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生意不做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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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榆市,剛入三九,寒風凜冽,大雪紛飛。

    那條始於春秋戰國興於明清的古街入口處,閃爍著暗黃色的燈光,隱隱地可以看到背後的老城牆破舊滄桑堅實地佇立在那裏。

    還有一個裹著軍綠色的大棉襖,身軀高大的老頭,像一顆挺拔地白楊樹一動不動直立在雪中,任由大雪沒過腳上地毛氈靴子,將灰白稀鬆的眉毛徹底罩上一層白色。

    暗光之下,老人呼出去的熱氣,像是閃著銀白光亮地飛龍,猛地撲向空中,雪花上下跳躍。

    老人身後是一個用三輪車改裝而成的臭豆腐攤,上麵焊上了一根鋼管,連著電線,又掛著一麵仿古黃色黑邊的旗子,寫著“郝友德臭豆腐”。

    遠處傳來一陣三輪車顛簸地聲音,郝友德這才抖動了一下身子,將落在身上的積雪震開,用力踏著腳步,回到臭豆腐攤前,忙活起來。

    一個少年騎著三輪車朝著燈光而來,快走到跟前,他雙腳一抬從車上跳下了來,三輪車自然朝著側邊而去,撞在一根髒兮兮地電線杆上,翹著頭,隨後停了下來。

    “少爺,別光站著,老話說的好,神仙架不住秋雨寒,剛出鍋熱乎乎的臭豆腐,趕緊吃了暖暖身子,你身子骨弱,可別著涼了。”郝友德說罷,將一份臭豆腐恭恭敬敬地遞給少年。

    他粗大的身體像一座無人撼動的大山,站在少年身旁,為其擋風避雪。

    少年接過這份臭豆腐,樂了起來,心想天下哪有這般模樣的少爺公子,狂風掃臉,大雪敲打,受凍挨餓,每日瞪著三輪車走街竄巷地收破爛,眼巴巴地看著那光溜流油地燒雞沒錢買。

    少年叫林木,生活在距離榆市一百公裏的窮山溝裏,聽說自己從小沒了媽,父親據說生活在城裏,倒是見過兩次,可每次見過之後瞬間忘記,幹淨地像溪流下的小沙粒。

    盡管如此村裏的人也不敢嘲笑他是沒爹媽的孩子,因為他脾氣差的很,惹他不爽便拿起搬磚朝著腦袋往死裏拍,村裏人暗中叫他狼崽子。

    三個月前郝友德進了山,找到了林木,一個勁地喊著林木“少爺”,說要帶林木進城回家。

    林木聽說城裏汽車太多喇叭聲會吵著自己睡不著覺,全是高樓大廈根本看不到太陽,倒是覺得山裏踏實,黃土作炕,仰望白雲,瀟灑自在,於是果斷地拒絕了郝友德。

    郝友德二話沒說,在林木家門口站了兩天兩夜沒動彈,林木架不住這陣勢,擔心郝友德年邁,折騰出個好歹自己於心不忍,於是咬著牙跟著郝友德進了城,就當自己闖了一次鬼門關,沒啥大不了。

    可自己來到城裏已有些日子,發現城裏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燈紅酒綠挺奪人眼球,可郝友德口中所說的家,他一直不曾見過。

    隻是聽郝友德不時地寬慰自己回家的時間快到了,老板會有安排。

    林木覺得挺奇怪,村裏人回家可沒有那麽複雜,城裏人哪裏來的那麽多規矩,還得挑個黃道吉日不成?林木認為城裏人懶,懶人屎尿多,所有才麻煩。

    可後來他發現天不亮小學生都起床開始擠公交,證明城裏的人不懶,林木便越來越好奇自己還活著地父親到底咋樣的人,他要不要早早地起床擠公交,或像郝友德一樣起早貪黑,忙活著。

    自己的家又是一個啥模樣?是住在洋房小區的大樓裏,還是像郝友德的家,距離市中心很偏遠,雖然破爛但有個獨立的小院子,可以養花,種玉米。

    至於郝友德喊自己的父親老板,林木可沒有多想,因為前來照顧郝友德生意的人都這麽稱呼他,林木每日走街串巷收破爛,別人也這麽叫自己。

    陣陣涼風吹打在二人身上,林木越是好奇,心裏便多了幾分期盼,可時間久了,落差大了,有了入夢心寒的滋味。

    郝友德有時也會問林木覺著生活苦不苦,林木總是笑著搖搖頭。

    他不會覺得自己在城市裏過的像一個逃荒而來的小乞丐,反而覺得可以自食其力,養活自己還有些得意,畢竟在城裏收破爛的收入在村裏算得上是高薪行業。

    林木大口吃著臭豆腐,覺得味道極美。

    郝友德林木看到滿足的樣子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說道:“以後見到老板,可別怪老板將你雪藏在窮山溝裏,你若是金子,哪裏都發光,不差這17年的光景,你若是張媳婦家的豬娃子,就是金銀堆成了山給你,拿著會燙破手,躺在裏麵會要命。”

    林木吃著臭豆腐,笑著點頭,他今年十七歲,在他記憶中,似乎隻見過那人二次,一次是他被死神拉到了陽間的出口,那人覺得他要死,走進山溝準備看他最後一眼,他身體微弱,視覺模糊,感覺身邊有人在,便強行睜開眼睛,看到的隻是他的身影。

    另一次便是他十二歲生日,那人送給他一台筆記本當禮物,他瞅著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死死發呆,直到那人離開,林木也沒看到第二眼。

    後來林木知道那是電腦,上網用的,可那玩意放在山溝裏便不實用,電腦裏隻有一部類似廣播體操的教學視頻,林木閑來沒事跟著練,逐漸成了每天必練的好習慣。

    至於責怪,林木真心沒有,這個世上沒有愛哪來的恨,充其量就是好奇多一些,根本沒有把那人放在心裏,對於金銀,自己覺得已經小有成就,穿衣吃飯還能剩下些。

    這時一個穿著藍色大衣的女孩,一隻手停留在麵前遮擋風雪,另一隻手握著一本《圍城》突然出現在寫著臭豆腐三個字的錦旗麵前。

    “老板收攤之前能不能給我做一份,我可是你們家的常客,再說今天街上也沒幾個人,收官之作,圖個吉利吧。”女孩嬉笑著說道,不時地哆嗦著身子,跺跺腳。

    郝友德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女孩,又瞅了瞅正在埋頭吃著臭豆腐的林木,立即搖了搖頭。

    “我出兩倍的價錢可以嗎?”女孩看到郝友德油鹽不進的樣子,更加鐵了心的想吃,咬了咬牙,很務實地加價,拋出誘餌,郝友德則微微歎息,無動於衷。

    這些天和郝友德相處,林木覺得他骨子太硬,死要麵子活受罪,自己那麽缺錢,可白花花的銀子擺在眼前非得咬緊牙,閉上眼。

    就因為事先和自己說話要提前收攤便錯過賺錢的機會,顯得太過迂腐,大可不必這樣。

    “郝叔,這丫頭看著眼熟的很,指定是老顧客,咱今天這麽早回去蘭姨還沒做好飯,就再給她做吧。”林木眼瞅著女孩著急的樣子是真心想吃,於是趕緊幫襯說道。

    可郝友德依舊搖了搖頭,直到林木說有生意不做是瘋子,這是命令,他頓時臉上紅潤起來,然後摸了一把林木的腦袋大笑起來,露出一個泛黃了的大門牙,林木稱為福牙,能為郝友德增福。

    “加什麽錢啊,叔認識你,你是我的忠實顧客,能喜歡咱這鄉裏人做出來的味道,叔高興,不加錢,一份五元,你就照常給就得了。”郝友德笑道,這才改變想法,心裏倒是如釋重負。

    他蹲下身子從塑料盒裏取出幾塊臭豆腐,為炸鍋裏重新填上了油,一邊哼著沙家浜的曲調一邊打開了燃氣灶,小情調一下子升起。

    “嘻嘻,謝謝叔叔,榆市的臭豆腐我就認準你家的味道,今天人少,來吃的人肯定不多,這樣好了,我要兩份,你看行嗎?”女孩雙眼盯著臭豆腐憨笑著說道,委屈的表情煙消雲散。

    “行,叔給你加量。你多吃點。”郝友德瞧著女孩挺惹人愛,於是拿著夾子又加了幾塊臭豆腐放進了油鍋裏。

    女孩看到林木樂嗬嗬地看著自己,隨意打量了一番,他髒兮兮的衣服,黑嗚嗚的臉上仿佛寫了一個偌大的醜字,本想說聲感謝,最後硬生生地吞到了肚子裏,反而一絲好感都沒有,冷哼一聲,避開林木的樣子,將視野轉移到油鍋裏翻滾地臭豆腐。

    一個低著頭穿著灰色帶帽衫的男子出現在郝友德麵前。

    “兩份。”男子的聲音很冰冷,簡單地說完兩個字後,從一個鐵盒裏取出兩根牙簽,一根叼在嘴裏,一根緊緊地握在手心。

    女孩用餘光掃了一下男子,在十五瓦電燈泡的暗光下,男子顯露出半邊臉,那一道掛在臉龐的一條深深疤痕叫女孩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

    男子斜視女孩,女孩猛地收回目光,本能地顫抖了一下。

    “姑娘,你是在這裏吃還是準備打包回家?”郝友德從油鍋裏夾出金黃色的臭豆腐,將兩個紙盒盛滿,笑著問道。

    “我打包。”女孩不自在地說道,聲音有些僵硬。

    郝友德從身旁拿出一個塑料袋,將兩盒臭豆腐塞了進去。女孩接過後道了一聲:“謝謝老板。”付了錢,便快速離開,都沒來得及發現老板加量不加價。

    疤痕男子微微抬頭,盯著女孩離開的方向看了好一會,直到郝友德將兩份臭豆腐遞了過去,疤痕男子這才回過神來。

    就在這時一輛破舊的銀白色鈴木小轎車從對麵的馬路劃過一道弧線,快速停在了疤痕男子麵前,疤痕男子一手拿著兩盒臭豆腐,一手拉開車門,迅速跳了進去。

    隨著一陣發動機的聲音響起,汽車很快使離了郝友德的視野。

    “哎呀!你還沒給錢那……這兩份算是白忙活了。”事發太快,郝友德拍著大腿喊著要錢,已然無用,索性歎了一聲氣,搖了搖頭,繼續收攤。

    不過郝友德的好運氣算是終於等到了,接二連三的顧客止住郝友德想要提前收攤的想法,他開始忙專心碌著,很快便忘記這件不愉快地事情。

    身後的林木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