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她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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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妃在壽康宮給太後請安,和睦融融,一派嬉笑歡聲。蓅煙混在人堆裏,依舊像個木疙瘩。旁人笑,她跟著幹笑兩句,旁人奉承太後,她就聽著。她也曾努力想插上幾句嘴,但每次一張口,太後或是太皇太後就板下臉,太後還好,她不是康熙親母,後宮裏上有太皇太後,下有皇後平妃,她沒有當過一日的家。對蓅煙便也沒有像太皇太後一樣苛刻,有時知道她努力侍奉,也能道句辛苦,讓蓅煙欣慰。太皇太後就不同了,她手裏有實權,看重門第壓根就不同意康熙所謂的滿漢一家政策,即便蓅煙拚了命的討好,也於事無補。

    大概要重新投胎才能入她老人家的眼。

    蓅煙唯一能做好的,是笑眯眯的喝茶沉思,做出認真聽講的模樣,無論誰說什麽,都附和幾句。烏雅氏最善討老人家歡喜,跪在太後踏板邊,一麵侍奉水煙,一麵笑言:“等新妃入宮,太後又該辛苦教導了。”太後在煙霧朦朧中,舒坦的眯著眼,她年少守寡,深居後宮以煙為伴,看上去錦衣玉食,實則空虛寂寞,肌膚因為常年吸煙已變得枯黃,露出下世的光景。太後懶綿綿的說:“太皇太後硬朗著呢,有她在呀,我省得清閑。”

    人人皆能聽出太後話裏流露出的不甘之意,氣氛一時凝滯,烏雅氏心思一轉,愈發笑得濃鬱,“太後英明,臣妾等自愧弗如。”宜嬪素來知道人情世故,竟也沒聽懂烏雅氏的意思,停下與王麗君耳語,怔怔望過來。她唇角斂住笑容,倒想聽聽烏雅氏怎麽圓回去。

    “英明?”太後半撐開眼,問。

    “人生在世,為的是什麽?無非是榮華富貴,兒女孝順麽?太後乃世間奇女子,方能成為一國之後,方能教養出像皇上那般神武的帝王,樂享這太平盛世呀!故而臣妾說太後英明,乃臣妾的典範呢。”她燕子似的嘰嘰喳喳,說得又快又響,頓時把氣氛扭轉過來,連蓅煙都跟著眾妃嬪迎合,“太後乃後宮典範,臣妾臣服”

    快至午時,蓅煙方從壽康宮出來,簡直像打了一場惡仗,又累又乏。

    若湘豎起大拇指,“宮裏那麽多的妃嬪娘娘,奴婢隻服德貴人。”又問:“天已晚了,主子不如用了午膳再去探望惠妃娘娘罷。”蓅煙道:“延禧宮不遠,我去看一眼就回,她病了好長一段時日,於情於理我都要去瞧瞧。下午慕容醫女要給曦兒診脈,沒時間出來。”

    半路上兩人撞見王麗君與宜嬪手挽手閑散,便忙的行禮招呼,蓅煙道:“你們也是去探望惠主子嗎?”王麗君臉上稍有尷尬,訕訕笑道:“我去宜主子屋裏坐坐。”

    宜嬪亦熱情的招呼,“江主子可要去我屋裏坐坐?”

    蓅煙這才想起宜嬪亦住在延禧宮,與惠妃同住。她對後宮諸事一概不管,至今都弄不清王麗君住在哪宮,也從沒關心過。蓅煙到底是仗著有康熙撐腰,對妃嬪們不甚客氣,她直截了當道:“聽說惠主子病了,我順腳去看一看。曦兒等我回去呢,便不去你屋裏坐了。”

    宜嬪訕訕,“臣妾明白,江貴嬪請先行。我與王貴人閑散幾步。”

    王麗君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從小到大,沒把蓅煙放進眼裏過,入宮後,形勢竟然顛倒過來,叫她如何能咽下這口氣!她夾著長沙俚語,語氣古裏古怪,“哎呦,你架子大啦,現在我請不動你了咧。”蓅煙與她打小明爭暗鬥,誰也不服誰,也懶得理她,亦用長沙話回她:“沒空搭起你!”倒像是小女生鬥嘴,沒輕沒重的,好在無傷大雅。

    延禧宮沒有長春宮大,從小門插近路尋至惠妃寢殿,蓅煙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妃嬪的宮殿也不過如此。花廳分為明間和暗間,格局與枕霞閣差不多,裝飾擺設也不差,裏麵潔淨寬敞,就是少了點什麽。蓅煙頭一回主動探望惠妃,惠妃簡直受寵若驚。兩人的交往以平妃的授意開始,半假半真的,可惠妃畢竟隻是個女人,誰真心待她,她心裏怎會沒有一點譜?

    惠妃合衣半躺在炕邊,麵色蒼白如紙,“上回你送胤褆的襪子正好合穿,你費心了。”蓅煙飲著茶,方才從宮街走過來,風聲猶大,她凍得哆嗦,連忙灌茶暖身。蓅煙道:“天氣已經涼了,你又病著,屋裏該燒些炭火。”惠妃神色滯了滯,去年的銀炭早就燒沒了,今年的還沒有賞,她即便身在高位,沒有皇帝恩寵,一切也是枉然。她沒有覺得蓅煙失禮,人與人之間說話的時候,不在於說的是什麽,更多的其實是語氣。

    她道:“被子裏放了兩個銅手爐,甚暖和。”又笑:“等胤褆去上學,你要多來我屋裏走動。不然太冷清了。”說著,眼睛裏已經掬起淚光,無限的淒然。

    至此時此刻,蓅煙方明白她進屋時覺得少了的那樣東西生氣。

    對,就是生氣。

    滿屋子的繁花似錦,滿屋子的清冷。

    沒說幾句話,蓅煙惦記著要回去給胤曦喂奶,便起身告辭。惠妃親自送至門口,緊了緊蓅煙的披風,“天氣驟涼,你可要小心些,勿染了風寒。”說著,眼裏已有了眷戀的神色。

    康熙聽聞蓅煙去延禧宮探望惠妃,聖心大悅,“惠妃可好些?”

    蓅煙抱著曦兒喂奶,輕歎:“禦醫已開了方子,修養幾日應當會好。她屋子裏涼颼颼的,又沒有燒地龍,我若送幾簍子銀炭去,她會不會多想?”胤曦吃飽了,咕嚕嚕睡得正酣。蓅煙把她送到康熙懷裏,“你抱抱。”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qíng rén,在康熙這兒有限。

    他能寵愛胤曦,完全是被蓅煙逼的。

    康熙抱著小稚女,寬大的懷抱比蓅煙抱著要舒坦,胤曦撐開眼朝康熙笑。康熙學模學樣的抖著雙臂,眼睛卻落在蓅煙身上,“還是朕賞吧。”

    她能在行動之前問問他的意見,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他對她要求很低。

    蓅煙嗯了一聲,覺得內衫被奶沁濕了,便起身回寢殿換衣裳。一時偏廳無人,慕容妡煮了藥茶從外頭進屋,撞見康熙獨自立在窗前,心尖一動,下意識的從發髻裏取出鐵簪,緊緊攢在手心。父母族人在火光照天中淒然死去的情形一幕一幕的浮現眼前,血色燃紅了她的眼眶,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謹慎而又細心的走向她的仇人。

    她要殺了他!

    康熙隱隱感覺到有人在靠近自己,他無論是嗅覺還是感覺都極為敏銳,就在慕容妡離他半步的時候,他乍然回身,麵露威嚴,“你何時進來的?為何不通傳?”

    慕容妡怔忡,某個瞬間衝動的想要以死相博,想不顧一起衝過去,將鐵簪插進他的脖頸,讓他的血液噴薄湧出,為族人祭奠可是,她是木家,是整個木族唯一的血脈,如果她死了,木族就永永遠遠的消失了。在她猶豫的檔口,蓅煙已從那邊走來,說:“你可真愛吼人,慕容醫女是我請來的,近來宮人們都染了風寒,連素兮夜裏都咳個不停,所以我讓慕容醫女來給咱們煮幾罐藥茶,是我讓她不必通傳便可進屋的。”她接過慕容妡手裏的漆盤,笑道:“別怕。”又睨了康熙一眼,滿臉的嬌嗔,“他就是樣子嚇人,其實很敦厚的。你下去吧。”

    嗯,康熙第一次被人形容為:敦厚。

    慕容妡的心砰砰直跳,渾身顫栗,繃緊的神經在跨出門檻的刹那陡然鬆懈,她虛弱的扶住廊柱,拍打著自己的胸口,眼淚嘩啦啦的往下滾。她低聲哭道:“娘”

    “慕容醫女。”

    聽見身後有人喚,慕容妡連忙拭淚轉身,冷著臉問:“何事?”

    若湘見慕容妡眼圈兒紅紅的,以為她是被康熙嚇哭了,便拉拉她的衣袖,“你別怕”話沒說完,慕容妡已漠然的抽出自己的袖口,麵無表情的看著若湘。若湘知道她的性子,也沒生氣,小聲道:“皇上在咱們枕霞閣從來不生氣不打人的,咱們主子最護底下人了。”

    “如果你沒事,我要回禦醫院回話了。”慕容妡毫無所動,依然寒聲冰語。

    若湘拿出一雙琥珀色鍛料做的手套,笑說:“裏麵塞了棉花,又軟又暖和。用的狐毛皮是從主子的舊衣裳裏剪下來的,料子是給曦公主縫肚兜剩下的角料。主子說天冷了,你整日提著藥箱風裏來雨裏去的,要好好護著手。”饒是慕容妡鐵石心腸,也禁不住有人關心體恤,她呆了似的抓住手套,腦中千頭萬緒,悵然失魂。

    如果康熙死了,她會怎樣?

    慕容妡本能的回過頭,望向湘簾後影影綽綽的身影。蓅煙與康熙的說話聲隱隱傳入她的耳中,康熙說:“奴才就是奴才,切不能讓她們忘記自己身份!”

    “她們難道生來就是奴才?都是爹娘生的哩。”

    蓅煙振振有詞,令康熙生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