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選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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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時候,曦兒吃完藥稍微安穩,蓅煙繃緊的神經不敢鬆懈,仍然在榻旁守著。若湘背著蓅煙哭了好幾次,眼圈兒腫得老高,端著一碗雞絲稀粥呈上,“主子,您得吃些東西。”

    蓅煙懨懨望了一眼,撇過臉,“我吃不下。”

    康熙在外廳與禦醫商議曦兒的療方,見若湘原封不動捧著漆盤出來,不由麵色深沉,喚住若湘,一手抓起碗口,走到蓅煙麵前,“吃了它。”

    曦兒的小臉在睡夢中依然眉頭緊蹙,癟著嘴,一副極為痛苦的模樣。蓅煙連頭都沒抬,隻是煩悶道:“我吃不下。”康熙一日的朝政未理,已是慍怒,見蓅煙如此,張張口差點就要訓斥。但皇帝畢竟是皇帝,其敏銳力、自製力、包容力是凡人所無法比擬的。他蹲下身,沒辦法的盯著蓅煙看了半會,“當真不吃?”

    “不吃”音未落,康熙已舀了稀粥送到她嘴邊,軟了語氣,“你不吃,怎麽照顧曦兒?”一提曦兒,蓅煙的眼淚就滾了滿臉,一滴滴的往下落,卻也乖乖的張開了嘴。

    康熙趁勢道:“如果你病倒了,誰來照顧曦兒?吃了粥,好好回房睡一覺,朕下半夜再過來。放心朕已經派人出宮找京城裏最出名的大夫。”

    吃過粥,由著丫頭們伺候著梳洗過,蓅煙終於躺進被窩裏,朝康熙道:“我醒來的時候,一睜眼就想看見你。”康熙會心一笑,“朕回去處理今兒剩下的政事,完了就過來。”她依賴他,令他感覺愉悅。蓅煙點點頭,鬆開拉住他的手指,閉上眼睛。

    她的睡容與曦兒極為相似,蹙著眉,雙唇緊抿。

    康熙疼惜不已,甚至起了再也不讓她生產的心思。一個曦兒已經夠她受的了,若再生一個,怕是枕霞閣要掀翻天去。他俯下身,輕輕將唇吻在她的眉心,悄然離開。

    蓅煙壓根沒能睡著,半夜時候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胸口始終壓著一塊石板,叫她無法安心入眠。醒來時正是半夜時候,窗外黑糊糊的沒有一絲光亮,屋裏亦是靜悄悄的,隻外廳裏點著數盞燭火。蓅煙昏沉的爬起身,誰也沒有驚動,輕手輕腳的往外走。

    康熙正是此時進了屋,他批完折子,吃了半碗茶,便坐了轎子來枕霞閣。

    曦兒暫且放在一邊,他擔心的是蓅煙。

    素兮、木兮、若湘、暮秋四人守夜,她們強打著精神在燈下吃茶點心,渾渾噩噩的,絲毫不知蓅煙醒來。康熙獨自一人,誰也沒帶,順勢便牽住蓅煙的手,什麽話都沒說,又回到屋裏。兩人悉悉索索的躺進被窩,康熙抱住蓅煙,悄聲道:“裕親王已經尋了幾個大夫,一早就送進宮裏。你別著急,乖乖睡到天亮,曦兒就好了。”

    他的懷抱寬闊溫暖,臂膀硬邦邦的,能使她安心。

    蓅煙略有笑意,“且聽你一次。”她往他脖頸裏鑽了鑽,雙手環住他的腰,漸漸呼吸漸重,進入夢鄉。翌日大早,待蓅煙清醒時,身側空空,康熙已然走了。若不是床榻邊放著他換下的玉腰帶,昨夜的事便如一場夢境,說不清是真是假。

    康熙一早回乾清宮梳辮子換龍袍,再從乾清宮坐轎子往儲秀宮揀選秀女。除了蓅煙和身邊幾個親近之人,誰也不知道他半夜去了枕霞閣。他隻睡了兩個時辰,卻已是精神奕奕。轎子行到半路,康熙臨時決定去請太皇太後的鳳駕。至慈寧門,他下了轎子,命隨從全部候在宮街,自己慢吞吞倒似閑散般往裏頭走。他太過勞累,能悠閑的走兩步便算休息過了。

    進了殿,太皇太後正在用早膳,康熙請過安,袖子一抻,“朕還未用膳呢,太皇太後可要賞朕兩隻奶饅頭?”他與平時一樣說笑著,以為太皇太後定會立時請他坐下,讓玉竹送來碗筷。未料,今兒的形勢竟大不相同,太皇太後既沒有讓他坐下,連玉竹也杵著未動,麵露難色。康熙略覺尷尬,笑道:“朕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讓您老人家生氣了?”

    太皇太後慢條斯理的吃著奶酪,冷冷道:“你做得很好!哀家不敢生氣!”康熙看了看玉竹,玉竹正要打個手勢,太皇太後覺察道:“你出去,我同皇帝說幾句話。”

    玉竹猶豫片刻,福身退下,周圍侍立的宮人也跟著告退。

    殿中隻剩下太皇太後與康熙兩人,太皇太後扣下筷箸,“你如今翅膀硬了,哀家管不著你了,是嗎?”康熙略略一思索,便知道太皇太後是為了昨日之事生氣,其實他心裏早覺愧疚。他是大清的皇帝,並不是某個女人的丈夫,亦不是某個稚兒的阿瑪。先皇為了董鄂氏悲慟而逝之時,他曾在太皇太後跟前立誓,將來絕不貪圖女色,更不會因女人而懈怠朝政。

    可是昨日,他為了蓅煙撇下眾臣,為了蓅煙連幾年一度的選秀也缺席。

    康熙拂起袍子,跪到太皇太後腳邊,“孫兒知錯了。”

    “你錯在何處?”太皇太後低眉眄視著他,她的白發齊整的攏在腦後,精神矍鑠,眼睛裏照射出的光芒依然可以看透人心,令人畏懼。

    “孫兒不該撇下眾臣,不該缺席選秀,更不該寵溺江貴嬪,色令智昏。”康熙低著頭,斟酌著,猶豫著,打心裏覺得慚愧。他不是一個好皇帝。

    太皇太後略略緩了語氣,“江貴嬪是漢女,家世單薄,承受不住你的恩寵,也沒有資格承受你的恩寵。”她伸手扶起康熙,拉著他坐在身側,婉婉勸說:“你皇阿瑪與董鄂氏海誓山盟,到頭來是個什麽結果,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比任何人都感同身受。你是我教養的孩子,你是皇帝,我知道你有治理大清江山的本事與睿智。玄燁啊,你可不許同你皇阿瑪一樣,叫哀家傷心欲絕,沒臉去見列祖列宗!”

    康熙腦中浮現出蓅煙的麵容,她在花蔭下笑著朝他招手,簡直讓他神魂顛倒。

    許久許久,窗外的日頭緩緩的爬上了牆,光影婆娑,他方道:“朕知道該怎麽辦,請太皇太後放心。”他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請太皇太後起駕去儲秀宮擇選秀女。”

    秀女一撥一撥的從麵前走過,康熙筆直坐在中央高位,有些心不在焉。所有的女人似乎都長得一模一樣,康熙分辨不出誰是誰,更無法比較出誰醜誰美。他恍惚不安,莫名覺得急躁,草草往眾人臉上掃過,一句話都沒有說,全憑平妃在操持。

    太皇太後越是製約他提醒他,他心裏便越是放不下蓅煙。

    康熙十四年的秋後選秀,隻留了四位秀女。除去早就內定的佟瑤兒和遏必隆之女鈕鈷祿氏之外,另有兩位秀女亦是太皇太後做主留下的,一個是昨日驚慌失措摔在殿中的戴佳氏,一個是扶起戴佳氏的李氏。佟瑤兒與鈕鈷祿氏身份高貴,皆被封為妃。戴佳氏與李氏則隻封了嬪位,一個封為成嬪,一個封為安嬪。

    康熙沒有表示異議,對他來說,除了蓅煙,其她女人都一樣。

    揀選完,他沒有絲毫停歇直接坐轎進了枕霞閣。蓅煙已經梳洗完畢,比昨日稍顯從容鎮定許多。她吃過早膳,抱著曦兒在廊下曬太陽。慕容妡在廊下煎藥,空氣裏夾雜嗆鼻的炭火味和苦澀的藥香。見到康熙的轎子,蓅煙稍有霽色,站在陽光裏露出淺笑。

    康熙迫不及待的跑到蓅煙麵前,無視眾人把蓅煙攬入懷裏,吻她的發梢。蓅煙羞赧的左右睨視,“有人在呢,今兒怎麽了?”康熙笑笑,內心糾結,他隱去憂色,“曦兒好些沒有?”

    蓅煙點點頭,“方才裕親王還有幾個宮外的大夫來了,大夫已經開出方子,吃了一頓,燒已經降下許多,曦兒也不似原先那般哭鬧。等曦兒病愈了,定要好好感謝裕親王。”

    他們在前頭說話,後麵秦禦醫臉上全然不是滋味。

    如果胤曦吃了宮外大夫的藥病愈了,將來他在宮中將無法立足。

    慕容妡內心煎熬的望著康熙和蓅煙,他們站在陽光底下,神采輝煌,皆是人世間最為頂尖的人兒。昨夜康熙獨自來探望蓅煙之事,她是知道的,看見他自己打著燈籠,從霧色中飛快奔來,滿額汗珠風塵仆仆的樣子,分明是護短的丈夫、慈愛的阿瑪、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又有什麽用,即便那一瞬間,她差點要對他產生好感,差點要放棄報仇的念頭,可是可是他殺了她全家,滅了她的種族這個事實永遠不會變,也永遠不可逆轉。

    思及此處,她下意識的抬手摸著鬢角的鐵簪子,真想痛哭一場。不為父母,不為族人,為的是她自己的心。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尤其是曾經有恩於她的人。她看得出蓅煙的善良,亦能感受到康熙的英明仁善,她甚至希望一切都是一場誤會,甚至希望為康熙開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