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賞江氏嬪妃《楷書千字文》一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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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垂黑,枯枝亂拂,烏雲壓近琉璃金瓦,幾隻雀鴉在院中盤旋嘎嘎四處亂撲。蓅煙頭昏腦脹,越睡越覺無力,掙紮了半響,才勉強穿鞋披衣起床。窗外暗沉沉的沒有光亮,北風呼嘯,似要掀了屋頂去。素兮舉著小燈進屋,往四處點燃蠟燭,“該吃晚膳了!”
“等我寫幾個字再擺膳。”
蓅煙挺著腰蹣跚走入花廳,往書桌前坐下,忽而打了個噴嚏。若湘在點炭火,聽見蓅煙聲響,咋咋呼呼道:“主子,你怎麽打噴嚏了?是不是染了風寒?要不要請禦醫來瞧瞧?”外頭素兮木兮暮秋聽見,當是大事,霎時間全部湊進寢屋,一頓七嘴八舌。
“有沒有頭疼?”
“肯定是火龍不夠熱乎”
“若湘,你把那半簍子銀炭全部倒進去”
蓅煙沒管她們,歪歪斜斜的照著太皇太後的經書往宣紙上比劃,笑著嚷道:“哎呦,沒事沒事,一個噴嚏罷了,瞧你們緊張好像我馬上要生了似的。”
素兮不知何時已經端來薑湯,幾乎要喂到蓅煙嘴裏,如果可以替吃,她估計恨不得先幫蓅煙灌兩大碗下肚。薑湯裏放了糖,甜甜辣辣,味道並不壞。
但蓅煙,就是不肯喝,死活都不喝。
“我要寫字!你們幾個都別煩我,該幹嘛幹嘛,二十四小時圍著我轉,你們不累,我還嫌囉嗦呢。”蓅煙埋頭苦寫,悶悶的生了氣,像是誰欠了她錢。
若湘道:“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這句話大概是數千年流傳的名句,總是說的人各種自我滿足,被說的人各種嫌棄。蓅煙冷冷一笑,“為我好?真為我好就別逼著我吃藥!”
“這哪是藥了?”若湘到底氣短,語氣上先敗下陣,幾乎是哀求。
“既不是藥,為何叫我吃?”蓅煙誓死抵抗,滿臉冰霜,沒給若湘半點情麵。若湘欲要反駁,被暮秋攔住,隻聽得素兮宛然笑道:“是奴婢考慮不周,主子既不想喝便不喝罷。”
數人一並出去,留木兮在旁側侍奉筆墨。
若湘眼圈兒發紅泫然欲泣,暮秋拉她到歇腳僻靜處,寬慰道:“主子沒說你什麽,你耷拉著臉是想怎樣?”若湘睫毛一閃,落下兩滴眼淚,勉強忍住哽咽,嘟囔出一句,“暮秋,她變了,當上主子後她就變了,以前她從不會用那種語氣和我說話。”
暮秋微微垂臉,拿出素錦帕子給她拭淚,一笑,“若談以前,你會逼著她吃薑湯麽?她如今是主子,我們好好侍奉是本分。主子脾性如何,旁人犯糊塗,你我還不知曉麽?”兩人悄聲說著話,一句一句全被先時在門後躲風的董芷妤聽見。
董芷妤原本以為自己逮到了機會與若湘、暮秋碰麵,沒想到眼下情形倒隻能躲著,更不能叫人知道了。待夜幕臨城,暮秋若湘走開,董芷妤岣嶁著身子,趁著夜色直往外撲。
她走得極快,雪裏水裏的趟過去,宮裙半濕,折近道一路小奔。
麵前有黑影如流星劃過,董芷妤唬了大跳,往後跌去,頭臉重重磕在泥水裏。她張口罵了一句,撐在水裏掙紮著爬起身,**走了兩步,才恍惚覺得手裏抓住什麽,往燈下一看,竟是坤寧宮門禁上用的令牌。她下意識的頓步立身往後看,隻見長春宮的宮牆在微光裏影影綽綽,黑影重重,有一股難言的搖搖欲墜之感。
她心裏一個咯噔,連忙把令牌往水裏一扔,看了兩眼,方疾步離開。
從東苑到紫禁城,從禦花園到坤寧宮,董芷妤走的每一步都很艱難,絕不能因小失大,惹上無關自己的閑禍。跑回住處,她先用熱水洗淨了滿身泥水,沒有薑湯,就從小太監手裏買了二兩生薑含在嘴裏慢慢嚼著。天已濃黑如墨,宮女們下值回來,在房間裏吵吵鬧鬧的說話,董芷妤闔眼假寐,緊緊裹著被襟,滿腦子都是何時再去找蓅煙說話。
一宿無眠。
蓅煙生病了,倒不是因為那次沒有喝薑湯,而是頂著風雪去乾清宮,又不肯坐轎子,結果在路上撞見大雪,把手臉都凍壞了。其實緣由不能怪蓅煙。康熙三四日沒往長春宮走動,蓅煙懷著孩子本來就孤單寂寞脾性大,再加上她已經抄寫好了經書卻不敢送去給太皇太後,在對康熙的思念與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她決定去趟乾清宮。
她很久沒往乾清宮走動。
即便是蓅煙,要見康熙,也在偏殿等了大半時辰。風雪揚揚如鵝毛,蓅煙抱著黃銅暖手爐,望著烏沉沉的天際發呆。若湘在旁邊跺腳,埋怨道:“咱們還是回去吧,萬歲爺沒工夫見咱們。”素兮沒來得及給若湘遞眼色,蓅煙已把手爐塞給若湘。
雖然蓅煙一句話沒說,但若湘已然動容。想想前幾日她和蓅煙置氣,兩三天都不肯往蓅煙跟前伺候,即便端茶倒水,也是冷著臉不說話。如今蓅煙小小的一個舉動,便消了她沉積數日的怨氣,不由意得誌滿的朝素兮一笑,仿佛在說:“你看,在主子心裏,還是我重要些。”
素兮懶得與她一般見識,回之以溫婉的笑容,若湘頓時有拳頭砸在棉花裏的感覺。
待風雪初停,已至午時初分,西暖閣裏走出一群群的大臣王公,旋即孫國安通傳,“江嬪娘娘,皇上請您入暖閣說話。地滑,小心著走路。”
康熙已換了件墨藍色便袍,側臥在藤椅裏由宮女揉著太陽穴。蓅煙款款進殿,宮女福身請了安,便默然往外退。蓅煙走到康熙身後,接替宮女做的事。
“舒服嗎?”
“嗯。”
康熙抬手抓住她的掌心,把她引到身前,坐到自己懷裏。他仍舊閉著眼睛,笑道:“正想著你,你就來了。”蓅煙知道自己體重飆升,沒敢用力坐,把一半的體重壓在扶手上,她沒好氣道:“你想著我,所以讓我等了大半時辰?你看看我的手,都成鐵棍了!”
她把手伸進康熙脖子裏,凍得康熙一個哆嗦。
他終於打開眼睛,臉上全是笑容,連眼睛裏都散發出愉悅的神色,“你真是個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東西!”又道:“大風大雪的,你出門做什麽?”
“當然是為了找你?你算算你有多少天沒見我了?”蓅煙斜挑著眉眼,嬌俏、嫵媚,竟生出些許不同於以往的成熟味道。或許雌激素的不平衡當真能使女孩變成真正的女人。
康熙愣了愣,手臂圈不由緊了半寸,他笑,“朕忙得天昏地暗,一日裏喝水的時辰都沒有,你還要怪朕?”他不慌不忙的解釋,唇幹口燥。
“我來給你塗點膏脂”
康熙正是發癡,沒來得及回答她的話,她已湊上臉,用唇去貼他的唇,輕輕的掃動。康熙完全不知道她在幹什麽,隻覺她的發絲揉在脖頸裏,癢得人發笑。
她抬起頭,眼睛裏閃著星光,望向康熙,“我看看塗得勻不勻稱?”
康熙昂著下巴,下巴上長出一層黑色的胡渣,蓅煙簡直愛死了他的胡渣,細細的揉著,全然忘記康熙要塗唇脂之事。
“看來要再塗一點”
她的臉才湊上前,康熙已一口咬下去。兩人唧唧歪歪在藤椅裏鬧了好半響,直到外頭孫國安忍無可忍,隔著簾幕輕聲提醒,“萬歲爺,裕親王在廊下候著呢。”
蓅煙抬起臉,見康熙胡渣上全是她的口水,便順手用袖子擦了擦,跳到地下,“哪兒有茶水?”她也不是當真要問康熙,自己四處搜尋著,見大案上擱著茶盞,拿起便飲下兩口。
茶盞旁攤著一張長長的明黃宣紙,紙上分別漢語、滿語、蒙語寫著內務府撰寫的後妃年節賞賜名錄。蓅煙打小學的是簡體字,對繁體字認識不多,但連蒙帶猜,總也認識許多。她一眼掃過去,發現皇後、平妃、容妃、惠妃、宣妃等人的名字後麵是十幾個朱釵首飾金銀珠寶的名字,就算是烏雅氏、馬氏等兩個答應的名字後也有好幾對珠玉寶釵,唯獨蓅煙
“賞江氏嬪妃楷書千字文一冊這是什麽鬼?”蓅煙照著名冊念出聲,不停的質問康熙:“她們都是金銀珠寶,憑什麽我是一本書?我也要金銀珠寶!”她一字一頓的埋怨氣憤,笑得康熙肚子痛。
半響,康熙才忍住笑意,道:“金銀珠寶有什麽好?書中自有黃金屋!”
“呸。反正我不要,書中都是黃金屋,你把黃金屋賞給別人好了。”蓅煙憤憤不平,扶著肚子站在屋中,活脫脫一個怨婦。康熙站起身,從大案後麵的書架子裏取出一本趙佶的楷書千字文,“這是朕四歲之時,先皇賞與朕的生辰禮物,朕還舍不得給你呢!好吧,你想要什麽,朕讓內務府給你抬去”
蓅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康熙手裏的書奪了去,“誰說我不要?”
“你說的。”
“我沒說。你理解錯了,我是書也要,金銀珠寶也要。”
“那黃金屋呢?”
“你愛給誰給誰唄。”
蓅煙想明白了,金銀珠寶她缺嗎?不缺呀!況且,曆來都是書畫最值錢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