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承恩聖寵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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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傍晚時候方透出稍許清涼。枕霞閣的掌事太監成二領著小太監們提著水桶往廊前屋後的院子裏潑下井水,熱霧騰騰,被晚風吹過後,周圍方漸漸涼爽下來。
蓅煙啃著一隻大蘋果閑坐在庭前花蔭下無所事事,素兮拿著香爐在旁側點燃趕蚊子的熏香,道:“方才禦前孫公公送來兩筐南方貢的石榴,若主子想吃,奴婢這就剝了來。”蓅煙這段時日除了吃就是睡,再加上各處的請安全免了,越發無事可做,每日唯一要思索的,便是早餐想吃什麽,午餐想吃什麽,晚餐想吃什麽。
“還等你問呢,我早已經剝好了。”若湘用青釉花口高足杯捧來紫紅透白的石榴肉大半碗,擱在蓅煙手邊的小幾上,笑言:“萬歲爺有話吩咐了,一日隻許吃兩個。”說完,樂滋滋湊到蓅煙跟前,悄聲道:“新到的蘇鍛到了,廣儲司繡房裏的夏嬤嬤說明日要來給您量尺寸做新袍子。奴婢替您回了話,隻說您如今身子厚重,待產下龍嗣後再做袍子。”
蓅煙用白玉刻牡丹花的小勺子舀著石榴肉,微微頷首,“禦醫說我半月後便是產期,若平安無事也就罷了,若有人敢作亂,這前屋後院的事,全倚仗你和素兮了。”她在上個時空曾見過烏雅氏趁著皇後產子坤寧宮亂做一團時下毒謀害皇後,故而對自己生產時最為虛弱的那幾日頗為擔心。年時除夕撞鬼,麵上說是那拉氏做亂,但暗地裏還不知是誰搗的鬼呢。
“還有,”蓅煙神思一轉,拉住若湘的手,“你挑兩隻石榴給楚柔送去,告訴她,若德答應待她不好,便告訴你。”若湘點點頭,戲謔道:“主子既遣奴婢去探望,奴婢總要過兩三個時辰才能回。”她雖然在蓅煙麵前極有臉麵,但奴婢總歸是奴婢,與姐妹們閑聊之日甚少。
蓅煙點點頭,“宮門下匙前回來便可。”
“噯。”若湘喜上眉梢,往茶房中撿了兩隻又大又圓深紅帶黃的石榴,歡歡喜喜往鍾粹宮去了。蓅煙望著她走遠了,才衝素兮招招手,素兮連忙俯身,蓅煙傾在她耳側,低聲道:“你遣個人,悄悄盯著德答應的動靜。她與誰交往,給誰請了安,都要告訴我。”頓了頓,“別讓若湘知道,她嘴巴大,一不小心就會告訴楚柔。”
素兮對蓅煙近來的變化有些訝異,又覺得高興,宮裏頭沒心沒肺可活不長久。她不露聲色的頷首,“主子放心,奴婢定會辦妥當。”除了防備烏雅氏,對其她妃嬪蓅煙也敬而遠之,她早早兒就吩咐眾人,在她臨產之前,不許任何奴才出入,若是高位們遣人來問話,也要木兮或暮秋親自盯著動靜。一切在蓅煙的掌控中,終於迎來了生產之日。
這日清早,蓅煙總覺得不對勁,身體的某處感覺到壓力,不斷的繃緊、拉扯,而且腹痛難忍,使她沒法起床走動,隻能在床榻上躺著。康熙聞得消息之時,正在早朝,幾個白胡子老頭在麵前說個不停,康熙無論如何也走不開,遂吩咐孫國安,“你去守著,一切以江嬪的安危為重。”孫國安精明強幹,“嗻”了一聲跑得飛快,一日一夜守在枕霞閣寸步未離。
蓅煙第一次生產,先前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能生孩子,想必不是什麽難事,況且她有孕期間,仗著年輕,幾乎不覺受累辛苦。可真到了臨產這日,真是痛到生不如死,恨不得讓孩子永遠呆在肚子裏不要出來好了。她哭著喊著,感覺自己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任由著身體裏滾出一波又一波的熱流,腹痛到恨不能自己一刀切開去。
她痛了整整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淩晨時分,方產下一名女嬰。
女嬰一出生,便有了名字,喚胤曦。按慣例來說,皇帝的兒女眾多,有的一兩歲都沒有名字,更何況是個女娃。胤曦這名字原本是康熙給兒子取的,他心裏想要蓅煙生個皇子。但既然生下了公主,康熙也沒好意思在蓅煙麵前表現出失落,反而寬慰:“公主是額娘的小棉襖,你好有福氣。”他坐在蓅煙身側,撥開她麵頰上的碎發,到底是歎道:“隻可惜她不能陪著朕騎馬射箭打布庫。”
蓅煙剛才痛得死去活來,其煩悶苦楚難以訴說,又聽了康熙這番話,頓覺火冒三丈,不由得臉一撇,朝裏側過身,悶悶道:“有皇太子陪你騎馬射箭打布庫,曦兒自然比不過他。”
康熙聽出她話裏的意味,含笑著貼身在她後背,“生氣了?”
“臣妾不敢生氣。”蓅煙看著小小繈褓中的稚女,身體裏突然爆發出一種力量,這種力量是她從未感受過的,令她充滿了保護欲。好像在她的麵前,康熙已然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此刻讓蓅煙在曦兒與康熙之中二選一,她一定會選曦兒。天塌下來,她也要替曦兒撐著。
康熙抿唇笑了笑,掰過她的臉,“看你的小嘴,翹那麽高,都能掛水壺了。”
蓅煙斜眼盯著旁處,委屈至極,簡直要哭了,“你既然那麽想要皇子,讓她們替你生好了,我”她沒說完呢,康熙實在不想聽下去,微微低下頭堵住她的唇,汁甜味美,一直吻到她沒了氣焰,他才流連忘返的鬆開她,用胡渣去蹭她的麵頰,笑說:“朕說一句,你總要頂十句,朕真是拿你沒辦法。”
“誰讓你重男輕女!”
“朕哪裏重男輕女了?朕隻是覺得可惜你與朕的第一個孩子,理應是皇子,將來的和碩王爺。”他陪她躺著,正直盛夏,汗唧唧的脖子以下全是汗。素兮知道屋裏熱,尋思著命人備了幾缸子冰山,欲要搬進寢殿。她站在門口,輕言慢語的稟告,蓅煙正要答“好”,康熙卻先道:“糊塗!你主子還在月子裏,貪涼受了寒怎麽辦?”
皇帝怒斥,把端著冰山的太監們嚇得膽子都破了,嘩啦啦全跪在地上,渾身瑟瑟。
蓅煙見形勢不對,連忙幫著奴才們說話,“素兮也是為我著想,這麽熱的天,又不能開窗戶,我都要悟出痱子了!”康熙在她麵前毫無脾氣,從荷包裏取出小扇子,一搖一擺的替蓅煙撲騰著,“朕給你扇風,涼快一點沒有?”
“嗯。”蓅煙像隻溫順的貓咪縮進康熙懷裏,眼淚擦在他的胸口,“你要答應我,要比愛我更加寵愛曦兒。她是我的長女,將來若有弟弟,她肯定要吃虧。你是她的皇阿瑪,你如果不疼她”她越說越遠,康熙明白她的用心,亦深知她的擔憂,遂笑道:“朕既是她的皇阿瑪,怎會不疼她?”說著,有了幾分調笑的意思,“朕若不疼她,你還能不把朕吃了?”
兩人在裏屋嘀嘀咕咕,呢喃暖語傳到外頭,已然變成另一番滋味。
可就為難那些跪著的太監們咯,跪也不是,起也不是,康熙早把他們忘光了。
太皇太後有一處小花房,乃她剛入宮時建造的,是她與多爾袞談論國事之地。後來多爾袞戰死沙場,她就把議政廳改成了花房,時常一呆就是好半天。她坐在花團錦簇之間看著史冊,玉竹款步而至,“啟稟太皇太後,皇上昨兒夜裏依然宿在枕霞閣。”
她跪到太皇太後腳邊,不輕不重的錘著腿,“這位江嬪年後就一直病著,終日悶悶不樂,難為萬歲爺日日陪伴,竟未將她冷落。原本奴婢以為是因為江嬪懷有龍嗣的緣故,可如今她產下公主,萬歲爺待她的恩寵竟反而日漸深重,奴婢倒真有點看不明白了。”
太皇太後的眼神落在書頁上,周圍花香四溢,靜謐安寧。
她說:“江嬪是有福氣的,若生的是皇子,倒真是折她的壽。”玉竹乍聞之下隻覺不解,待仔細思索後,方漸漸體會出太皇太後話裏的深意。
坤寧宮裏自從有了子嗣,日日可聞嬰兒啼哭,但宮人之間卻都是眉開眼笑,歡聲笑語,人人都願意往皇太子跟前露臉,逗他玩樂。
皇後很是得意,第一胎就能生下麟兒,到底是肚子爭氣。
平妃過來探望外甥,一麵抱著小稚兒輕哄,一麵歡喜道:“還是姐姐有福氣,瞧枕霞閣那蹄子”她話才出口,就被皇後喝住,“說話沒輕沒重!”言語間卻是笑意綿綿的,並未認真苛責。平妃接著道:“小礽兒快快長大,將來替皇額娘和小姨撐腰!”
皇後道:“江嬪既生的是皇女,咱們也不必苛待她,明兒你親自送幾樣禮物去。”因為蓅煙產下公主的緣故,讓嚴陣以待的皇後鬆了口氣。
惠妃也鬆了口氣。
惠妃端著湯飯親自在給皇長子胤褆喂飯,胤褆如今已兩歲半,原本是宮裏唯一存活的皇子,逢年過節受盡寵愛。如今有了皇太子,惠妃每每瞧著胤褆,都會莫名的生出一股怨恨。
就因為她不是皇後,所以她的孩子就不能繼承大統,這算什麽道理!
她恨啊。
原本擔心蓅煙會產下皇子,愈發奪走胤褆的聖寵,故而聽聞蓅煙生的是皇女後,她竟對蓅煙產生了一絲憐憫。身為後宮女子,無論多受寵愛,沒有兒子傍身,便如大海中失去導航的漁船,始終沒有依靠。她曾經,也是承恩聖寵的女子。
如此想著想著,便發了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