天心陪伴秦攝淵左右。她看了看堂下的花穀眾,三人成排而立,眉目之間各有所思。一rén miàn目邪魅滿腹憎惡,一人眉宇之間正氣浩然,而另一人則是麵如池花,神色冰冷。‘公上譽?’葉天心看著蝶雨喚心,心中暗歎。



    天心輕輕搖著羽扇,集中神思之間,卻想暫且一測三人高低。置於這公上譽,究竟心向於何處,也隻能稍作試探,僅此而已。想來,這花穀一眾,也是年紀尚輕,天心以為,隻要稍作“玩笑”便可,也是無需太過刁難。



    “你們來我鬼門,求見鬼王。禮應隨我鬼門之律,行以跪禮。怎可大身而立,如此失禮?”葉天心輕搖著手中的金邊羽扇,她並非在意這三個郎中是否敬於鬼王。葉天心隻是想看看,這花穀派來的三個初出暖巢的郎中到底身懷,幾斤幾兩。尤其是這眉宇之間酷似公上信的花穀郎中—蝶雨喚心。



    鐵千魂聽到葉天心的話,頓時心火猛生,一臉憎惡,咬牙切齒。隱約之間,喉間發出陣陣低鳴,如欲戰的蠻狼,備戰在即。



    “恩師施聖德,死於鬼門之手。我等又怎可在這鬼門,行以跪禮?如此不孝之舉,怒我等不能遵從。還望閣下,莫要為難。”歐正陽雙手輕做一輯,一為盡以禮數,二為告知葉天心,此行三人並無惡意。雖然,從道理上說,花穀三人本就不必對於他派掌門行跪禮。但,歐正陽為人向來以正道為先,禮數為重。如此明白的道理若是直說,反而顯得不太體麵。倒不如另說他由,也不會落得話柄,引起不必要的衝突。



    “你花穀眾,來我鬼門追尋恩師被刺之由。且不說我鬼門根本沒有刺殺施聖德。你等如此之態,便無議事之誠,從何而說?當今天下,見鬼王而不跪者,有三種人。國廷重臣,他派掌門、管事。還有一種,便是死人。”葉天心將羽扇輕輕遮麵,她絲毫沒有放過座下郎中的意思,緊逼而道。



    蝶雨喚心看著葉天心,他自知此女口中所述“跪禮”之邀,本就是無理之談。而這個看似機敏的女子,之所以如此咄咄而逼,理由也許有兩個。其一,她在做試探,想看看自己與二位師兄究竟有多少能耐。其二,此女深知花穀此行意在問罪,為了不讓鬼門太過被動,故先抓了花穀的把柄,也好平衡彼此的作勢。



    原本三人之中,應以歐正陽為主,與鬼門話事。但如今看來,蝶雨喚心不得不開口,他冷視著葉天心輕聲道“所以,我們要在此,向前輩行以大禮?”。此言一出,聽來似有屈從之意。



    “是。”聽見蝶雨喚心如此詢問,葉天心也是暗歎其稚嫩之色,羽翼未豐。



    “閣下,也知。我們此行是為了追尋恩師被刺之緣由?”蝶雨喚心那平淡的語氣,一臉的淡色,莫說是葉天心一時看不清,喚心話中的用意。就連身旁的兩個師兄,都猜不透這小師弟的心思。



    “是!”葉天心沉思僅僅一瞬,但心中卻是暗興,靜待這年輕的晚輩,之後如何作言。



    “那麽,請恕我等,無法從命了。”蝶雨喚心此時雙目之中略顯星芒,他的語氣相比方才也是少快半分。



    “哦?為何?”葉天心聞後淡淡一笑,從王座的高台緩緩而下,行至喚心身旁,淡笑一語。她站在這花穀郎中的身前,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妙容,和那清澈如泉的雙眸。但,葉天心並不是一個見得美男便會亂了心智的“俗女”。她雖然細視喚心的臉龐,但心中卻是在做著一番盤算。



    “向門主行以跪禮,乃是貴派之門律。但這跪禮,不論在哪兒,都屬大禮。世間男兒,可跪天地、國主、父母、恩師。我等恩師慘遭毒手,雖說鬼門僅是嫌疑之惑。然而,又有誰會去向一個殺了自己師傅的嫌犯,行跪禮呢。倒是閣下應該,行禮賠罪。”喚心言辭聽來激烈,但麵容卻已然淡定,語氣平和,緩緩一道。



    “哦?此話,怎講?”天心依然羽扇遮麵,嘴角微揚,也是眾人所見不得。



    “恩師遇害,矛頭直指鬼門。若是你鬼門所為,那此話便是自然。若不是你鬼門所為,那也是因你鬼門而起,所犯之禍,牽連家師。難道,你們不該賠罪,不該為我的師傅,負責嗎?”



    喚心此話一出,在場眾人唯有葉天心一人,不覺驚訝。縱覽天下,同齡之中,無人擁有像蝶雨喚心,此等的勇氣。更不會有人,如此毫無忌憚的在鬼王麵前這般“造次”。



    “當然不該。可以陷害我鬼門的辦法,實在太多。他們也未必是要殺了施聖德,才能陷我鬼門於不義。故而,有錯之人不在我鬼門,而在於那幕後的惡人。他才是禍首,才是根源,與我何幹?如果,他殺的是國廷高官,甚至皇室宗親。難不成還要我鬼門,滿門負罪不可?”



    天心聞得喚心言辭,淡淡一笑,心中一定,開口辯駁,也是絲毫不讓。隻是,此刻的葉天心,卻不想座下花穀三人這般認真,依然淡淡微笑,藏於羽扇之後。



    葉天心話聲一畢,眾人默不作聲。天狐,微微一笑之間,便輕輕望向王座。她看著自己的主公,眼神之中,對於堂上的花穀三人,也是似有些許認可之意。



    而對於秦攝淵而言,眼前的三個郎中究竟有多少修為實則並不重要。他現在想知道的,是公上信是否已經見過自己的父親,是否已經知道了公上迦羅的所在。而如今唯一可以讓鬼王解開這些疑惑的,就隻有一個辦法。



    在公上信的麵前殺了這個蝶雨喚心。以此來判斷,公上信是否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誰。如若知道,那麽公上信是否見過自己的父親—公上瑾,又是否知道公上迦羅的囚處,便可基本確定。



    但是,這蝶雨喚心畢竟是花穀之人,不可明目張膽說殺便殺。既然要殺,就一定要有所口實。而如今這個口實,確已近在眼前。



    “花穀之人,你等所言各有其理。但是在我鬼門,自有我鬼門的規矩。在這裏,隻有先守規矩,才有資格說道理。”秦攝淵慢慢站起身子,向著座下眾人,話聲淳厚,定心一道。



    見鬼王霸語一出,毫無道理可言。鐵千魂此時已無再忍之力,眉目一皺,開口大喝“你我都知道!殺了我師父的人,就在你鬼門之中。此人非但殺了我的師傅!就連癱伯也沒有放過!癱伯隻是一個常居於我草廬的門客!為什麽要死?!你們現在把這個人交出來!我便饒了你鬼門一眾賊將的性命!!”鐵千魂就是這樣一個,愛恨分明,不自量力,不分場合的人。



    雖說這樣的人一般都不會活得太久,但無奈這個鐵千魂也的確是有幾個駭世的絕技傍身,縱使如此的不自量力,也已然活到了今天。



    “千魂!!”歐正陽聽到鐵千魂的“狂言”,便知這個師弟又被那一股熱血衝昏了頭腦,但此時想要攔下卻已是不及。千魂非但口出狂言,竟將癱伯的死也一並說出了口。歐正陽知道,癱伯就是公上瑾,而葉天心與秦攝淵也同樣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癱伯的身份。他瞪著眼睛,看著千魂,自知大事不妙。此言一出,這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都無法預料,而且一定不會是好事。



    ‘癱伯?公上瑾?死了?!’秦攝淵與葉天心聽到鐵千魂的話,他們並不關心眼前的這個輕狂的花穀郎中,對鬼門的不敬。而是,那公上瑾,是不是真的死了,而殺他的人,又是否就是公上信。



    眾人皆知,殺害藥王的人就是公上信,但是癱伯乃是公上信的親生父親,而且已是二十年未見。秦攝淵雖然經曆過無數的戰爭,不盡的勾心鬥角。但是公上父子二十年未見,難道他初見其父便能下手斬殺?此時此刻就連鬼王,也露出了一絲疑惑。秦攝淵看了看座下的葉天心,隻見天心輕輕閉目思緒片刻,當她再次睜眼時,秦攝淵從這個女子的眼神中,看到的竟也隻是一個不確定的眼神。



    是誰殺了癱伯,殺了公上瑾。在沒有看到確鑿的證據之前,鬼王與天心都不能隨意下了定論。他們四目而對之息,仿佛進行了一場談話。



    天心輕輕點了點頭,秦攝淵便知此時,事情已經發展到了何等的地步,則必須要有所動作。因為癱伯已死,如果還有知道迦羅藏匿之處的人,那便隻有公上信。一切行動迫在眉睫,必須馬上試探出公上信,是否見過自己的父親,是否知道公上迦羅的所在之處。置於這公上瑾究竟是怎麽死的,對於秦攝淵與葉天心來說已經不再重要了。



    “你叫什麽名字。”秦攝淵看著座下的鐵千魂開口問道。



    “鐵千魂!!”



    秦攝淵慢慢走下台階,行至三人身前。此刻看來,就連那三人之中,身材最為高大的歐正陽也要矮其半首。鬼王就像一頭披著虎皮的巨熊,站在三人之前,一雙鬼眼冷視著千魂,開口緩道。



    “既然,你想要斬了我足下八將,滅我鬼門。那就隨我去鬼劍營的演武場,我一人獨戰你等三人,如何?”秦攝淵一邊說著,一邊輕撣肩膀,將那披於肩上的長褂,輕輕撣去少許褶皺。進而看了一眼,身前的三個郎中,又開口道“倘若你們能讓我秦攝淵濺得一絲血跡,我便下令斬下八將首級,贈予你等。但,如果你們死在了這演武場,我便著人將你們這三具屍身包裹妥當,送回花穀。”



    “好!打就打!老子一人,便能斬你!!”鐵千魂聞後不假思索,緊而答道,言辭狂妄,乃是絲毫不知天高地厚。



    歐正陽此時已是雙瞳緊縮,鬼王的話聲剛畢,還未等自己做出反應。未想那生性頑劣的師弟已是口如驚雷,緊回鬼王,絲毫不經思索。



    就在鐵千魂出口回應,話聲剛落之時。蝶雨喚心已是胸口一緊,他知道這就是給鬼門一個很好的理由,將花穀藥王草廬全滅。如此一來,非但會將花穀置於無比尷尬的境地,恐怕也同樣順了那,刺殺恩師的幕後真凶之意。



    “且慢!”



    想到這裏蝶雨喚心便緊接千魂之音反答而道。他輕輕瞟了一眼,身旁的二師兄,雙拳作輯鞠禮行於鬼王,又開口道。



    “前輩,我等三人此行,並無爭鬥廝殺之意。我派花穀,本就是濟世救人之幫,深得江湖同道的讚許。倘若我等今日被鬼門斬殺,屆時莫要說是我花穀,就連原本與此事無關的其他江湖門派,也會借此機會問罪鬼門。若鬼門就這樣成了眾矢之的,豈不是更加隨了他人之意。一代鬼王,英明蓋世。怎可做那他人借來,手中利刃。而這把利刃現在非但架在了我們的脖子上,甚至還頂在了鬼王前輩,自己的命門之上。故然,若前輩非要與我等三人一戰,不論勝敗如何。前輩都已經輸了,還望前輩三思。”



    此時,不單眾人聞聲而驚,就連葉天心也是鬆開了眉頭,扇遮口鼻,淡淡而笑。她原本隻想試探花穀三人的虛實,可未想這蝶雨喚心的思慮竟如此周全,而且其思之敏捷,更是世間罕有。



    葉天心之所以笑,不僅是因為她看到了一個稀世的俊才,更是因為從這郎中的話語,葉天心知道了另一件事。



    ‘這蝶雨喚心與那公上信並非同流之輩。至少,現在不是。’



    秦攝淵看著蝶雨喚心,他仿佛是看到了另一個葉天心,在向自己覲言。隻是這個弱冠之年的郎中,談吐之間更好似當年的公上瑾,而其之容貌則更像是曾經淮安城內,那個月容極智之女—蘇嫣。



    此刻,秦攝淵雖然已是看出這蝶雨喚心乃是一個稀世的英才,但他始終還是公上家的後裔—公上譽。



    “你可知,你本名公上譽?”秦攝淵見喚心之才,實在沒有興趣再做周旋,他幹脆捅破眾人之間的薄紙,開口言道。



    “我知道!但是這蝶雨喚心是恩師賜予的姓名。師傅更是喚心的養育之人。他生前為人賢善與世無爭,不該為人所斬。斬我恩師之人,不論是誰。喚心絕不放過,定要向他討回公道。”喚心那眼中的金芒隨著言語漸漸淡顯,他慢慢抬起頭看著秦攝淵,開口道“若前輩覺得,不斬二師兄,難撫門威。那麽喚心願意代二師兄受過。且不必,我三人與前輩一同赴場比武我喚心一人,足矣。”



    秦攝淵低頭看了一眼這身前的花穀郎中,見其一對金暈雙瞳,所散之氣息,如同當年軍帳之中的公上瑾,言辭之平,卻又有絲縷拚殺之意。鬼王麵不改色,依然一臉莊嚴,轉身行步之間,淡言一聲“你可知,你此行十死無生?”



    “喚心知道。隻是喚心也很想看看,那個人的反應。”蝶雨喚心語氣依然平靜,這樣的話,這樣的語氣,就連秦攝淵都不禁心中小歎。



    “哦?誰的反應?”秦攝淵此時一改往常冷麵之色,他露出一絲好奇,開口問道。



    “公上信。”蝶雨喚心靜靜的看著地上,語氣平淡道。



    “好!那就無需多言,我們走吧。”秦攝淵輕甩身後披褂,隨著一聲話音,向著殿外踏去。



    眾人此時,已是全身怔滯。見喚心緊隨秦攝淵的腳步,這才慢慢踏出重步,跟隨其後。



    此時再看鐵千魂,卻見他一臉的恨意。原來自喚心開口起,歐正陽便一直死死捏著這頑劣師弟的手腕,隻怕他又是不忍開口,道出禍事。而如若不是歐正陽此番壓製,恐怕這鐵千魂也不會如此的安靜,任憑喚心與那秦攝淵互道。



    葉天心慢慢的跟在眾人的身後,她現在心中所知曉的,是這蝶雨喚心雖然身為公上信的親弟,但其心術卻非同道。而其心之所向也並不在其兄,倘若就此被斬也是實乃可惜。



    想到這裏,葉天心慢慢加快了腳步,走到了歐正陽的身旁,她用羽扇輕點正陽的左膀。隻覺歐正陽此時,臂膀之緊,如同拉近的弓弦,似有破陣救弟之感。



    歐正陽見天心輕點,便也這首一探,看著葉天心,卻不知這個一臉微笑的女子,此時想要對自己說什麽。



    而當葉天心以極其細小的歎聲說道時,歐正陽那張戰意百顯的臉,卻慢慢鬆弛而下。



    “我有辦法救你的師弟,隻要你肯幫我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