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道阻且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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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又有兩個人給我發邀請函。就愛上網 ”小布羅意說這話的時候, 臉上帶著半是矜持半是得意的笑容。

    “我總不能一個晚上去兩家晚宴吧?隻好選了其中一位,婉拒了另一位。沒想到在晚宴上, 另一位也出現了——他不知怎麽的打聽到了我的去向。早知道這樣, 我就不費那麽大的勁挑選了。”

    拉法耶特打趣:“這晚宴可不是白白參加的。”

    “當然了,不過反正他們想要的,都有陛下做背書,我自然放開手腳地吃了。”

    他們的目光落到瑪麗身上;後者輕笑著點頭:“他們給什麽好處, 你們拿就是了。”

    話是這麽說, 兩人都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年輕,自然懂得好處能收, 但絕不能隱瞞。拉法耶特便把與自己聯絡的幾個人、他們送的好處說了。

    “看起來,這次軍報的效果相當明顯。”拉法耶特說。

    戰鬥過程由前線報告, 傳訊騎兵隻需要送到盧森堡的有線電報站,就能一夕傳回巴黎。瑪麗讓人做成了簡報,送給戰爭部閱覽。軍方人多口雜, 這些□□消息遲早會流出去, 不過天下本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她現在更看重的, 是這場戰鬥對軍方造成的震撼效果。

    一邊是幾倍的射程、幾倍的精度、幾倍的射速, 甚至還能全程趴射;另一邊呢?幾乎隻能被動挨打。相同人數下正麵對抗, 勝負毫無懸念;隻有精心策劃的奇兵, 才可能彌補這個差距。

    能夠與之相媲美的,恐怕隻有精銳的長弓兵。

    然而,郎巴爾槍步兵的成本遠遠低於長弓兵;一個□□兵隻要訓練上三個月,效果就和一個訓練三五年的長弓兵差不多。

    拿到軍報時, 軍官們內心的滋味,恐怕相當複雜吧?

    驕傲於法國人的戰績,又不免冷汗涔涔。假如自己變成王後的敵人,那麽置身於槍口之下,他們能比普魯士人好多少呢?

    羅伯斯庇爾在三級會議上大肆貶低軍部的實力,已經大大刺激了他們的自尊心;這次的軍報,更是連他們的自信心也一並刺激了。

    “有人死都不承認,說軍報寫的都是假的,是前線為了討好陛下您編造出的彌天大謊,”布羅意大笑著說,“您不知道,他們分析得頭頭是道呢!說一分鍾十槍絕不可能,槍管一定燙得根本不能拿,勉強再用就會爆炸!”

    瑪麗也忍俊不禁。

    不過這些人所說的,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郎巴爾槍的進步,不單單是改了子彈的樣式、改了擊發裝置這麽簡單,而是整個產業工藝的提升。假如槍支部件不耐用,勉強提高速度加大火力,效果可能還不如舊式槍。

    這就是瑪麗不擔心普魯士人回去仿造的原因——當然了,神秘感能保持一段時間,也是好事。

    有人抵死不認,也有人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們開始想,這樣的武器有沒有機會裝備到自己的部隊;即便不行,也不能成為王後的敵人。

    於是,王後係較為重要的軍官紛紛收到了橄欖枝。

    傳言中可能就任戰爭部大臣或高官的拉法耶特和布羅意,就是最為搶手的兩個。

    對於這些“投誠”軍官,瑪麗不打算排斥。她在軍隊中搞“嫡係”,目的是推動改革,而不是為了搞小團體。

    經過考察,她挑選了三位表現出色、為人可靠的軍官,率先給他們的部隊換發了裝備,還把炮兵士官學校的教官派去推廣新訓練法。

    炮兵士官學校是在原有的炮兵學校的基礎上改組的,雖然名頭還掛著炮兵,但實質上是帶著王後烙印的多兵種多專業學校。

    有中國特色的站軍姿就是在這個學校先推廣起來的。

    如果讓瑪麗在單兵素質中選最重要的一個,她一定會選紀律;而站軍姿就是鍛煉紀律性的簡便方法。

    當然,這不過一點小技巧,並不是製勝法寶。

    法軍現在通常一月一次會操,甚至幾個月一次,簡直懶散得沒眼看。教官下部隊,首先要做的就是提高訓練強度和頻率。即便以如今的營養水平,還不能支撐士兵完成隔日一操或三日一操,也至少得五日一操或一周一操。

    此外,教官還有思想宣傳的任務。要讓士兵麵對呼嘯而來的火炮不動如山保持紀律,就得讓他們知道為什麽而戰鬥。大革命後法軍麵對多國部隊屢戰屢勝,就是因為無套褲漢們為了保衛革命的果實而奮不顧身,它國的士兵不是拿錢辦事就是混日子。

    瑪麗希望教官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當然,這隻是一個開始,並不指望能有多大效果。法國和平已久,而底層士兵的利益又和國家並無緊密聯係,要讓他們忽然變成為國而戰的死士,這不現實。

    道遠且長,但阻止不了被利益吸引來的人。瑪麗的命令才下了幾天,想要投靠的人就翻倍了。

    “不過還是以中低層軍官居多。”拉法耶特說。

    “沒關係。沒有基層的支撐,光杆司令又能打什麽仗?”

    “說到打仗,”布羅意咳了一聲,期盼地望著王後,“您什麽時候讓我們去前線?”

    “再有幾天,布倫瑞克元帥就應該到前線了吧。”布呂歇爾咽下最後一口黑麵包,往嘴裏咕嚕咕嚕倒起酒來。這是他和部下從農戶家搶來的;對他們來說,這已經是難得的美食。

    從杜伊斯堡逃出來後,他們就麵臨沒有補給的窘境。其中一匹馬在逃離時受傷,騎手最後不得不含淚殺了他;一行人分食了硬邦邦的馬肉,也算改善夥食了。

    經曆了一段在路邊尋找因為天氣漸冷而逐漸稀少的野果野味的日子後;他們終於碰到了村莊,毫不猶豫地劫掠一番;這使得他們元氣大增,士氣大漲。

    “一定要趕在大元帥到前線之前,把法軍的情況告訴他!”布呂歇爾握緊拳頭。

    想到法軍那壓倒性的火力,眾人剛剛才有起色的表情,又昏暗了下去。

    在交火之初,誰都沒有意識到敵軍的與眾不同;事實上,直到現在,他們都還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黑夜之中,許多事根本看不清楚;他們能感受到的隻有仿佛永遠不會停的密集槍聲,而自己好像永遠在上膛,打出去的子彈仿佛石沉大海。戰友一個一個倒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那些高盧人是怎麽辦到的,但他們能確定一件事:敵人的火力壓製是可怕的。

    假如布倫瑞克還帶著先前的觀念與法軍交戰,那麽多少普魯士精兵都將有去無回。

    麵對情緒高漲、決心甚篤的長官,其它幾位幸存的戰士,卻都意興闌珊。

    他們離開杜伊斯堡時,因為太過倉皇,又是晚上,沒有看清道路。等太陽升起來,他們才發現身處完全陌生的地方。在茫茫平原中,他們迷路了。直到找到了村莊,逼問村民,他們才問出了去往東西大道的路。

    假如沒有經曆這番變故,及時將戰況轉達給大元帥,或許還能抵償戰敗而逃的罪過;但現在……

    “長官,”一個騎兵小心翼翼地問,“沒能保護好莫倫多夫元帥,您回去之後可能會受到懲罰。”

    “戰敗降職,天經地義。”布呂歇爾說。

    其他人心中發苦。布呂歇爾或許隻是降職,他們卻可能砍頭。胡薩騎兵雖然源自匈牙利,但並不是雇傭兵部隊;兵源大多來自普魯士本國,多數還是農奴。無論用戰敗或是脫逃的理由,要處死他們都太容易不過了。

    不僅敗得徹底,而且軍中地位僅次於大元帥的莫倫多夫,就死在他們麵前。而他們竟然沒有拚死戰鬥到最後一刻,反而臨陣脫逃——雖然這是布呂歇爾下的命令,但不可否認,聽到命令下達的那一刻,他們心中可稱狂喜。

    布呂歇爾有自己的考慮。一邊倒的敗局無法挽回,再拖下去可能真的連一個人都逃不出去,那麽誰去通知大元帥?何況他也絕不能任由莫倫多夫的屍體落入敵軍手裏;想一想,首戰就擊斃敵軍元帥,這對法國人的士氣來說是多大的鼓舞!

    黑燈瞎火中,恐怕敵人自己都沒看清射中了誰。隻要他帶走屍體,法國人就無從確認了。

    ——他倒沒想到,這個舉動當真有效。法國方麵還不知道莫倫多夫跟著胡薩騎兵一起到了杜伊斯堡,自然也想不到才打了一場仗,就立下了這麽大一個戰功。

    布呂歇爾在迷路的地方埋葬了莫倫多夫,立了標誌。至於今後還能不能找回去,隻能看上帝的旨意了。

    夜裏,見其他人發出了濃重的鼾聲,守夜的騎兵悄悄起身。

    他屏著呼吸,小聲叫了幾下最近戰友的名字;對方毫無所覺,睡得很熟。

    他鬆了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拴馬的地方,順毛安撫幾下,給它嘴裏放了一把草,牽著它小心朝外走。

    就在他準備上馬離開時,忽然從後邊伸出一隻手來,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他幾乎要尖叫出聲。

    轉頭看去時,他覺得自己渾身發冷,好像踩著棉花一樣搖晃。

    “長、長官……”

    布呂歇爾在夜風中繃著臉,聲音仿佛還帶著醉意:“你要去哪?”

    “我、我見馬好像餓了,準備帶它在附近找找草料。我發誓我沒有擅離職守不認真守夜!”

    “我現在不懷疑你不認真守夜,我懷疑你想私自逃跑。”

    被抓到現行的騎兵臉色瞬間慘白。

    這邊的動靜當然也驚醒了其他人;一雙雙眼睛驚疑不定地望了過來。

    “逃兵的處罰,是死刑。”

    話音剛落,鋒利的馬刀劃過空氣,在騎兵脖子上劃出紅色的血口。他瞪著眼,仿佛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說不出話來了;除了斷裂的喉嚨裏發出的“嗬嗬”聲,直到倒下死去,他都再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布呂歇爾轉過頭,目光從一張張驚懼的臉上掃過。

    “你們都給我記住,跟我回去,隻要我願意擔下責任,你們不一定會死;但如果不跟我回去,你們現在就會死!”

    目光再次掃過,布呂歇爾滿意地看到,所有人都順從地低下了頭。

    “朗茨,你不用跟別人擠一匹馬了。”他把馬拉回去,任由馬蹄從死屍身上踏過,“這匹馬歸你。”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