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四章:以色事人者
字數:4506 加入書籤
康熙親自領著蓅煙去慈寧宮麵見太皇太後。蓅煙規規矩矩呈上半遝謄寫的經書,低著小臉,抿著唇,儼然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太皇太後先是板著臉,蓅煙又懼又畏,悄悄兒往康熙身後躲。而後太皇太後竟衝她一笑,蓅煙癡了片刻,受寵若驚,恨不得立刻跪下身高呼太皇太後萬歲。太皇太後勉強誇讚說:“比前頭要寫得齊整。”
蓅煙在康熙跟前是伶牙俐齒能說會道,此刻像噎住嗓門的鳥雀,張開半響的嘴巴,硬是沒發出半點音調。還是康熙替她道:“沒日沒夜的在書房裏練呢。是吧?”他平靜若定的望著她,蓅煙受到鼓舞,微一屈膝,揚聲道:“是,臣妾謹遵太皇太後教誨。”
因為太過緊張,她的聲音有些顫抖,那個“是”字尖銳高亢,把旁邊侍立的玉竹嬤嬤給嚇了一跳。太皇太後付諸於一笑,“連此等小事你都護著,怕哀家吃了她不成?”又道:“江嬪,你的經書哀家收下了,到時一並供奉給菩薩。今日晚了,你先回宮,哀家要和皇上說幾句體己話。”蓅煙沒想到太皇太後會趕自己走,她眼巴巴看著康熙,康熙看著滿桌的糕點。
從慈寧宮出來,天空竟已大晴,漫天的碎星子圍攏著一襲皎月,雲彩絲絲縷縷,明淨浩然。蓅煙有點兒難受,被人冷落不當一回事的那種屈辱感使她難受。
如果是皇後陪著康熙,太皇太後肯定不會讓皇後先走。
她問暮秋,“當年在北五所,被人呼來喝去,沒有一點兒自尊可言,卻也活得開心。今日為何心裏不痛快?”暮秋扶著蓅煙,在月光裏款款而行,“當年在北五所,您是婢女,今日在慈寧宮,您是萬歲爺心尖上的女人。自然沒什麽好比較。”稍一頓,輕語道:“主子,奴婢很想同你說說心裏話,若說錯了,您不要見怪。”
“什麽話?你說。”
暮秋遲疑片刻,其實她有很多很多話想對蓅煙說,她不像若湘,一來若湘原本就與蓅煙親厚,二來她心思縝密顧慮也多些。她斟酌著,慢慢的說:“您以前在北五所當差,雖說是奴婢,但並未在主子跟前當過差,故而日子輕鬆簡單。萬歲爺初見您時,瞞了自己的身份,無論您如何的嬉笑怒罵,也權當是不知者無罪。可如今”她睨著蓅煙臉色,見她沒有生氣,方接著道:“你如今是嬪妃娘娘,在若湘她們跟前理應擺擺主子的架子,在萬歲爺麵前更應多習禮節。奴婢小時曾聽人說書,言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以德侍君者,天長而地久。”又恐蓅煙聽不懂,忙的解釋,“就是說以色侍奉”
話沒說完,蓅煙忽頓住步子,直勾勾盯著暮秋。
暮秋早已在心底將蓅煙視作主子,連忙屈膝道:“奴婢失言了,娘娘恕罪。”蓅煙仍然一動未動,道:“你是說,我現在是以色侍君?可是我長得沒她們好看啊。還是說,其實我也是個大měi nǚ,所以皇上喜歡我?那皇上豈非是個色鬼?看見漂亮姑娘就喜歡?”
這不是重點好嗎?暮秋聽她口無遮攔,差點就撲上去捂住她的嘴。
暮秋左右環顧,幸而天已大黑,四下無人,方道:“主子你”蓅煙畢竟也是高中文化呀,見暮秋急了,才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我真的不喜歡讀書搞學習啊。”
老天爺大概就是可憐她不想高考,才把她送到大清朝來吧。蓅煙笑笑,自欺欺人道:“若是整個紫禁城的人都像你一樣真心實意的待我就好了。”
董芷妤蹲守了蓅煙好些天,終於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撞見蓅煙出門了,而且蓅煙身邊隻跟了一個若湘。若湘她認識,蓅煙醉鬧皇後壽誕那日,她也在場。
蓅煙起先沒認出董芷妤,想了好一會,才憶起她的來龍去脈。
果真一孕傻三年。
這幾月來,常往枕霞閣討好的奴才不在少數,若湘都煩了。若湘有點趾高氣昂,“走開!主子沒空聽你閑話。”蓅煙一直縱容若湘,卻也覺得過分了些,遂道:“算是舊識,讓她說完無礙。”又朝董芷妤道:“你起來說話吧,有何事找我?”
她客客氣氣的,親切又疏離,下意識的端著主子的威嚴。
若湘添了一句,“有話趕緊說,主子趕著回去午歇呢。”
董芷妤道:“啟稟江嬪娘娘,不是奴婢有事,是蘿兒。”聽見蘿兒的名字,蓅煙若湘皆是一怔。蓅煙急急問:“蘿兒怎麽了?”當日她沒有救下蘿兒,一直心有愧疚。
“奴婢以前在東苑當差,昨兒有個東苑調過來的太監找到奴婢,說有個剛去東苑當差的,叫做蘿兒的宮女托他往宮裏江嬪娘娘跟前傳句話。那太監實在找不到人,也不知如何尋到奴婢曾在東苑當過差,便來求奴婢”
董芷妤話沒說完,若湘已沒有耐性聽,“你直接說蘿兒怎麽了,別廢話,誰愛聽你那些東西。”董芷妤知道若湘乃蓅煙跟前最最得意的人兒,切不可得罪,故而並不生氣也不敢生氣,反而愈發笑吟吟道:“蘿兒說她在東苑很好,叫江嬪娘娘放心。”
聞見“放心”二字,蓅煙猛的舒了口氣。
幸好沒事。
別了董芷妤,蓅煙扶著若湘往枕霞閣走,宮廊深深,她腦子裏全是蘿兒當日向她求救的哀哭聲。若湘在耳邊嘀嘀咕咕,“那個董芷妤擺明了想跟您套關係,您可別上當”
“若湘。”蓅煙恍惚喚道。
“怎麽了?”若湘見蓅煙臉色不對勁,連忙收斂神情,“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蓅煙稍稍緩了步子,朝連綿深處的金huáng sè琉璃屋頂望去,紅牆勾簷,庭院深幽,她半是惆悵半是迷茫道:“我是不是太無用了?平素在你們跟前張牙舞爪,一旦你們有事,卻什麽忙都幫不上。江嬪?!一個稱呼罷了,能有何用?我不僅沒護住蘿兒而且,我差點要把她忘了我太壞了。若湘”
若湘比她還義憤填膺,“是皇上要她去的東苑當差,關你何事?再者,若不是你求情,讓皇上網開一麵,依著宮裏的規矩,蘿兒早去閻王爺那兒報道了。”末了,還不忘添一句,“如果你壞,那宮裏一個好人都沒有了!好了,想那些煩心事幹什麽?都怪那個董芷妤!”
董芷妤依然擇近道回坤寧宮,路過那日夜裏撿令牌的地方,她沒由頭的往一灘泥水裏望了望那東西果然不見了。董芷妤舒了口氣,小心跳過泥坑往前走。倏然間,有人頂麵竄過來,隻差半步就能竄進董芷妤懷裏。
那人先罵了一句,“不看路啊!”
董芷妤連頭都沒敢抬,先屈了膝道:“失禮了。”眼神閃過的地方是一塊熟悉的令牌,正是那日她在泥水裏撿到的,不由心裏咣當一響,眼睛已看向說話之人。
是一個年輕俊秀的太監。
太監把董芷妤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道:“你是坤寧宮的人?”董芷妤聲音打顫,“奴婢是坤寧宮的掃灑宮女。”太監清了清嗓門,不著痕跡的用袖子擋住腰間令牌,“你我都是宮人,何必自稱奴婢,喚一聲諳達便可。”又警惕道:“你來此處做什麽?”
董芷妤隱約知道些什麽,但又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她沒有實話實說,打了個幌子道:“我有個xiǎo jiě妹在長春宮當差,我過來瞧瞧她。”稍頓,故意道:“豈料在長春宮轉著轉著迷了路,跑到這兒來了還煩請諳達幫我指一條出去的路。”
太監往她身上掃了兩眼,方道:“往前走到盡頭,右拐就到東二街了。”
董芷妤連連福身,堆起一臉的笑容,“多謝諳達。”言畢,便慢慢往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疾步走開。她的心砰砰砰的直跳,到了拐角處才慢下步子,躲在牆後偷著往來的方向看。
然而什麽都沒有,好像剛才是一場夢。
蓅煙聽了暮秋的勸,開始跟著素兮習琴棋書畫。結果跟以前一樣一樣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全然沒有半點毅力。有一次康熙過來,見她在彈琴,聖心大悅特地讓內務府搬了一架金漆花鳥琴,此琴乃東洋製造,是先帝爺的舊藏。
康熙想的是或許一架好琴能增加蓅煙的興趣,便告訴她:“東洋貢的,董鄂妃曾在禦前彈奏過,金貴著呢。”是很金貴,上麵灑了金粉、鑲了金龍,末尾還有一塊大青玉做裝飾。以康熙的意思是要她好好練琴,畢竟用的是最好的琴。
凡事皆有意外,蓅煙就親自證明了這一點。
在蓅煙學習彈琴的第三天,她就把琴給摔地上了,摔出一大條裂縫。先沒敢讓康熙知道,就命素兮藏了幾日,後來康熙問了兩次,蓅煙就實打實的招了。
康熙苦笑:“事不過三嘛,你是哎,罷了。”
竟然詞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