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滅族之仇慕容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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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妡沒想到會撞見康熙。被迫入宮後,她行走於坤寧宮、延禧宮、鍾粹宮,為皇後、惠妃、容妃祛紋消皺。惠妃生有皇長子胤褆,恩寵綿長,卻甚少有機會侍寢。容妃生二公主後,斂性向佛,皇帝幾乎未曾進出鍾粹宮。時至今年,皇後有孕後,慕容妡在惠妃的舉薦下,偶爾能被皇後召見,但從未因此撞見皇帝。她克製著滿腔的滅族之恨,卑躬屈膝,對著自己的殺父仇人行禮,“奴婢叩見皇上,叩見江貴嬪娘娘。”

    蓅煙假意輕咳了兩聲,埋怨的瞪了若湘一眼,若湘不解何故,一臉惘然。

    康熙看著主仆倆擠眉弄眼的,已然猜到其中緣故,他眉眼含著笑,隔著珠簾端坐炕邊,默默然吃茶看書。珠簾迎風脆響,蓅煙的聲音輕輕柔柔,她說:“你同我進裏殿。”說完,親熱的拉住慕容妡的手走進寢殿,轉入換衣的屏風後。她沒敢解開胸口的衣扣,隻是小心撩起肚子上的衣擺,“好多妊娠紋,能消平嗎?聽裁衣的嬤嬤說,你是禦醫院最厲害的宮女呢。”

    “娘娘謬讚了。”慕容妡為了掩飾眼中的恨意,低垂著眼眸,冷漠淡然的用指尖撫摸著蓅煙肚皮上的妊娠紋,稍一會,便替蓅煙整理好衣衫,“奴婢先回去為您調製藥膏,每個人的體質不一樣,治療的藥膏也不一樣。”

    蓅煙點點頭,“辛苦你。”

    慕容妡稍稍一愣,入宮以來,還沒有人對她說過“辛苦”二字。從滇西到京城,從幸福的族長之女到滿族滅門的孤女,她把淚水都流盡了,亦無人同她提一句“辛苦”。

    忍耐、抗爭、報仇是她的命運,沒什麽好抱怨的。

    她幾欲垂淚,眼圈兒紅通通的,越發把臉埋得深了,“娘娘客氣,奴婢不敢辛苦。”她確實不敢辛苦,整個木姓一族隻剩她一個孤女,她的生命是無數人的鮮血換取的,她有什麽資格辛苦?轉身之時,她抬頭看向康熙,她看見他笑問:“如何?”

    話裏沒有問誰,也沒有問什麽,隻是問了一個“如何”。

    蓅煙隨口應道:“沒事,慕容醫女會給我調製藥膏。”廳裏傳來嬰兒啼哭之聲,葉嬤嬤抱著胤曦走過來,福身道:“主子,該給曦公主喂奶了。”蓅煙順勢抱過胤曦,在懷裏輕哄著,對慕容妡道:“你把藥膏調製好了,無論何時都隻管來。”

    “是。”慕容妡答應著後退,餘光裏看見康熙丟開書冊,從偏廳中走來。他滿臉的笑容,沒有一絲暴戾嗜血的味道,反而滿身的平和寬厚。他徐徐到了近處,一手攬住蓅煙,一手去逗弄稚女,“小東西就知道吃奶,半會功夫就餓了,皇阿瑪給你找兩個奶媽讓你吃個飽好不好?”那模樣兒,與慕容妡舊時家中父親逗弄小弟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她痛苦的甩了甩頭,快步退下。

    蓅煙解開衣扣給胤曦喂奶,“我可不允奶媽子喂她,我的孩子我當然要自己喂。”康熙無語的笑了笑,“你呀,該堅持的不能堅持,不該堅持的又跟朕強”蓅煙拿手肘抵他的腰,“我怎麽不能堅持了?又怎麽強了?你倒是說清楚!”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所以並沒有當真生氣,鬧著鬧著,語氣裏已經飽含了笑意。

    康熙一把從身後抱住她,低頭正好可見胤曦吃奶的樣子。胤曦也知道阿瑪額娘在說笑,掛著淚珠的小眼睛勉力的撕扯開一條縫隙,圓鼓鼓的盯著康熙看,還時不時的手舞足蹈。

    “我覺得胤曦與胤褆長得好像,眉毛、眼睛、鼻子都像。”蓅煙笑道。

    “嗬。”康熙得意,“都是朕的孩子,當然長得像。”

    夜裏,康熙難得能陪蓅煙用晚點,他隻吃了兩碗養生粥,倒眼瞧著蓅煙吞下兩大碗飯後,又吃下一大塊牛肉。康熙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蓅煙碗裏,“多食果蔬。”

    “肉比較合我胃口。明天”蓅煙說著,眼睛裏突然放出光芒,還沒開口,康熙就猜到她腦子裏的念頭,打斷道:“明天不許吃火鍋,這麽熱的天,會吃出毛病。”

    光芒瞬間熄滅,蓅煙氣鼓鼓的,“我怎麽沒有一點人身自由?吃什麽你也要管?”他要管大清的江山,還要管她吃瓜吃果的瑣事,也是真累。

    康熙不理她,埋頭喝粥。

    反正他說的話,隻她一人敢違背,至於那些做菜的做飯的,到頭還是聽康熙的。

    蓅煙同學確實沒有人身自由。

    夏末的夜半已有寒意,蓅煙在睡夢中聽見胤曦的哭聲,猛然驚醒過來,又往康熙腿上踢了幾腳,“曦兒在哭,你陪我去看看。”周圍黑乎乎的,她怕得要死。

    康熙才睡著沒有多久,他看了半宿的折子,好不容易才安寢,若擱在乾清宮,就算天塌下來了,孫國安也沒膽子喚醒皇帝的。這也是後宮要設立阿哥所、公主所的原因,倘使每個妃子都要自己養育子嗣,那必然不利於侍奉皇帝,也會影響皇帝作息。

    康熙睡意朦朧,光著腳下床點燃燭火,蓅煙披著薄衫起身,大步往外走。康熙慢吞吞的隨在身後,隨口喚道:“來人。”

    今夜正值木兮當差,她翻身而起,理了理發髻,方答應,“皇上有何吩咐?”

    說話間,蓅煙已走了出來,再看康熙,他依然光著腳,穿了寢衫幾乎是閉著眼睛跟在後麵。蓅煙沒理會他,穿過花廳走到後麵的耳房,推門進去。

    康熙則倚在門口沒有往裏走,他是皇帝,哄孩子睡覺這樣的小事隻會有失他的威嚴。他的耳中恍惚還能聽見蓅煙與暮秋、葉嬤嬤說話的聲音,可他的神思卻不知飛向了何處。也不知過了多久,待蓅煙返過身,要拉著康熙回寢屋時,才發現康熙竟然睡著了。

    她異常的溫柔,捧住他的臉頰,“回去睡吧。”

    “嗯。”他連眼皮都沒抬,摸索著牽住她的手往回走。下半夜裏,蓅煙幾乎沒有睡。她看著康熙的側臉,看了整整一夜。他的縱容與寵溺,她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可今日他靠著門邊睡著了,那種隨和的姿態,那種毫無防備卻又真實的慵懶,能使她安心與滿足。

    深夜裏,蓅煙靜靜的想:這個男人,大概是真的愛她吧。

    到天亮時候,蓅煙方有些許睡意。她根本不知道康熙是何時走的,等她醒來的時候,日上三竿,是葉嬤嬤抱著胤曦過來吃奶。葉嬤嬤笑道:“方才慶豐司送來一甕牛奶,奴婢試著喂了給曦公主吃,竟然吃光了。奴婢琢磨著,應該每日讓人送兩甕才好哩。”

    吃牛奶蓅煙倒不反對,遂道:“你叫人去慶豐司傳話,就說是我的意思,讓他們每日遣人送兩甕牛奶到枕霞閣。”葉嬤嬤答應著,出門去吩咐。

    一時若湘在外間道:“主子,孫公公來了。”

    蓅煙坐到床榻裏,命素兮垂下幕簾,“讓他進來吧。”孫國安隔著幕簾給蓅煙請安,知道蓅煙在給曦公主喂奶,便越發的垂臉弓腰,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動未動,“啟稟江貴嬪娘娘,皇上有旨意,說賞給曦公主的牛奶是從禦前的份例裏撥出來的,與慶豐司無關。”

    “有勞孫公公了。”蓅煙朝素兮使了個眼色,素兮便從梳妝台的小木盒子裏取出兩吊銅板,恭謹的送到孫國安手裏,無半句多言,寂然退至蓅煙身側。

    孫國安堆起滿褶子的笑容,把銀錢塞進袖兜裏。他倒不是貪這兩吊銀錢,而是有心要拉攏蓅煙,他道:“奴才有一事要稟告江貴嬪娘娘。”

    “你說。”蓅煙逗弄著小曦兒,沒空琢磨孫國安有何心思。

    孫國安道:“前頭奴才曾聽大臣們議論,說江大人想入宮見見主子您,可費了好些銀錢了。人倫父女,當屬長情。”他既不提江無上了折子被康熙拒絕一事,也未提大臣們拿江無取笑,隻是輕描淡寫的說江無想見蓅煙,將來若生瓜葛,他也有退路可走。

    蓅煙與江無感情淺薄,便隻“哦”了一聲,“多謝孫公公傳話。”孫國安見蓅煙臉上沒有喜色,滿心的諂媚之意頓時像淋了一盆兜頭冷水,訕訕的謝恩告退。

    天氣燥熱,午時降下暴雨,烏雲滾滾,電閃雷鳴,天際黑沉沉的欲要崩裂。蓅煙抱著胤曦在廊下看雨,巨大的雨簾從屋頂傾盆而落,有清新幹淨的氣息撲鼻而來。

    驟雨稍歇,遠處有白衣女子疾步行至,雨霧蒙蒙,至近處,方看清是慕容妡。

    慕容妡從藥箱中取出碧綠色的小罐,麵容恭順道:“此乃奴婢連夜趕製出來的藥膏,請江貴嬪娘娘先試一試。倘若效果好,便繼續使用。倘若覺得不好,奴婢再另做打算。”

    蓅煙聞了聞藥香,是雛菊的味道,她笑道:“甚好,今日沐浴後,我便用用。”語畢,對若湘道:“把早上新來的葡萄用食盒裝好,給慕容醫女帶回去。”

    慕容妡欲要拒絕,那邊若湘笑道:“不打緊的,我們這兒還有幾筐子呢。”她從冰山裏取了兩串顆大紫紅的,用鋪了棉布的小木盒裝好,熱情的塞進慕容妡的醫箱裏。

    在若湘看來,誰對蓅煙好,她就對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