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蓅煙砸了西暖閣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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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是最為得意之時,蓅煙也不曾仗勢欺辱宮人。別人不犯她,她必不犯人。但若欺辱到她頭上,她亦不是善茬可以忍氣吞聲。

    “累,當然累。”蓅煙慢慢的解開脖頸下的瑪瑙niǔ kòu,“走了一路真是累極了。”

    宮女眼角飛翹,嘴巴一張一合,抿出唇邊細細的梨渦,跋扈笑道:“今兒你白走一趟了,替我向成主子問個好罷,回頭你就說雲妃娘娘在裏頭與萬歲爺敘話,你進不去也是沒法子。”

    “雲妃?”蓅煙數日未理宮中瑣事,到底晉了幾個妃幾個嬪,她當真一點兒都不知曉,若湘她們沒敢說,怕她傷心,她也顧著曦兒的病一直沒有問。她眼眸黯淡,望著湘簾下黑漆斑駁的門檻,聞見屋中傳來康熙的笑聲,頓生怒意,“讓開!”

    兩個宮女愣了愣,繼而相視一笑,鄙夷道:“幹什麽?你還想硬闖不成?留著你的小命給成小主熬湯多好,何必”

    正說著,楚柔忽從殿中退出,她手裏端著茶盤,驚道:“蓅江貴嬪娘娘”她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疾步走到外麵,低聲道:“奴婢給江貴嬪娘娘請安。”方才對峙的兩個宮女頓時失了顏色,又想著自己好歹是雲妃娘娘的宮女,不看僧麵看佛麵,遂屈了一膝,強顏笑道:“原是貴嬪娘娘,您為何不說呢,奴婢們失禮了。”語氣仍然有些高傲。

    蓅煙此時方脫下鬥篷,隨手挽在臂彎裏,她要氣死了,氣得渾身發熱。

    “皇上在做什麽?”

    “皇上與雲妃娘娘正在下棋。”楚柔稍有難堪,她說得小心翼翼,拉住蓅煙的袖口,“要不你去我屋裏坐坐”雲妃如今在勢頭上,蓅煙若與她正麵衝突,吃虧的總歸是蓅煙。

    蓅煙正要回話,殿中忽而傳出一陣康熙的大笑聲,蓅煙聽著,如針刺耳,愣在原地半響沒有動靜。雲妃的兩個丫頭瞧著蓅煙失魂落魄的情形,心中得意,唇角不由掬起蔑意。

    楚柔寬慰道:“近來西南邊的叛亂已然平息,皇上高興才會”她說著說著,眼見著蓅煙轉身下了台階盯著宮街左右盼顧,彎腰在牆角撿起什麽,一陣風似的轉過長廊,往西暖閣後院走去。她小跑著,像是失去了理智,接連闖開兩道宮門,穿過她原先在西暖閣的小房間,走到西暖閣的後院天井,沿著小石子路跑到西暖閣的窗下,二話沒說就把手裏的石頭扔了出去!石頭砸在玻璃窗上,咣當一響,把康熙嚇了大跳。

    沒等他反應,第二個石頭第三個石頭已經丟過來了。

    雲妃連聲尖叫,從炕床跳下,蹲在踏板上不敢動。康熙傾身望去,一眼看見蓅煙怒氣衝衝的站在院子裏,禦前侍衛已經衝了進來,康熙急忙下了炕,吼道:“都下去!”

    他對她確實動了怒可是也沒有到需要侍衛插手的地步。

    事情鬧大了,還得他來擦屁股。

    康熙一麵往內寢走,一麵吩咐雲妃:“你在這兒呆著,哪兒也不許去。”他疾步轉到後院,臉上像是打了霜,拉著蓅煙走到曾經兩人的小巢,關shàng mén對峙。

    即便是最為憤怒的時候,他也保持著理智,壓低著聲音,“你未免太膽大妄為了!”蓅煙淚眼婆娑,氣勢倒不肯弱,甚至叉起了腰,“膽大?我丟個石頭就算膽大?這算什麽?下次你看我丟什麽!”說完,手邊剛好擱著一件掐絲琺琅纏枝蓮紋球式香熏爐子,是她曾經用過的,她順手一抱,高高舉起來,耀武揚威似的瞪著康熙,用力摔下去!

    香薰爐子在地上摔成兩半,康熙氣得說不出話,“你你”

    蓅煙仰起臉就開始哭,哭到眼淚滾滾,哭到肝腸寸斷,哭到攢著拳頭恨不得揍康熙一拳。康熙又是心軟又是氣急敗壞,兩種情緒攪在一起,竟有些治不住她。

    雲妃不知何時尋了來,站在門外輕聲喚:“皇上!”

    康熙怒不可遏,把怨氣全撒了出來,“朕不是讓你在暖閣裏呆著嗎!回去!”雲妃隻十幾歲的年紀,在家裏千般寵愛著,從未受過半點的氣,入宮這段時日,聖寵優渥,還以為未來也會安順愜意的過完下半輩子。沒想到突遭此劫,連個為什麽都不明白。她頓時染紅了眼眶,想要回一句嘴,可是從小到大的禮儀告訴她,在家以父為天,出嫁以夫為天,而她的夫又是全天下臣民的天,她不能有怨念,她要忍,她能忍

    雲妃麵朝著門口屈了屈膝,“臣妾告退。”

    哭了半響的功夫,蓅煙終於哭累了,漸漸變成了哽咽。康熙直到此刻,方道:“每次一有事,你就像個小孩子似的哭,也不怕曦兒笑你!”

    “曦兒才不會笑我呢!”蓅煙強嘴。

    兩人一左一右坐在冷炕裏,外麵寂靜無聲,屋裏沒點燈,窗外幾點昏黃的火光映在兩人臉上。不知何時,壓抑的氣氛悄然散去。康熙道:“你來找朕,就是為了砸玻璃,與朕鬧一場?你是真的不擔心朕會動怒?”

    蓅煙從鼻子裏冷哼一聲,“門口兩個丫頭攔著我不讓我進殿。”

    “誰?”

    “雲妃的兩個丫頭。”

    康熙沉下臉,“她們攔著你,你就要砸玻璃?趕明兒朕若不讓進,你是不是把西暖閣給燒了?”蓅煙眼中閃過一縷寒光,她一隻手撐在炕幾邊,朝康熙傾了傾身,“你試試!”

    兩人在黑霧中對視,周圍的擺設與蓅煙在時一模一樣,平素亦有人清掃整理,並沒有因為久未居住而顯異味。毫無預兆的,兩人同時一笑,噗嗤出聲。

    “這兒真好。”蓅煙歎道,“那時候我坐在這兒等你,無論多晚,你都會來瞧我。我們每天都能見麵,即便不見麵,我也知道你在幹什麽,從窗戶裏看著你與大臣們議事,看著你在窗下批折子,看著你發愁的走來走去。真好啊!”

    康熙凝視著她的側臉,微弱的光芒淺淺的照著,映出清晰明朗的輪廓。她的眼睛裏綻放著光芒,麵容平靜如水,有一種異常的溫柔。她接著說:“回到長沙後,我每天都在想你。”

    “嗯?”她突然提及長沙,突然向他剖白,略略叫他吃驚。

    “我既然同你來到北京,是打定主意和你白頭偕老。”蓅煙的聲音如淳淳流水,細細長長的注入康熙的心裏,他動容道:“你出宮後,下雪的時候朕會想你,抹膏脂的時候想你,吃雞蛋的時候也會想你,所以一收拾完吳三桂,朕便迫不及待去長沙找你。”

    蓅煙偏過臉,噘嘴道:“又騙人!你既是迫不及待,為何還要我先去書院找你?!你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力氣,才想法子走到你麵前。”

    “朕找過你。”他定定看著她,憶起往事,兩人皆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蓅煙的雙眸裏閃爍著星光,他的話她相信,也願意相信。在黑暗裏,她靜靜的聽著康熙說:“朕到長沙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江府找你。當時你和何子燁有說有笑的,朕以為你”那樣的誤會何其膚淺,他是被衝昏了頭腦,是太過在意了才會失去理智。

    他們共同的回憶是他們走向未來最堅定的基石。

    即便諸事紛雜,隻要憶起初心,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蓅煙起身,“走吧。我就是來看看你,曦兒還等著我喂她呢。”康熙隨在她後麵,“還生氣嗎?”蓅煙偷偷伸手拉住他的掌心,牽著他走到天井裏,“不生氣了!你是皇帝嘛,你的身份如此,我若無法接受,當初便不會跟你回紫禁城。”無論是雲妃還是成嬪,宮裏無論誰得寵,隻要還能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愛意,她便妥協了。

    是的,妥協。

    兩人火氣衝天的在屋子裏吵架,外頭的人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又見兩人手牽著手說笑著出來,一副多雲轉晴的樣子,便都鬆了口氣。雲妃果然還在屋子裏守著,見了康熙,連忙屈膝,“皇上。”雲棲是第一次見蓅煙,見她胭脂未施,隨意的綰著發髻,一聲素色單衣,若隻論容貌,實在沒有出彩之處。她輕聲道:“江貴嬪好。”

    蓅煙依禮福身,“給雲妃娘娘請安。”

    雲棲還未回禮,康熙已扶起蓅煙,握著她的手,衝她笑道:“打碎的玻璃怎麽辦?”眼睛裏流光溢彩,是雲棲從未見過的深情款款。

    蓅煙嗔道:“賠你銀子成不成?”

    “冷嗎?怎麽穿著單衣就跑出來了?”

    “咦,我的鬥篷呢?丟哪去了”

    兩人說著笑著,完全把雲棲當成了空氣,徑直往外頭走去。雲棲跟著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炕幾上沒有下完的棋局,暗暗失落道:“皇上,這一盤臣妾輸了。”

    楚柔拿著蓅煙的鬥篷守在簾門外,見她和康熙手牽著手出來,打心裏眼裏生出傾羨。她把鬥篷披在蓅煙肩膀,安靜的退到旁側侍立,謹守她作為宮婢的禮節。

    這輩子,哪怕有蓅煙一半的福氣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