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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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的真快,算了,追殺她們毫無意義,還是先看眼前。
“綺筠,你怎樣了?”他來到藍衣白發的劍者麵前,來不及道謝,先看香綺筠的狀況。
“這位姑娘已經昏迷,不過我用真氣護住了她的心脈,應是暫時無事。”藍衣劍者抱著人,語氣僵硬地道,他倒不是對這兩人有意見,而是他向來對任何人都是這樣的態度,硬邦邦地習慣了。
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將人交給笑劍鈍,他想了想,還是決定別瞎折騰:“你們若是無處可去,先隨我至丹心居,我也想知道為什麽那三人要追殺你們。”雖說那三人看上去就不是什麽好人,他也想知道他這次出手救人到底對不對。
這人活的就像是個刻板的教科書一樣啊。笑劍鈍莫名地打了個哆嗦,他對這種人最是頭疼,是說老教條什麽的讓人真是無法接觸,看這人年紀不大,怎麽能活的像個老頭。嗯,這麽想有點對不起人家的出手相助:“即使如此,笑劍鈍卻之不恭了。”一般對上這種人,擺出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絕對沒錯啦。
兩個大老爺們蹲在一個屋裏守著香綺筠雖然不合適但也沒辦法,這人苦修靜修閉門修慣了別說侍女,連個沏茶倒水的小廝都沒有,喝茶都得是主人自己動手泡,確認她沒什麽大事,隻等著自行醒來後,這兩人就開啟了尬聊之旅。
氣氛賊尷尬,說完了要說的事,剩下的就是麵對麵喝茶,茶到杯幹,喝完了再滿上然後繼續喝。
救人的這位叫衛無私,出身法門,而且是法門教主開山大弟子。衛無私在得知笑劍鈍他們是被人惡意追殺,他出手救人屬於仗義相助後便打消了疑慮,笑劍鈍不會四處宣揚香綺筠來自集鏡,隻說他和她是好友,在參加過龍王厝的拍賣後因為拍萬載冰凝露拍上了火惹來對方埋伏追殺,至於對方適合來曆,他是一點也不清楚。
本以為衛無私聽到萬載冰凝露會有所動容,結果這位眼皮都沒撩一下,倒是讓笑劍鈍另眼看待。看來教科書有教科書的好處,一是一二是二,不是自己的東西那連個反應都不會有。
嗬嗬噠,大小姐你快點醒吧這氣氛要尷尬死了,胡侃技術再高強,他也對付不了衛無私這自帶冰點的絕活。
仿佛聽到了笑劍鈍的祈禱,香綺筠的手指動了一下,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雖然動作輕微,但還是驚動了正在大眼瞪小眼的二人。
“綺筠,你醒了。”
“停,站住,別過來,讓我生會兒氣。”
“……啊?”笑劍鈍一頭的冷汗,這是怎麽了。
香綺筠瞪著天花板,人剛清醒有點斷片兒,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也想了起來這是笑劍鈍,不是她手下那四個囧,晃了晃還有些暈的頭,散功的不適感已經消退,真氣也處在逐漸恢複的階段,她用胳膊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抱歉,我有點失態了,實在是方才發生的事讓人憤怒,那個老女人別讓我遇上,否則老子扒了她的皮!”人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下就容易說一些迷迷糊糊的話,香綺筠一點也不覺得這種惡狠狠地架勢不符合她平日裏的優雅,事實上她也從來不需要管別人到底怎麽看。
這是真的氣瘋了。笑劍鈍忍著笑道:“你是病人你最大,不過你這放狠話放的有點晚,那個老女人早就不知道跑去哪裏,我們連人家底細都不知道,你是要去哪裏報這個老鼠冤。”
“隨便啦,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早晚能遇上。”用力甩甩頭,把那股暈頭轉向的勁甩掉,香綺筠有些疑惑地打量著房間,她依稀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似乎有另外一個人出手,嗯,好像就是一直坐在那邊沒動過的那位?
看出來了她的疑惑,笑劍鈍簡單的講解了一邊在她昏迷後發生的事,香綺筠整整衣衫,來到衛無私麵前,剛把手舉起來要拜謝,便被衛無私攔下:“姑娘不必客氣,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話不能這麽說,如果不是閣下出手相助,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雖說大恩不言謝,但不言謝也不是我香綺筠的作風。”打斷了衛無私要說的話,香綺筠硬是做足了拜謝之禮,她很清楚,若是衛無私沒出手,不光自己要遭殃,百分百還會連累笑劍鈍一起受傷。真讓她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那是不可能的。
衛無私老臉有些發紅,沒辦法,任誰麵前戳著這樣一名女子不避不閃與之對視,隻怕都難免要麵紅耳赤,尤其在他第一印象把香綺筠認定成弱勢一方後,更是沒辦法保持原有的古板冷澀:“姑娘客套,衛無私不敢當謝。”
“稱恩公太俗,大俠亦是,若不棄嫌,我便稱你一聲衛兄,今日之事香綺筠記下,若衛兄他日有需求,隻一句話即可,香綺筠絕不推辭。”
果然還是得香綺筠對付衛無私這樣的教科書。三兩句話就把尷尬的氣氛扭轉過來,雖然說不上熱火朝天,但起碼能不再尬聊,畢竟在香綺筠徹底好轉之前,隻怕他們要接著叨擾啊。
這就是一個活在自己的世界自己聲音裏的人嘛。雖然武功很高,但處事的方式相當不正常,他認定的正義和邪惡,別人無法更改,這明顯是沒有被炸的滿頭包的經曆,不是沒吃過虧,而是沒有遇上過和切身相關,讓自身產生迷惑的事。這種人挺有趣,如果能把他腦袋裏奇怪的東西打飛出去,應該能有辦法恢複正常,簡單說就是一個剛愎自用堅持正義被正義兩字洗腦的人嘛。
聽他的話意,在這裏隱居是因為被他師父法門教祖罰閉門思過,於是他當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這裏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閉門書練閉門功。
還真是個古板的人,他師父又沒說讓他閉多少年,他這死宅到底的精神當真可嘉啊。不過他就不怕把自己宅成一個神經病,成天活在自己的腦補之中,如果腦筋沒有被僵住糊死,那就會炸掉啦,臆想猜測什麽的最要不得。
看出她尚有些疲憊,衛無私主動結束了對話,去給笑劍鈍安排居所。他這丹心居雖然不大,但兩三間客房還是有的,偶爾他的師侄們會來看望他,總得給人家準備個住的地方,何況此地罕見外人,難得有這麽個機會,了解一下外界也不錯。
幾日相處下來,幾個人也互相多有了了解,這也就是香綺筠和笑劍鈍,換成個性子暴躁點的,指不定被衛無私杠頭一樣的脾氣懟的暴跳如雷火冒三丈,畢竟這兩人見過的人都是不少,待人處事圓融慣了,自然避免許多不快。如果有什麽談不攏的話題,這兩人誰都有辦法將話題拐偏帶跑,等到衛無私反應過來,也沒機會給他再繞回頭,
“衛兄,冒昧問個問題,你究竟有多長時間沒離開過無私岩了?”一個能把居住地用自己名字來命名的人,想來在這地方宅的時間不怎麽短了。
聽香綺筠開口問這個問題,笑劍鈍下意識地眉毛一跳,直覺這姑娘在挖坑給衛無私跳,這是盯上人家的身手了還是盯上這個古板的性子了打算把人挖到集境幫她做事?反正逃不出這兩種可能。想起來兩人閑聊時,她曾經提及過的集境一片亂七八糟,他才不相信北集境這幫人沒有野心。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真能把這個古板的老兄挖到集境,兩廂同化一下,或許真能琢磨出個適合集境的法則。
衛無私很是認真地想了想:“抱歉,具體時間實在記不得了,不過十二三年總是有的。”住的時間久了,自然不會太關注時間,這裏清淨非常,適合隱居,若非前些天香綺筠他們出現,此地除了他師門中人,還真沒有人能找到,畢竟他是在外麵布過法陣的。
“……”十二三年??
香綺筠和笑劍鈍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來了佩服二字,這麽多年不換地方不挪窩,真的不會厭煩嗎,別的不說,就光看這地方的景色也該煩了吧。反正換成他們,那是絕對受不了的。
“衛兄想沒想過外出走走?這光在一個地方閉關,固然提升了功力,可也未必是令師尊的本意啊。令師尊的意思,大概是當時想讓你冷靜一下,然後再繼續江湖中行走,難得學藝有成,卻就此埋沒在這遺世避世之所,實在是可惜。”
果然尾巴露出來了,笑劍鈍背著衛無私給了香綺筠一個意會的眼神,他決定在一旁看戲,順便找機會推波助瀾一下,他雖然有點受不了衛無私的古板,但有香綺筠從中調劑,估計這個古板的人以後也古板不到哪兒去,這大小姐製造麻煩的手段絕對是層出不窮。
衛無私一怔,外出遊曆?從他被師尊下令閉門思過後,他還真就沒再想過外出,因為他還沒弄清楚他到底為什麽錯。這個問題,想了十餘年,他都沒有想通,他隻知道,如果有下一次,他還會這樣做。
“那麽,我們可以不可以好奇地問一句,衛兄你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惹怒了令師,使得他讓你閉關修行?”香綺筠把閉門思過換成了一個很委婉的說法,能讓人思考了十二三年的問題,估計……是啥大問題吧。嗯,省略號代表了她內心的不確定。像這種鑽牛角尖的人,遇到的問題真是可大可小不可控製。
他殺了一群人,因為一個人而殺的一群人。一個占山為王劃地為治,燒殺搶掠惡事做盡的人,連帶屠了一整座山頭,上至山大王,下至燒水掃地小廝,甚至連繈褓裏的嬰兒都沒有放過,將整座山寨連根拔起,不留一絲血脈。如果他放過任何一個人,都對不起那些因山寨而死的人。
不問緣由,不管苦衷,他不需要知道山寨中是不是有因為被脅迫才入夥的人,也不需要去管剛剛出生的孩子如同白紙一樣有多麽無辜,更不需要讓有孕在身的孕婦有機會留下罪惡的根苗,一人有罪,全家株連。想要斷絕罪惡,就要從最根本的源頭斷絕。
“同一件事上,給人們絕對平等的機會與處罰。這難道不對嗎,若我饒恕了他們,留下了繈褓中的孩童,那麽,那些因他們的父輩而死的孩童,難道就要白死?一對一的償命,在我看來,很公平。但師尊不同意,他認為,逝者已逝,就算父輩有錯,孩子生下來,尚未沾染塵埃,當有一線生機留下。師尊認為我的做法過了,便罰我閉關反省,十餘年了,我依然堅持當年的做法,從不後悔。可能多少年以後,我會有別的想法,但現在,我依然堅持。”
衛無私的話很認真,平板,沒有為自己辨別的意思,隻是在陳述他的觀點。
“……”
這個問題你就算再思考一百年也未必想的明白。
香綺筠揉了揉額頭,別說是他,就算讓她來回答,她也沒法給他個答案。要說唯一的駁點,便是法與人情,孰輕孰重。是法大於情,還是法外容情。他入世後便一直遵照著自身認定的法則做事,這並沒有錯,為了無辜的人,一個人單挑了整個寨子,將寨子連根鏟除,也沒有錯,所謂殘酷,是針對他向無辜的,未經曆過世事的孩童下了死手,這對於人情來說,不僅僅算是殘酷,更可以說是殘忍,然而正如同他所說,若是他因此而原諒了,那麽那些慘死在山賊手中的孩童,又有誰來同情?他們的性命,難道不需要公平對待?一命換一命,一報還一報,因果循環,天理循環,誰對誰錯,無法論斷。
“那麽,你有沒有想過,你閉門在此,不再與世事接觸,隻是在此思考這個問題,是否會讓自己的想法越發的固守在一個思維上,無法突破,你隻會圍著這一個問題,而忽略的更多,至少這十幾年來,你確實是與外界斷了接觸,若是你能早些踏出此地,對各種事情的看法,便會多了更多不同的選擇。”
這倒不是香綺筠一心忽悠他出山了,而是她真心認為,閉門造車實在不是一個好選擇,她相信法門教祖的意思是讓他多思考一下處在不同立場上的不同做法,可他卻選擇了最直接的做法,當真閉關不出十幾年,這絕不是一個擅長腦筋轉彎的人,早晚要把他自己堵死在一個死胡同,最後成為一個會好心辦壞事的蠢人。
“沒錯,正如同令師對你做出的處罰決定,如果他覺得你的做法違背師門,那絕不是閉門思過這麽簡單,我猜測他的意思,是讓你靜心思考後,再入江湖時,會多一些給予對方寬容的選擇。對與錯,善與惡有時候隻是一念之差,可能有時候留下一個人的性命,要比殺了他更好,因為他可能會悔改,並因此去救更多的人。嗯,這點對罪大惡極的人無效。”笑劍鈍在說完後,又補充了一句,畢竟對於那些窮凶極惡的人來說,殺掉他們,以殺止殺,才是最正確的做法,“而且如果你留下那些白紙一樣的孩子,將他們帶走,送到其他的地方,比如寺廟,比如道觀,又或者送給良善人家,亦或是留在你的師門,將他們培養成可造之材,不是更有益處,這個世上少了很多壞人,多了許多好人,另一個世界也可以少許多冤魂。”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不是教人什麽都可以原諒,而是在可以選擇的時候,留下一個餘地。
“再入江湖?”衛無私有些沉吟,他不願意出關,一個原因是他尚未想通,另一個原因也是閉關的久了,對於外界,多少還是有些茫然的,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但也不認為他們說的有錯,這兩者之間的天平如何偏移,究竟要取決於什麽。
眼見對方有所動搖,香綺筠決定再給他加點料:“衛兄可是擔心眼下的江湖與你當年所知的不同,沒關係,我們可以結伴同行啊,多一個人也多幾分熱鬧,一邊遊山玩水,一邊行俠仗義,一邊探討各種各樣的問題不是很好,反正衛兄你除了閉關也沒有別的事,而我們也是去找人,在找人的過程中享受看看風景,結識新夥伴的樂趣。”
她說的一點都不臉紅,很自然地向衛無私發出邀請。
如果隻有香綺筠一個人,那衛無私百分之百不可能答應,可還有笑劍鈍在,這兩個人看起來又明顯隻是朋友關係,那就不存在燈泡這個問題,不然以他這個老宅男的性子,是絕對不會同意與女子同行,這傳出去也對她名聲不好啊——實際上,他也確實宅的久了,說對外界沒有想法那是假的。人終究還是群居生物,過於脫離群體,便會造成坐井觀天的狹隘目光。橫豎這兩人與他相識便是有緣,也不討厭這兩人的作風,結伴同行走一陣江湖也不錯。一根筋的直男兼宅男思考問題有時候其實挺簡單,隻要決定了,就沒有什麽好猶豫的,就這樣,在無私岩宅了十幾年的宅男衛無私,於一個風和日麗陽光明媚晴朗萬分的午後,被香綺筠和笑劍鈍忽悠成功,莫名其妙裹上了麻煩製造機的戰車……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