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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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離宮的一月多,紫禁城沉寂如深潭。因岫研掀起的風波,也隨著康熙的離開戛然而止。開始時蓅煙尚且能吃能睡,到過去半月,聽聞江無被停職勒令回長沙,一切便慢慢變了味道。不能吃了,也不能睡了,畫本看不進去,胸口悶悶生悵,抄經書也沒法靜心,有時望著天空能呆坐一整天。每天總要問素兮,“皇上回宮了嗎?”
鎮定如素兮,也免不得心焦如焚,奔來跑去四處尋人托關係。
可蘇雀是最鐵麵無私的禦前侍衛,別說素兮、若湘,即便是蓅煙親自求他,他都絲毫不為所動。比蓅煙更發愁的,是平妃。她原本是五月底六月初的預產期,結果拖到了快七月份,連蓅煙都快生了,她的肚子還沒有動靜。皇帝又不在,連個幫她拿主意的人都沒有。
秦禦醫跪在踏板上給平妃診脈,過了一會,他退到後麵,請另一個禦醫診脈,待兩人診完脈,在花廳裏嘀咕了一陣,才齊齊走到平妃跟前。
平妃急切道:“如何?”
秦禦醫吹著胡子弓著腰,“主子放心,胎兒並無大礙。婦人時有過期生產的,隻要身體調養好,並不會有大礙。”平妃氣不打一處,怒道:“整日都說無礙,別人都是懷胎十月,我都快十一個月了!你叫我如何能放心?”
“這...”兩個禦醫不說話了,他們是仗著康熙不在,平妃拿他們沒辦法。
枕霞閣這邊被侍衛團團圍住,任何人不許出入,唯獨秦禦醫。秦禦醫晨昏必給蓅煙診脈,每日都笑眯眯的說,“主子一切健康,微臣告退。”不知道是厭食沒吃什麽東西緣故,還是吃了藥的緣故,反正蓅煙的妊娠高血糖降了,頭也不暈了,腿腳也有力了。但精神非常不好,而且時常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可除了規定的時間,又沒法叫禦醫來瞧,便隻好忍著。
這日天氣大晴,夏光璀璨。蓅煙歪在炕邊無聊的翻畫本,外頭若湘快腳掀簾進來,歡喜異常,道:“主子,皇上來了。”他可算來了。
蓅煙怔了一怔,丟開畫本,順著炕枕朝裏躺下,拿絹扇蓋住臉。兩人已經一月有餘未曾見麵,宮裏人人皆說江妃這次是真的失寵了,父親江無被免職不說,還被皇帝勒令遣回長沙。若湘見蓅煙一副不鹹不淡的樣子,急得跺腳,道:“主子!您悠著點!”
“蓅煙在幹什麽?”
康熙的聲音隔著珠簾細碎的傳入蓅煙耳中,沉悶的胸口突然湧出一股什麽,直逼喉嚨鼻尖眼角。眼淚無聲無息的滾落,沁濕了發鬢,嘶啞的悶哼像絲線般溢出喉嚨,便再也止不住身體的顫抖。半響都沒有動靜,沒有他的腳步聲,沒有他所帶來的喧嘩和熱鬧,猶如日暮黃昏裏空蕩蕩的房間,周圍聽不見一點兒聲響的孤寂。蓅煙不知道自己是想他想出了幻覺,還是他已經被自己氣走了,便下意識的回身看。
一眼便看見他雄鷹似的雙眸。
銳利、凶狠、威嚴...還有溺滿眼眶的溫柔。
康熙凝視著蓅煙,唇邊輕輕一笑,指尖溫暖的覆蓋在她的眼淚上,“哭什麽呢?”蓅煙再也忍不住了,躍身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肩膀,大聲痛哭起來。
“別哭,寶寶會跟著你難過。”他攬住她的背,輕聲哄著,不留痕跡的解釋:“邊關出了點事,朕臨時擺駕去蒙古,順便走了一趟皇陵,便耽擱了。”他的吻印在她眉間,撫平了眼淚,才聽她泣聲道:“我以為你再也不來枕霞閣了。”一頓,又齜牙說:“我打算生下寶寶就翻牆離宮,回長沙去,反正我爹已經回去了!”她鼻子哼哼,眼淚鼻滴滿臉還在說逞強的話。
康熙起身,朝她張開雙臂,“要不要跟朕出去走走?”
蓅煙已經一個多月沒出過枕霞閣,早已心癢難搔,未等康熙反應,她已猛地撲過去,差點把康熙撲倒。康熙齊膝橫腰抱著她進寢屋,蓅煙莫名的想到些少兒不宜的事,羞赧的埋下頭,小聲忸怩道:“別傷到寶寶!”
康熙若無其事,“秦禦醫說沒關係。寬衣吧。”
蓅煙羞赧的笑了一聲,滿臉通紅往康熙懷裏擠,根本不知道素兮舉著衣袍等在屋裏。康熙把她放在踏板上,蓅煙舍不得他的懷抱,偎依著替他解開脖頸下的錦扣。他喉結微動,看得蓅煙口水直流,差點就要咬過去,卻聽康熙笑意滿盈道:“素兮,給你主子寬衣。”
“是。”
蓅煙聽見聲音才看見素兮站在旁邊,頓時恨不得找個地方鑽了,她有些難為情,“幹什麽?”康熙往後退了一步,不動聲色的擰好扣子,饒有意味道:“是你寬衣,不是朕。”他是蓅煙肚中的肥蟲,蓅煙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能讓他猜出心中所想。
他喜歡她的簡單。
蓅煙還不肯示弱,強嘴道:“我...我知道要寬衣!”素兮麻利的幫蓅煙穿戴,若湘端來熱水給蓅煙淨臉,而木兮已拿梳端鏡伺候蓅煙打扮。一大幫的丫頭圍著她,康熙就在旁邊看著,他的視線始終在她的身上,好像永遠都看不夠。
“你要帶我去哪?”
“慈寧宮。”康熙牽著她一路往外。
慈寧宮歡喜異常,宣貴妃、雲妃、佟嬪、德貴人皆在,幾人年紀相當,麵上和氣融融。在太皇太後跟前都很得臉,吃茶閑話也頗為自在。誰也不知道康熙回宮了,更不知道他會突然出現,還帶著江蓅煙。蓅煙到底是有身孕之人,太皇太後給了三分臉麵,讓玉竹搬來凳幾賜坐。康熙卻說:“不必搬凳子了。”他眼睛看著太皇太後,手拍著身邊的空處,示意蓅煙坐下,說:“孫兒在外一個半月,皇祖母的身子可還好?”
蓅煙是跟著康熙走過來的,是真的很累。趁著太皇太後與康熙說話的間隙,便假裝誰都沒看見自己,默默的挪到康熙身側坐下。妃嬪們的眼神掃過來,蓅煙挺了挺腰,又蔫了。
女人的眼睛是把刀啊。她害怕。
康熙說:“朕去了趟皇陵,把事情都弄明白了。請皇祖母放心,皇後病逝一事,與蓅煙毫無關係。”什麽?前麵的話蓅煙恍恍惚惚根本沒聽,直到康熙提及自己的名字,她才靈台一震,死死的盯在康熙臉上。從長春宮到慈寧宮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竟沒有透露一絲半點。原來他出宮,竟是為了給她洗冤去了。
難怪...難怪要蘇雀圍住枕霞閣,不是要懲罰她,而是要保護她。
難怪他撂下巨浪般的風言風語離宮,難怪...
從慈寧宮回到枕霞閣的這段路,大概是蓅煙幸福感最強的一段路。康熙去長沙找她的時候,生下胤曦的時候,晉封為妃的時候,她都沒有如此強烈的感覺。仿佛此時此刻才能篤定,這個有著三千後宮的男人,這個有著江山如畫的男人,這個手握天下生殺大權的男人,真的能給她撐腰,給她倚仗,真的...愛著她呢。
“你愛我嗎?”蓅煙傻乎乎的,跟在他身後去勾他背上的指尖。
康熙順勢握住她的手,他心裏在想事情,沒聽清她的話,便“嗯?”了一聲。蓅煙垂臉笑了笑,看著他修長的指尖,看著他明黃的龍袍在眼角起起落落,忽而道:“我愛你。”康熙沒想到她會突然表白,而且還走在宮街上,後頭一大堆的宮人跟著。
他一笑,緊繃的眉眼頓時舒展開,“傻瓜。”
傻瓜的意思,大概就是我也愛你。
兩人慢慢的往前走,宮街那麽長,夕陽那麽美,一切都好像沒有盡頭。可是她知道,在下一個拐角的地方,他會往右去乾清宮,她會往左回長春宮。
蓅煙問:“你...晚膳在哪兒吃?”
康熙答:“朕突然想吃羊肉泡饃,枕霞閣的廚子會做嗎?”他駐足,迎著夕陽對她笑,捋起她耳邊吹散的發梢,“積壓的政務太多,朕不知道多晚才能處理完。你先吃,無論多晚,朕都去找你好不好?”
“嗯。”蓅煙重重應了一聲。等康熙走開幾步,又追過去神色曖昧帶著鼻音,唯恐他不來似的,低聲添了一句,說:“我洗完澡等你啊。”
逗得康熙一樂。
夜裏天空清亮,依稀幾點星子散落樹梢。駐守的侍衛已經散去,枕霞閣四處的門皆敞開著,任由人來人往,透著比過節還要熱鬧的喜慶。蓅煙用過膳,精心梳洗過,又讓廚房的人預備好羊肉泡饃的食材,一等西暖閣來信,立即開火下鍋。
康熙卻在宮街上被平妃的嬤嬤襲月絆住了手腳,襲月跪在肩輿前,哀聲道:“請皇上去翊坤宮看看平主子,主子過了預產期已有二十餘日,秦禦醫拿不出法子,主子日日擔驚受怕,請皇上為平主子做主呀。”康熙高高端坐在頭頂,他神色晦暗,月光輕輕的縈繞著他,隻聽他意味不明的說:“也罷,朕正好有幾句話想問平妃。”
孫國安察言觀色,隨即高呼:“萬歲爺擺駕翊坤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