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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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窗戶被砸破的聲音。
“咣啷——”一聲脆響,頂著屋裏其他人驚悚的目光,香綺筠將原本放在桌子上的沉鐵鎮紙扔了出去。
燁世兵權不為人知地一抽眼角,那鎮紙少說十斤,就被她這麽輕若無物地順手丟了出去,就算是氣到爆炸,也未免太順溜了點。算了,誰還沒點秘密什麽的,她不說,他不問。就如同她將清音渺帶回來,不願意通知太君治,不想告訴弑道侯,偏偏隻告訴他一樣。
“太過分了!”氣到最高點才發現,人類的語言真是匱乏,香綺筠憋了半天也隻憋出這麽一句話來,快速起伏的胸口和微微顫抖的手充分昭顯了她眼下的心情。
“你……”還是收收性子,雖然清音渺的身世實在太過駭人聽聞,但萬一你自己被勾起來舊疾,這靜心休養四個字又要被坐實的結結實實。
“我沒事。”
甩了甩胳膊,香綺筠實在是後悔為什麽非要打斷清音渺的回憶,問出了她的身世。雖說知道了為何她會如此喜怒無常,但也讓她就此刷新了三觀,真是開了眼。
她是四魌界最上層統治者詩意天城之主龍胤皇尊的女兒,同時,她的母親卻是龍胤皇尊的堂妹——龍胤皇尊醉酒之後犯下的錯誤,要讓她們母女來背——快速的封鎖消息,母親被放逐到偏遠的荒村,但所有人都沒有想到,一夜的錯誤,讓她的母親懷上了她。直到她出生的時候,引動了異變——她出生的時刻,是詩意天城最為禁忌的時刻,她的本命顏色,也是最為禁忌的顏色,黑色。甚至她的本體,也隻有一隻龍角,獨角黑龍,詩意天城從未出現過的異端,自帶滅天能為的變數,就在她出生的那一天,詩意天城也迎來了最恐怖的震蕩,於是,一切都歸咎於她。
她的母親帶著她東躲西藏了五年,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龍胤皇尊的追捕,她與母親被打入詩意天城的邊境絕獄,與關押高等重犯的星河監獄不同,邊境絕獄關押的,都是窮凶極惡的人,所以,才有了五年的驅逐,六年的淩辱,三年的囚禁,三年的解封,她人生的前十七年,就是在地獄中渡過。直到母親的死,引燃了她血脈中渾然龐大的真氣,造成了邊境絕獄三天三夜殺戮,直到天城派來聞訊而動的長老團,她才帶著母親的屍體,一頭撞破了結界,落入四魌界的第二界,慈光之塔。她在蒼沼罪地最深處潛藏,成為了蒼沼罪地禁忌的根源,為了忘記天城的武功,為了找到機會殺回天城,才有了後來的一係列事。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吾,是隻屬於自己的吾,對吾而言,這是最好的歸宿。”她不願意去想現在四魌界的樣子,不願意去想無衣是否還記得她,不願意去想這個人,就讓她活在回憶之中,安靜地做一個刀靈。
“你殺了他嗎?你一定殺了他了吧。”香綺筠最關心的還是清音渺有沒有殺掉龍胤皇尊,最該死的,是那個人。
“當然。”清音渺笑的愉悅:“吾死,自然是因為殺掉了龍胤皇尊,不然上天界的長老團,怎麽會用殛雷來處死我呢。”可笑龍胤皇尊到死才發覺,殺了他的,正是被他親手流放的,名義上的女兒,他對她的容貌,隻停留在六歲的時候,甚至沒有覺察到有半點熟悉,當真可笑,可歎。
她仿佛說的不是自己的事一般,有一個如此不問緣由便站在自己這方的人聆聽的感覺,真是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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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部競選的決賽,以相當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不知是誰將清音渺的殺人手段傳了出去,又或者是那一日他的瘋魔之狀被人看到,貧士林秀士林所出精英,盡數棄權。
他人或許不知原因,但無衣是知曉的,因此,作為補償,他便向界主申請,另選一名優秀學子,加入會麵界主與雅狄王的名額。
“無衣,為何我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偏著頭,清音渺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麵上,是莫名其妙的茫然。
“沒有。”
無衣輕咳一聲,作為掩飾那不自然的尷尬:“走了。”
沒有嗎?清音渺始終堅信,一定是有別扭的地方。但,既然無衣說沒有……她姑且相信就是了。
“這……”
所有看到清音渺的人,盡皆倒吸了一口冷氣。
甚至界主與雅狄王,也難免驚愕。
唯有無衣,麵色如常,隻是不著痕跡地握住了清音渺的手。這一舉動,看在他人眼中,便又坐實了幾分流言。而隻有無衣自己清楚,他,是不希望看到指點演武之上,出現什麽變故。
濃鬱的殺意,掩蓋在寧如池水的平靜之下,其意所指——正是那一身明黃珠玉長袍的主人,界主與雅狄王之外的第三人,上天界,詩意天城之主,龍胤皇尊。
自然,驚愕者,並非為殺氣,而是那份,奪天地之姿容。
不論是誰,在看到清音渺的第一眼,都會升起……獨占欲。
一襲白衣無暇,長發似瀑無暇,點綴幾許銀珠流蘇,人似幽穀清蘭,不染空塵,濃睫若扇,掩住目中澄然,腰如細柳,盈盈不及一握,舉手投足,行雲流水間,盡顯一世風流。
這亦是清音渺之前莫名所在。無衣給他做著一身裝扮,與女子何異?始作俑者,正是無衣。
“慈光之塔,秀士林出身,縈寰·清音渺,敢請碎島之主雅狄王一戰。”
聲如空穀鶯啼,令人辨不清是男是女。清音渺自坐席上站起,向擂台對麵席位上的雅狄王輕施一禮。
“如此,請。”
雅狄王失神片刻,才想起要回應對方。這是他與界主所約,自然要遵守。但,這少年一副柔弱之姿,是如何成為慈光之冠的?人雖不可貌相,可生成清音渺這般模樣,便是會讓人在第一刻,便失了應戰之心。
“不可逞強,記下了麽。”
無衣借著替清音渺整理衣襟的時機,用隻有對方才能聽到的聲音道,麵上帶笑,語中卻是警告之意甚濃。
雅狄王的名,是靠武力,一招一式戰出來的。殺戮碎島與火宅佛獄常年征戰,造就他今日之成。
他想要以雅狄王之能,印證自己的功夫,可以如此做,但卻不能以命相博。
“我盡力。”
清音渺微微低頭,唇角含笑,才想轉身,卻不知想了什麽,在無衣臉上如蜻蜓點水般輕啄一下,這才複爾向台上行去。
俊顏微紅,無衣倒是不覺有何不妥,他與清音渺相處甚久,知道他心中全無半點常人意識,行事但憑喜好,可看在他人眼中,又是如何做想?隻是,他人想些什麽,隨他去了。
若此戰,勝,便能證明,自己……有與那人相博之力。
人這一世,做過什麽,欠下什麽,都是要還的。生生死死皆是命,唯命,由己不由天。
雅狄王心中不無驚訝。他應下了界主的邀請,與雅苑的佼佼者一戰做為指點。
交手之前,他便認定,雅苑學子能為再高,也都是些未經曆過風雨的年輕人,點到即止便是夠了,看到清音渺,這種念頭益發強烈,而對方的外表,更是讓他升出錯覺,是否他的對手,因為他太過纖弱,便留了手。
動起手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判斷,錯了。
然,以他豐富臨敵經驗,都能錯判,更不要說清音渺的對手。雅狄王並不知道,清音渺是不戰而勝,可他下手間恰到好處的狠辣,足以讓雅狄王驚歎。
近身搏戰,是清音渺所擅長,不因動作輕靈,隻為看對手倒在自己麵前,呻吟,哀嚎,亦或是……用這雙手,將對方……撕裂。
他沒有兵刃,唯一的武器,便是纖纖十指。無論攻,防,格,擋,皆憑一雙手。指間帶起淩銳風聲,式式不離雅狄王身前半寸,令人眼花繚亂,目無可辨。
雅狄王身似遊龍,騰挪閃躲間,逐漸收了指點之心,多了警戒之意。對方,越戰越凶。
台下觀戰者,也盡皆愕然。
殺戮碎島之主雅狄王,從隻出三分力,到五分,再到現在,已使出力八分。
原因很簡單。他從清音渺的動作中,感受到了濃厚的扭曲的殺意。
若我勝你,便可與那人一戰。若我勝你,便有將那人踩在腳下的機會,若我勝你,我便可消除心中恐懼,所以……這一戰,隻有你敗,我勝。
冷靜,實是不能,一旦動手,便是瘋狂。唯有將對手當成同樣的人,才能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龍胤皇尊有些疑惑,也有些了悟。
他疑惑,清音渺之形貌,似曾相識,卻記不清在哪裏見過,他了悟,慈光之塔新秀無衣,與這獨占熬首的少年,關係曖昧。出身世家的公子哥,總是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但這無衣,倒是弄得人盡皆知,著實令人佩服,也令人豔羨。那清音渺,便有千千萬萬個令人動心的理由。這一趟慈光之行,本是他臨時意動,與界主敘舊,正逢得雅狄王前來,若是邪天禦武也在此,四魌各界之首,才算得齊了。
無衣不知那看似道貌岸然的上天界之處腦筋動到了什麽地步,他的目光,隻在擂台。
他知道清音渺心不在慈光,更知道困擾其心底的魔障沉重。但也隻知道其表麵,更深一步,那人……從不許任何人走近。
“啊!”
這一聲驚呼,是看台周遭學子所發,經此一觀,他們才知曉自己與清音渺的差距。原先妒忌者,紛紛無言,棄權不戰者,暗自慶幸。那種近似殘虐的手法,唯有身經百戰的雅狄王,才有可能化解,換做他人,有誰能在清音渺手中活過三息?
“清音渺,你已經敗了。”
雅狄王齊整的衣衫早已紛亂,氣息亦有所不穩,以清音渺年紀,卻有這般威能,慈光之塔……暗藏未來高手啊。
他動過殺心,但此念頭隻是曇花一現,這畢竟是慈光之塔,又是對方盛情相邀與雅苑,對一個年輕後輩,也要有此齷齪念頭,雅狄王不禁有些慚愧。
“哈哈哈哈,敗?敗是弱者所為,你,真能敗我?”
清音渺的眼中早已看不到雅狄王,透過他,他看的,是另一人。曾經的差距,正一步步縮短,昔日他與母親所受,定要全部討回。
“這世界,於我,隻有死,沒有敗。”
殘影如風,身似流虹,他如何不知雅狄王打出了真火,被他這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逼到要施力而為,這位殺戮碎島之主,覺得……受辱了麽?若是如此,那便用全力吧!
十指如鉤,帶起狠厲勁風呼嘯而下,雅狄王隻聞胸前一聲裂帛之響,衣衫劃裂,胸口處,血絲隱現。
本能地,他封出一掌,這點上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他本意將清音渺震開,順勢讓對方跌出擂台,便算結束,孰料,清音渺不躲不閃,硬生生受他這一掌,不在意唇綻朱紅,不以胸中舊疾新傷並發為意,一道寒光,出現在雅狄王麵前。
側身半退,雅狄王麵上一寒,複又一熱,鮮血,順著麵頰傷口滑落,不知何時,清音渺手中已多了一柄青藍色的寒匕。
“你!”
身為碎島之主,雅狄王有著王者的傲氣,他一味留手,便是希望對方知難而退,怎料對方不識好歹,招招歹毒,哪裏像是請指教,分明是想致他於死地。莫非……這是界主的意思?
想到這,雅狄王自以為料中界主所想,真力,已凝於掌中。他甚至沒有注意到,當清音渺這一擊得手後,散亂的目光,急喘的呼吸,以及……半瘋之態。
掌落,接下此招者,卻非清音渺。
“清音渺已無法再戰。無衣……請碎島之主就此罷手可好?”
唇角帶血,無衣按下內腑翻騰不適之感,緩緩扯掌,看著雅狄王的平淡麵容,讓對方心下微驚。
“無衣,你……你受傷了……”
這一掌,不但驚醒了雅狄王,也驚醒了清音渺。聽得匕首落地之聲,前者這才發覺,對手那不正常的樣子,而後者,卻是在看到無衣吐血,而清明了雙目。
“吾,無礙。”
無衣微笑,抱住焦急撲上來的清音渺,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也不管觀戰眾人到底會想什麽,就這樣看著雅狄王,直看得對方心中一陣發毛。
“是了,這一戰時間過久,倒是吾之疏忽,無衣,帶清音渺下去休息,城主,島主,吾慈光之塔雅苑弟子,可能入眼否?”
界主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打過圓場,看著無衣,眼中也有幾分……趣味。控製住清音渺,便能控製無衣……麽?這個發現,對他來說,極是有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