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章:想娶她回去做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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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後有一片小花園,蓅煙曾做過鮮花司的宮女,故而知道。樹林間有許多碎石鋪就的小路,路旁種滿了各色奇花異草,漫天星光燦爛,月色朦朧如攏著薄薄白紗。蓅煙緩緩隨在康熙身後,他的背影偉岸而落寞,她問:“皇上為何要跑?”
康熙稍稍平複心境,為剛才的慌張失措而感覺羞澀,他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好似生來就是帝王,八麵威風,君臨天下。可明明,也不過是二十一歲的小青年罷。
“誰允你去小庫房的?”康熙語氣凜冽,渾身散發出寒意。
蓅煙垂臉,思慮片刻,方道:“皇上可能不信,奴婢曾在那兒住過一段時日。”有數隻螢火蟲盈盈飛來,一閃一閃在兩人身邊起舞,蓅煙看呆了,歎道:“真美。”
“朕從小住在乾清宮,那裏一直用來堆放閑雜物件,你竟敢誆朕?”康熙發怒時,劍眉上揚,鼻尖闔動,唇角緊緊抿著,眼睛裏透著shā rén的光芒。
他確實殺過人,在十幾歲的時候,為了擒拿鼇拜,殺了數名護衛。
嗜血的味道,永生不忘。
蓅煙不怕他,天上地下,前世今生都不怕他。她隻是發笑,“奴婢沒有騙皇上,奴婢住在那兒,正是皇上自己下的旨意。”她語氣緩緩,眉眼帶笑,活潑而樂觀,“世上也有許多皇上不知道的事情呢,就好像皇上無論去哪兒總是能撞見我,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若擱在平常,康熙定要生怒,沒有女子敢在他麵前如此放肆妄為,甚至欺騙他。
可是此刻的他,心情竟異常的平靜,把前朝後宮噪噪雜雜的瑣事全給拋去了爪哇國。那種感覺,他自己無法控製,好似與眼前的女子相識已久,又像是得了失心瘋,莫名其妙的聽信了所有的話。在某一個瞬間,他突然有些悔恨,悔恨把她賞給裕親王。
“我曾經有個心愛之人,他愛賞月,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他就在花園裏靜靜的看月亮。他也愛寫詩,但我不會,所以他從不在我麵前舞文弄墨。我抄寫經書的時候,他會在旁邊指點筆墨,他還曾千裏迢迢去長沙找我”蓅煙越說越覺心悸怔忡,她情意綿綿的望著康熙,他越是茫然,她便越覺悲慟。不過還好起碼他就在眼前,舉手可觸。
康熙道:“三年之期一到,你便可出宮尋你的心愛之人。”
眼角垂落眼淚,蓅煙撇臉抹去,搖了搖頭,“他不在宮外。”
“你是說,你的心上人是侍衛?你告訴朕,朕可給你指婚!”康熙被她的故事感動了,既是有情之人,他願意成全。其實對宮女的服役製度康熙早就有所不滿,在宮裏,並不是所有的宮女都能在服役三年後就能出宮,有時被人刻意為難,有時被主子們留下,也都是有的。宮女完全沒有自主選擇命運的權利,有的服役五六年後才能出宮,那時年紀已經大了,連嫁人都難。能出宮還算好的,有的因為各種原因在宮裏做了一輩子苦役,年老時才被放出去。
“你。”蓅煙輕輕的說。
“朕?”康熙欲要再問,不料孫國安領著禦前侍衛氣勢洶洶飛奔而來,齊刷刷跪在底下,呼道:“萬歲爺吉祥。”孫國安又獨自走上前,“皇上,夜深了,您該回宮了。”他沒敢拿眼瞧蓅煙,琢磨著能在皇帝麵前說上話的女人,都得小心擔待著,隻是沒想明白,這宮女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怎麽以前沒露過半點馬腳。
康熙抬頭看了眼天色,沒答孫國安的話,反問蓅煙:“你住在哪兒?”
“奴婢住在北五所。”蓅煙當著人前,畢恭畢敬。
康熙頷首沉思片刻,“眼下宮門落鎖,你來往多有不便,讓孫國安送你回去。”孫國安正要答“是”,蓅煙卻道:“不必了,奴婢在乾清宮後院的廡房當差,是夜值。”孫國安又是一愣,突然憶起蓅煙就是裕親王看中的宮女,如此一想,越發客氣三分。
“你回去吧。”康熙說,“廡房今夜無需人上值。”蓅煙還未領會他的意思,康熙已大步離開。孫國安挺直腰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走吧,蓅煙姑娘。”
蓅煙與康熙夜談,又免去夜值,且由孫國安親自叫開宮門送回北五所之事很快傳到了烏雅氏耳裏。烏雅氏驚恐萬分,她最擔心最害怕的事情,仍然發生了。她整個上午都惶然不安,至下午時候,方想到一個狠毒的法子,隨即喚來楚柔。
楚柔待烏雅氏忠心耿耿,知道烏雅氏倚仗自己,便越發的獻上殷勤。
烏雅氏起先愁眉,“江蓅煙與皇上夜談一事,恐怕你已經知道了。”楚柔精神一凜,烏雅氏話裏話外的意思她聽得明白,忙辯駁道:“娘娘請放心,蓅煙在坤寧宮時沒有把我供出來,將來也不會!她的性子我知道,她”
“你急什麽?”烏雅氏粲然一笑,“若她告了狀,眼下你我還能安然坐在這兒嗎?我是想呀,既然她待你好,咱們也不能虧待了她。聽聞她馬上就要出宮了,嫁到裕親王府做格格。她老家在長沙,京城裏肯定沒有娘家人,從今往後呀,我願意做她的娘家人,你就給我遞這一句話去便可。明白了?”她略略帶著斥責的語氣,反而更顯得親近。
楚柔喜上眉梢,屈了一膝,“謝娘娘恩典!”
烏雅氏微笑,朝素兮擺擺手,“去,把我壁櫃裏,內務府才貢來的兩**膏脂拿來。”素兮答應著,很快用雕漆小盤子端了來。烏雅氏隨手撿了一**,揭開蓋,取了琺琅護甲,挑了些許瑩白的膏脂往頰邊抹了一些,又把指尖送到楚柔鼻尖,“你聞聞,這味兒蓅煙姑娘可喜歡?”
是淡淡的雛菊香味。
楚柔笑道:“娘娘能賞她,是她莫大的福氣,她若敢不喜歡,奴婢撕碎她的嘴巴子。”
“少貧嘴!”烏雅氏舉止嫻靜溫婉,輕輕的合上蓋,語氣仍然無比的和善:“一**是給你的,一**賞給蓅煙姑娘。”楚柔一聽自己也有,更是歡欣鼓舞,忙跪下道:“謝娘娘恩典!”
蓅煙得了楚柔的膏脂,知道是烏雅氏賞的,並未覺得高興。
楚柔絲毫沒留意蓅煙的神色,自顧自興致勃勃的說:“這**用過一點,我留下了。這**好的給你,是薔薇花的味兒,可好聞了。都是內務府貢的,金貴著呢,你可不許給別人用,若湘也不行,可別辜負德嬪娘娘的一番好意!”
“知道了知道了!”
送走楚柔,蓅煙抹了一點膏脂在臉頰和手背,果然香味宜人,聞起來很舒服。若湘從身後竄出來,冷哼道:“我敢打包票,你在枕霞閣見到的人,一定就是楚柔”
“別胡說!”蓅煙打斷她的話,拖著她進了屋,“話可不能瞎說知道嗎?”這話,如果擱以前,康熙怕是要笑掉大牙她自己不經大腦說過的瞎話成筐成鬥,倒知道教訓別人!
皇後喪期一過,裕親王便時常出入乾清宮,想尋個時機求康熙允他接蓅煙出宮。可他每次剛想開口,康熙總有無數的由頭不往下接。開始時他隻是納悶,後來隱隱聽見風聲,說康熙與蓅煙有私情,幾次被夜值的宮人撞見兩人在一起
裕親王心一橫,徑直跑到慈寧宮,跪在太皇太後跟前,“孫兒有件事求您。”
太皇太後身子骨硬朗,在院子裏與人耍太極,對裕親王的話並未認真,笑道:“是福全來了啊,怎麽跪下了?起來說話。”見太皇太後停了動作,玉竹忙遞上茶水巾帕,教太皇太後耍太極的侍衛也忙的退下。太皇太後說:“什麽事兒?”
她對這個孫兒愧疚多於疼愛,若不是她堅持立福臨,福全便是大清的皇帝了。
所以對於福全的要求,她多半都會同意。
福全道:“孫兒想問您要個宮女,孫兒喜歡她,想娶她回去做格格。”太皇太後與玉竹相視一笑,這算什麽事兒,哪犯得著他跪一回啊!甭說一個宮女,就算五個六個,他既開了口,沒有不給他的道理。太皇太後放下茶碗,“是誰呀,能入你的法眼,是她的福氣。”
“乾清宮廡房的夜值宮女江蓅煙。”
江蓅煙的大名,早在太皇太後這兒備過案了。第一回是因為坤寧宮端藥宮女一事。第二回是康熙夜裏沒了行蹤,後被發現獨自與宮女呆在一起,那宮女就是江蓅煙。
太皇太後雖然對福全愧疚,但說到底,還是偏心玄燁。玄燁是她一手帶大,登基後亦是她親手調教,比起福全,感情自然要深。
太皇太後琢磨著口氣,“既是乾清宮的宮女,皇帝那兒肯定要知會一聲。來人啊,去把皇帝喚來。”麵前一個小宮女答應了,踩著小碎步飛快的離開。
小宮女走到乾清門時,康熙正在睡午覺。孫國安算是求著小宮女,“自打皇太子出生,萬歲爺一直以來夜不能寐,幾乎沒有好好睡過覺,安神的湯藥吃了不少,今兒好不容易才睡著了。咱們都是做奴才的,一片忠心想必您也明白。勞您在太皇太後跟前說幾句好話,實在是”小宮女會意,和婉道:“孫諳達不必客氣,萬歲爺既睡著,我回去稟明就是。”
待小宮女走遠了,孫國安輕手輕腳走進暖閣,麵朝龍炕跪下。康熙歪在枕邊,眼皮都沒抬,手裏卷著一本書冊,懶懶道:“都打發了?”
“啟稟萬歲爺,都打發了。”
“嗯。”康熙悠然的翻了一頁紙,腦心忽而一痛,似被尖刀剮過,疼得他伸不開腰。他的眼前倏然閃過蓅煙的笑靨,她穿著嬪位的朝服,站在乾清宮的大殿裏,拿著鼓槌往大鼓小鼓上一頓亂錘,對著他笑得前俯後仰。周圍嫣紅柳綠的站滿了女人,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聽見自己問她:“有意思?”
又聽見她回答:“沒意思。”
這是他第一次在無意識下,看清蓅煙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