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宜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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蓅煙在佛堂受罰的兩個月裏,康熙始終沒有對烏雅氏小產一事表明立場。某次皇後提及,康熙笑笑,語氣極為溫和篤定,“太皇太後已代為處置,甚為妥當。”
他的偏心,昭然若揭。
某日月夜,惠妃往鍾粹宮探望容妃,兩人吃茶作樂,惠妃說:“烏雅氏受皇後倚重,聽聞她懷孕,我還真有些擔憂。”容妃撫著肚子,輕歎道:“有沒有烏雅氏,於我並未區別。皇上的心呀,在長春宮呢。”惠妃抿了半口茶,唇齒留香,“明年該大選了,我倒要瞧瞧,她江貴嬪能得寵多久。自皇上登基以來,宮裏這些姐妹誰沒得過寵?新人替舊人,花無百日紅,道理我是早就明白了。有子嗣傍身,方是長久之計。”
兩人聊到落鎖時候,方散。
平妃亦從坤寧宮出來,在甬道裏撞見惠妃,兩人心有默契的慢慢走著。平妃道:“你去探望容妃了?”兩個宮女在前麵照路,惠妃輕聲說:“聽容主子說,德貴人已搬到鍾粹宮南院,四間屋的大院子,夠她住的。”又道:“秦禦醫說容主子此胎是男孩。”
她下意識的去窺探平妃的臉色,黑霧籠罩,她沒有看清什麽。
平妃的語氣沉穩,不似往常的傲然驕縱,她說:“各人有各人的福氣。”稍頓片刻,壓低了聲音說:“德貴人那邊你多瞧著些,是個厲害角色。”
“你放心,我有數。”
惠妃說完,順著岔路口往延禧宮走,也未與平妃道別,徑自去了。
烏雅氏搬入新寢宮後,往院中擺了一桌宴席,請諸位後妃吃酒。她小產不久,恢複倒很快,麵色紅潤,絲毫沒有血虛之色。她原本也請了平妃、惠妃、宣妃、容妃,但到場的隻有惠妃,旁的幾位妃嬪,如宜嬪、僖嬪、王麗君、董貴人、馬答應等人,礙著臉麵都來了。
席宴上喜樂融融,烏雅氏起身敬酒,“前些日我病了,你們都來看我,都寬慰我。偏我一心痛苦,沒給你們好臉色,更沒有好好謝你們,趁著這次機會,我敬大家三杯。”語畢,果真自飲三杯。喝罷酒,驀地紅了眼圈,泫然欲泣,“是我太過傷感,才沒了寶寶。”
“怎能怪你呢?快擦擦眼淚。”宜嬪方才已飲下兩杯烈酒,氣血上湧,大聲道:“我可是親眼見到江貴嬪推你在地,如果不是她”
烏雅氏忙道:“快別說了,叫人傳出去,江貴嬪會不高興。”
“她”宜嬪一手指著天上,一手舉著酒杯,滿頰緋紅道:“她還敢生氣?我若是你,早就被氣死了!如果沒有太皇太後做主,宮裏就由著她為非作歹了?還有沒有王法!”
她言語太過,又沾著酒氣,僖嬪唯恐她惹出禍端,便勸阻道:“小聲些說話,大吵大鬧,成什麽體統?”又喚來兩個丫頭,把宜嬪半摟半抱的拖著往外走,“德貴人,宜嬪醉了,我扶她回去歇息,你們慢慢吃。”
宜嬪的話很快傳遍了後宮,傳到了康熙耳裏。
孫國安在旁邊戰戰兢兢,“江貴嬪娘娘推攘德貴人之時,宜嬪娘娘和其她數位小主都在場,德貴人小產,眾人自然以為與江貴嬪娘娘有關”其實他心裏也覺得蓅煙是故意為之,但在康熙麵前,他不敢說,也不能說。
康熙晚膳後,趁著空閑時候打了一會拳,沐浴時聽著孫國安在耳旁嘮嘮叨叨的稟事,很覺不耐煩。霧氣氤氳中,他的聲音醇厚雍容,“宣宜嬪過來。”
孫國安一愣,越發謹小慎微,他猜不透此番皇帝是要宣宜嬪訓斥,還是要宣宜嬪侍寢,遂蚊聲道:“奴才多嘴,請皇上恕罪。”候了片刻,見康熙沒反應,遂隻得出去傳話。
宜嬪喝了酒正覺頭疼,蓬頭垢麵的躺在炕上哎呦呦的哼唧。
身邊的宮女咋咋呼呼跑進屋,“主子,大事不好了!”嚇得宜嬪差點從炕上摔下去。她氣鼓鼓罵道:“去趕死啊,大驚小怪的!”坐起身,問:“何事?”
“皇上皇上來了。”
康熙本來是要召宜嬪去西暖閣的,又想著順便去趟坤寧宮看看皇太子,便幹脆起駕先來了延禧宮。惠妃亦未想過聖駕會突然來延禧宮,抿了抿頭發披了件衣裳,實在是連換鞋子的時間都沒有,便急急忙忙的跑去延禧門恭迎聖駕。
惠妃半跪著,“臣妾見過皇上。”
康熙稍稍抬手,虛扶道:“起身吧。”他大步往前,笑聲裏帶著一絲厲色,“聽人說宜嬪醉酒了,朕來瞧瞧她。”鍾粹宮烏雅氏宴席上發生的事,惠妃都聽說了,但萬萬沒想到,當真會驚動聖駕。她堆笑道:“今天光顧著給胤褆背書,倒不知道宜嬪喝醉了。”
宜嬪趿著鞋狂奔出來,幾乎一頭栽進康熙懷裏。
康熙冷聲道:“怎麽,酒還沒醒呢。”駭得宜嬪打了個激靈,噗通往下一跪,“臣妾失禮,請皇上恕罪。”她衣衫淩亂,披頭散發,無半點後妃的儀態。
惠妃見康熙的臉色不同尋常,一時不敢伸手扶起宜嬪,她靜靜立在後麵,等待康熙發落。過了一會,康熙才眄視著宜嬪,“起身吧,地上都是汙水,小心著涼了。”
“謝皇上恩典。”
宜嬪渾身顫栗著跟在康熙後麵,想起在宴席上說的話,悔恨不已。
進門落座,康熙打量著宜嬪的打扮,道:“聽說你喝醉了,朕來瞧瞧你。”宜嬪剛才跪在積水裏,濕漉漉的褲腿貼著膝蓋,被風一吹,覺得老寒腿都要病發了。她哭喪著臉,頭也沒敢抬,渾身瑟瑟發抖,“臣妾失禮,請皇上恕罪。”
康熙道:“宮裏有喜事,你高興,喝醉了不算罪過。”他語氣淡淡,卻令人毛骨悚然,宜嬪接不住康熙的話,隻能怔怔望著。惠妃一直沒有開口,她立在康熙旁側,小心觀察著形勢。
小丫頭捧上香茶,康熙把茶盞端在手裏把玩,“你禦前失儀,算不算為非作歹?”
聞及“為非作歹”二字,宜嬪的小心髒瞬間蹦到了嗓子口,她嘶啞道:“臣妾臣妾喝醉了,一時糊塗,請皇上恕罪。”康熙沒有抬頭看她,淡淡道:“朕說過,喝醉了不算罪過。你在鍾粹宮說的那些話,朕都知道了。朕亦不想為難你,就問你幾個問題罷,不要緊張。”
他在後妃麵前素來溫文爾雅,甚少擺出陰戾的帝王姿態。
惠妃從未見過康熙如此,似有兜頭冷水澆麵,牙關打顫。氣氛越是凝重,她越是不敢幫襯著說話。宜嬪入宮較晚,家世尊貴而頗有幾分恩寵,她稚氣道:“皇上請問。”
“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江貴嬪?”
他一語驚人,把宜嬪徹底鎮住了。她求救似的望向惠妃,惠妃避開她的眼神,假意擺弄著指尖的護甲。宜嬪畢竟是年輕,初生的牛犢不怕虎,“臣妾以為,德貴人小產全因江貴嬪推攘的緣故,故而有些氣憤,所以才說出許多沒過腦子的話,皇上”
“嗯”康熙頷首,似乎是讚同宜嬪的話,“你覺得對江貴嬪的懲罰不夠?”
宜嬪小心睨著康熙,咬牙點了點頭,“是。”
“所以你覺得朕不公允,宮裏沒有王法了?”他忽而聲色俱厲,宜嬪渾身一抖,雙膝發軟跪倒在地,“臣妾錯了,臣妾不敢質疑皇上的英明,臣妾”
康熙打斷她的話,“英明?若連朕的女人都不服朕,朕何以服天下?”
“皇上!”宜嬪已然嚇出了眼淚,卻又不敢抽泣哽咽,隻能強忍著,跪走到康熙腳邊,“臣妾錯了,臣妾錯了。”康熙一手撐在膝蓋,俯身看她,“你錯在哪裏?”
“臣妾錯在胡說八道,錯在喝酒臣妾再不敢喝酒了,臣妾”宜嬪終是忍不住哭哭啼啼起來,康熙唇邊泛著笑容,他扶起宜嬪,“朕倒是挺喜歡你的直率。但有時候,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亂說。”他撫了撫袖口,“好了,你歇著吧,朕還要去坤寧宮看看皇太子。”
他一陣旋風似的走了一趟,既沒有罵宜嬪,也沒有懲罰宜嬪,可宮裏對蓅煙的風言風語卻在這一夜後戛然而止。沒有人敢再提蓅煙推攘德貴人一事,更無人敢提德貴人小產一事。烏雅氏原想借著宴席向宮裏人宣告自己的委屈與痛苦,宜嬪口無遮攔的說出她心中所想,她還有點暗暗慶幸。沒想到皇上會為了此事親自出馬,硬生生的把風言風語給掐斷了。
但不緊要,此事既然有了開頭,雖然結果草草,將來一有風吹草動,還是會重新燃起火花。所以烏雅氏一點兒都不擔心,事情鬧得越大,便愈發顯出了她的委屈。即便康熙對她沒有絲毫同情,宮裏人對江蓅煙的怨恨,也是她所期盼的。
當烏雅氏知道皇帝親自往延禧宮質問時,朝慎兒笑了笑,“把我新做的冬袍子拿來,我去延禧宮瞧瞧宜嬪娘娘,聽說她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