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是寵溺,是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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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蓅煙坐在梨花木的四方椅裏,踢了鞋,盤膝歪著,底下鋪著厚厚的坐墊,身前蓋著xīn jiāng貢的羊毛毯。她很少對奴才們發脾氣,雖然性子壞,可始終端不起娘娘的架子。此時冷著臉訓斥禦前司膳的宮女,霸道的指著一眾的奴才,“你你你,還有你,都不許說話。”她眼神銳利,倒有那麽一點主子的架勢。

    兩宮女到底是禦前當差的,鎮定從容,垂手而立,靜待皇帝發話。

    她們都算是康熙的心腹,自然隻聽康熙一人命令。

    康熙擺手,示意兩人退下,“好了,她們不在,莫非你要親自侍奉?”蓅煙鼻孔出氣,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你的丫頭,幹嘛要伺候你。哼。”又問:“這些東西你何時開始準備的,我怎麽一丁點動靜都不知道?”她好像一點都不感動,讓康熙有些沮喪。

    若是旁的妃嬪,定要千恩萬謝感恩戴德。

    他說:“你高興嗎?”

    “高興。”她回答得很幹脆,沒有人惹她不高興,那自然就是高興咯。況且又是臭豆腐,又是烤羊腿,都是她平素愛吃的東西,他的心意,她能夠領會。

    但她也知道,康熙作為皇帝,要準備這些都很容易。反而是方才**初歇,他沒顧自己伺候她穿衣、沐浴後拿巾帕將她裹住的某些時刻,更加能讓她感受到身為他妻子的幸福。

    廚子手腳很快,一疊疊的羊肉串、牛肉串、五花肉、黃花魚、雞腿、肉丸瞬間擺滿了小圓桌,另又有宮女端上切好的香橙、雪梨、蘋果蓅煙專注於吃臭豆腐,她夾了一塊送到康熙嘴邊,康熙不吃,她便連哄帶勸的逼他,好不容易吃下去,結果辣得康熙淚水直流。

    這可把小桃紅、孫國安嚇得半死,連忙端茶遞水,暗地裏瞪了蓅煙無數次。

    康熙若有恙,首先受罰的就是他們倆。

    蓅煙樂得扶腰直笑,“你們急什麽,他一個大男人,吃點辣椒怎麽了?小題大做!”一串串金黃嬌嫩的孜然肉串在蓅煙的鬥爭下,整整消失了三大盤。很快,她就有點膩了。康熙辣過頭後,腦袋有些暈暈的,像喝了酒似的半醉微醺。

    他道:“好吃嗎?”

    “好吃。”在美食麵前,她對他沒有多餘的話可說。

    康熙抬頭望向天際,見漫天星子,遂吟唱道:“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言畢,問蓅煙:“可知道是誰寫的?”蓅煙正在對付一對小雞翅,她滿嘴油膩,“是誰寫的?”其實有的時候,康熙也挺想和人輕輕鬆鬆的談詩論詞。他從不在蓅煙麵前故弄玄虛,或是討論一些詩詞歌賦,今兒算是有感而發。但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了。

    蓅煙見他惘然失意,敏銳的察覺到什麽,又問了一句:“是誰寫的?”

    康熙哂笑,“說了你也沒聽過。”氣氛中陡然冒出凝重緊張、拔刃張弩的味道,他沒有輕視她的意思,可不經意的話語,反而最能刺痛人心。

    蓅煙驟然失去了胃口,執意追問,“你怎麽知道我沒聽過?”她的語氣有點重,緊緊皺著眉,滿臉的不服氣。原本是好端端的夜晚,賞星看月,她偏偏一點都不肯隱忍。康熙也意識到自己言語失禮,沉下性子,“你吃飽了?想喝果子酒嗎?”

    “別想打岔。”腦子裏都是漿糊的蓅煙同學,單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認真。

    或許在她的內心深處,仍然有自卑情緒在做崇。

    偌大的後宮,她沒有皇後的高貴,沒有宣妃的美豔,沒有宜貴人的舞姿,甚至連烏雅氏、馬氏都不如,說女紅女紅不行,說寫字寫字不行,更別說彈琴下棋書畫背詩就算站在王麗君麵前,如果沒有康熙撐腰,她都要自覺矮上半截。

    康熙不想莫名其妙和蓅煙吵架,他一年到頭難得用心陪人吃膳。

    好在他是皇帝,天下都能容得下,對小小的蓅煙丫頭,總是寬容多於苛責。他抿唇笑了笑,沒有生氣也沒有動怒,語氣平平道:“李清照,可聽說過?乃宋代的女詞人。”

    “我當然聽過!”蓅煙歡欣鼓舞,打破了周圍緊繃繃的空氣,連著素兮都舒了口氣。素兮現在是越來越了解蓅煙了,正因為了解,所以時時刻刻都要為她擔驚受怕。

    康熙笑眯眯的,酒杯在掌心擺弄,“你都知道什麽,說給朕聽聽。”

    “我知道“如夢令”、“一剪梅”“聲聲慢”還有“醉花陰”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她說著說著,顯擺似的背了一句。這幾首詩都被高中教材收錄過,有的要求背,有的沒有要求,蓅煙能沒頭沒尾的記住兩三句,已屬奇跡。

    康熙甚覺驚訝,唇邊的笑意如蜻蜓點過的池水,慢慢的蕩漾開去,“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他沒念完,蓅煙急急接話:“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又連連問:“我背得對不對?對不對?”

    “對對”康熙笑著說,“你都跟誰學了李清照的詩?”

    蓅煙眼珠子一轉,“跟何子燁學的。”說完,舉著烤串邊啃便睨著康熙神色。她天天吃他的醋,她也想讓他嚐嚐。康熙果然麵色微轉,卻沒有生氣,隻是道:“有時候,朕真的羨慕何子燁,能和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問:“你說實話,當年有沒有想過嫁給他?”

    大概能讓康熙推心置腹毫無防備展現自我的人,隻有蓅煙罷。

    蓅煙得意,“你錯了,青梅竹馬沒錯,但絕沒有兩小無猜。”一頓,又笑道:“當然想過嫁給他呀,他可是朝廷大員的兒子,我父親巴結都巴結不過來呢,見我入了宮,立馬就把江蓅玉嫁給他了。”她往康熙麵前湊了湊,“當年何子燁喜歡的人是我,我出宮回長沙後,他一心想讓我給他做小妾呢。”這些話,她沒有對任何人提過,今兒頭一回。

    被誰喜歡,和喜歡誰,都不該到處張揚炫耀。

    “如果朕沒有去長沙,你會嫁給何子燁嗎?”

    “不會。”

    其實康熙的觀念是很先進很正統的,故而對於蓅煙的一切,他才能包容才能接受,繼而把她放在心裏,愛她守護她。他聽了蓅煙的回答,沉默下去。

    蓅煙問:“怎麽不說話了?”

    “朕知道你為什麽不會嫁給何子燁。”康熙拿巾帕給蓅煙擦手,替她抿了抿挽起的發髻,眼神慈愛而溫柔,“你不想給他做小,更不想和姐姐分享同一個男人。”

    蓅煙讚同的點點頭,“不是姐姐,是任何女人。”

    康熙撫了撫她的臉龐,輕歎道:“是朕委屈你了。”如果可以,他也寧願身邊隻有江蓅煙一人。每天應付那些不愛的女人,一方麵要防備她們的父族兄弟借此爭權奪利,一方麵也要雨露均沾以免她們相互之間爭風吃醋謀害子嗣弄得後宮烏煙瘴氣。倘使後宮隻有江蓅煙,他願意讓她的父族兄弟同享帝王的恩澤,也願意讓她一個人稱霸整個後宮無憂無慮。

    他是皇帝,他亦身不由己。

    蓅煙得寸進尺,“你知道我委屈就好。”說完,伸直了腿,抬手撒嬌道:“好了,今天的談心到此為止。我吃飽了,想睡覺了,你抱我進屋去。”

    他俯身抱她,是寵溺,是縱容。

    她雙手攬住他的脖子,腦袋貼著他的胸口,上上下下的踢著腳丫子,哼著歌,安然的躲進他給她的懷抱裏,寂靜歡喜。

    康熙除了上朝外,在枕霞閣陪著蓅煙宅了四五日。

    宮裏漸漸有了怨氣,風起雲湧。太皇太後實在看不下去了,召眾妃嬪往慈寧宮用膳,她無法強迫康熙寵幸所有的妃嬪,卻也總要給妃嬪們見到皇帝的機會。她心裏很明白,對於後宮女子來說,希望是一件多麽重要的事。

    宴席邀請了皇帝,邀請了後宮所有的妃嬪,也邀請了蓅煙。

    宴席的由頭是眾妃為太皇太後謄寫的經書都很好,太皇太後打算從眾多的經書中挑選出筆墨字跡最得人心的,給予晉升一級品階的獎勵。

    皇後就不必參加了,畢竟她已經身處後宮品級的最頂端。

    其實蓅煙也不必參加,以她雞爪子似的筆墨字跡,不用看也是最後一名啊。

    宴席這日冬陽高照,慈寧宮棚子裏的花兒草兒都被宮人搬了出來,姹紫嫣紅的擺在庭院裏,風一吹,清香逼人,猶如春深盛景。蓅煙早早就到了慈寧門外候著,她和康熙早約好了,等他下朝,會盡快趕過來同她一並進殿。

    蓅煙坐在暖轎裏等著,無聊的把玩著手上的指甲。她知道後宮裏的女人都有護甲的習慣,她也嚐試著留過長指甲,但總在小半寸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想要扣掉。幾回折騰後,她就徹底放棄了,幹脆想扣的時候就扣,想剪的時候就剪,懶得管那麽多。況且,她見過皇後取下護甲後,指尖又硬又黃的樣子,是真難看。

    一時,皇後與平妃、惠妃、宜貴人結伴而至,若湘忙掀起轎簾,小聲道:“主子,皇後娘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