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夜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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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一會兒,季小月和張元眼裏的小梨漸漸淡去了。



    



    夫妻二人不再遲疑,起身收拾東西。他們知道雖然看不見,但是小梨一直在身旁。他們要在夜裏出發,好讓小梨跟得上,一家人一起離開。



    



    張婆婆在地下打滾撒潑,造孽呀,造孽呀地哭喊,不知道是在說季小月和張元還是在說自己。誰也沒有理會她,任由她去作鬧。



    



    雲舒的眉頭又皺起來了。她看著季小月柔弱的身影,知道事情還沒結束。她實在太虛弱了,顏色比當時要死的童欣好不了多少。若不是眼前的季小月就在她身旁忙碌的打理,她不會相信一個如此虛弱的人還能站得起來。長久的精神上的折磨,加上這一次的衝擊,她的身體越來越弱。邊上的小梨過來輕輕扯她的袖子:“婆婆,求您救救我娘親。”



    



    “好。”



    



    除了小梨,誰也不知道雲舒突然冒出這一句是什麽意思。



    



    二人一鬼連夜朝鎮裏出發了。



    



    房裏隻剩兩個老太太。淒清的月光照進來。窗外好像有什麽動物略過,惹的草叢沙沙響。



    



    張婆婆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知道這回沒人吃她撒潑這一套了,瘋癲的樣子也給收了起來,靠著椅子背,披散著頭發,頹靡地歪倒坐下了。



    



    “崔鳳,你悔不悔。”



    



    “呸!”張婆婆啐了一口。“有什麽好悔。再過一次,我還是這樣。”



    



    “還這樣?”



    



    “還這樣!給張家留下後人來比什麽都強。”



    



    雲舒無言。



    



    半晌,還是張婆婆先開了口。



    



    “雲舒……你當真看得見鬼?”



    



    “怎麽?”雲舒以為她良心過不去,要問問小梨。



    



    “我那老頭子……他怎麽樣?”



    



    雲舒心裏一震。原來這般絕情的人心裏也有惦念。



    



    “他生前最想看見孫子,可惜到現在也沒看著。”



    



    “你要是見了就告訴他,老婆子我盡力了。”張婆婆眼裏竟有點閃著淚。



    



    “他早就去投胎了。”



    



    “嗬!見不到孫子,去給別人當孫子了……也好……也好……”張婆婆扯起嘴角自嘲起來,淚從她臉上順著溝壑滑落。



    



    “你快回去罷。”張婆婆撇過臉好像抹了一把淚,轉過頭裝作若無其事。



    



    “你呢?”



    



    “怕我死了不成?我自然是要好好活著,我老頭子見不到了,我說不定還有機會替他見見。走了又如何,生了兒子還不是我張家的根。”



    



    “……”



    



    雲舒離開了張家。外麵的月光涼的人心慌。她回到家去,往常彌漫的令人心安的藥香此刻卻好像打擾著她,怎麽也睡不著。她這一生對人接觸的太少,太多感情,怎麽想也想不透。



    



    那便不如不去想。



    



    不去想,心裏又好像有什麽東西,搔得她難受。



    



    她離開家,上山去了。



    



    她還有事。她答應小梨救季小月。



    



    



    季小月自第一胎就留下了些病根。她知道自己的娘家是叮囑過要她好好坐月子的。那又能怎麽辦呢,夜深人靜時她總會自己想。嫁給了張家,就是張家的人,操勞總是難免的呀,何況張元早答應了,等婆婆百年,就帶她回鎮上去住。還有什麽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的呢。雖然自打有了孩子,自己的婆婆開始針對她們母女二人,但是隻要她一切都做好,總會守得雲開見月明吧。婆婆隻是想要個男孩,季小月心裏明白,這讓她有點愧疚。讓她欣慰的是張元和她一樣喜愛這個孩子,這是他們的寶貝啊。季小月覺得一切都有希望,特別是看到孩子一天天長大,從牙牙學語到黏著她叫娘親,一切都值了。對這個本分的女人來說,苦難隻是生活的小插曲,孩子卻是上天的恩賜。



    



    可是這份恩賜被上天收回去了。像是一場夢,說碎就碎了。孩子的夭折帶給了季小月極大的打擊,整個人垮了下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不僅傷了她的身,更傷了她的心,她心中一刻不停地責怪自己。她的身體隨著歲月漸漸恢複些許元氣,心卻死在了那一天。直到半年後,她又懷了孕,死灰一樣的心才漸漸活了起來。她想活著,她又有了新的希望,她要和張元一起,看這個孩子慢慢長大,彌補自己的悔恨。她像贖罪一樣拚了命對小桃和婆婆好。



    



    季小月隱忍著一切,百般嚐試試圖滿足自己的婆婆。她是自己男人的母親,自己孩子的奶奶,這個理由,足夠她無怨無悔地去付出,畫餅充饑也讓她覺得飽了。可是突然,小梨去世的真相讓她的天又塌了。一切的她以為,真的隻是以為。她本就滿目瘡痍的心徹底死了。小梨的出現給了她希望和動力,可是續上再上好的燈油,沒了燈芯,也著不起來了。季小月就像一盞殘燭,眼看就要熄滅了。再堅強的內心,再強大的動力,再想抓住的希望,也隻能讓她像回光返照一樣,吊著半條命多堅持幾天。



    



    雲舒能理解的感情不多,母女之間的感情算是其中一個。多年來這種感情隻在她夢裏出現。月光下,一襲白衣的身影拉的老長,艱難的順著多年來踩出的小路往上爬。邊上的樹叢沙沙響,雲舒麵無表情,回想著這兩日發生的事,心裏卻泛起陣陣漣漪。



    



    她比平時都要深入,再往前,就是她從沒踏足過的地方,那是師傅給她設下的禁區。多年踏出的小路走到了盡頭消失了,她隻能獨自開辟著前路。一層薄汗像霧一樣附在這蒼老的身軀上。她的體力有點跟不上,喘得厲害。走走停停,歇了三五次,終於就要到了。



    



    靈識中的亮綠色離她越來越近。她翻過最後一個山頭,撥開最後一叢樹叢。前方三五米,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背對著月光,正蹲在雜草中望著她。



    



    雙方看起來都沒有驚訝。這並不是一場不期而遇。



    



    “我來找你。”雲舒首先開了口。



    



    “我知道。一個時辰之前你就用靈識鎖定了我。”



    



    雲舒有些詫異於小男孩的強大靈感。原來從上山之時,他就知道了她的行程。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



    



    “你不怕我?”



    



    “你對我沒有惡意。所以我才在這裏等你。”小男孩盯著雲舒,仿佛饒有興趣。



    



    “不愧是吸收天地靈氣的植物精怪,果然靈感超群。”雲舒感歎。



    



    “別說這個。”小男孩有些不耐煩,擺擺手站起來“你這幾十年上山無數次都沒來過這裏。特意來找我做什麽?”



    



    “救人。”



    



    “我怎麽救人?”



    



    “我要你一根頭發。”雲舒的語氣毫無波瀾。



    



    小男孩瞪大雙眼,是真的驚訝了:“你要我一根蘿卜須子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