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翊坤宮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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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宮紅燈高懸,在深邃的星空裏透著一種詭異的光芒。平妃衣著富麗,紅唇雪肌,扶著兩個丫頭站在院門之下,遙遙看見明黃的燈影迤邐行來,跳躍的歡喜溢出胸前,點綴在唇邊,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的快樂。她推開宮女,幾乎是踉蹌的迎去,癡癡喚:“皇上...”
康熙的目光從她麵頰掃過,下轎進屋,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她。
朦朧的夜色裏,平妃看著大步在前的背影,靈台深處遽然閃現出一片靈光。她好似突然覺察到什麽,惶然而無力的跟在後麵,在和暖的夏風裏瑟瑟發抖。
那一夜的翊坤宮到底發生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蓅煙也不知道。
康熙是半夜到的枕霞閣,漫天星子愈發的清冷稀疏,也愈發的耀眼明亮。蓅煙一聽動靜便從涼榻上坐起身,惺忪著眼,想要說句話,卻被康熙傾身而上堵住了唇舌。門窗皆敞著,樹梢的月亮、星光一點點的照映進屋。油燈昏暗,把兩人相疊的身影攏在一片緋色迷離的光芒裏。他比往時更加的衝動有力,差點要揉碎了她。蓅煙哀怨柔吟的求饒聲被風吹出屋外,裹在康熙沉悶的呼吸裏,聽得底下人麵紅耳赤。
洶湧的怒火隨著最後一絲氣力的碾盡而精疲力竭。
他粗壯有力的臂膀環著她,下巴在她眉間一輕一重的蹭著,許久不曾言語。蓅煙早已酥軟如泥,捧著肚子仰麵躺著,由著他折騰,自己沉沉睡去。
不理你了,我累。她心想。
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轉醒,浮上心頭的第一件事,便是問:“皇上呢?”素兮伺候著穿戴,回道:“皇上天未亮就走了。”蓅煙嗯了一聲,神思恍惚的梳洗打扮,吃了一碗羊肉泡饃,就圍著院子瞎走曬太陽。僖嬪和馬貴人一人捧著一束未長熟的蓮蓬穿過夾門走來,笑道:“臣妾給江主子請安。”三人有一月多沒見麵,甚覺親厚,坐進亭子裏貪涼。
僖嬪道:“蓮子還沒有長熟,插在瓶子裏有股清香,聞著舒服。”
馬貴人撫著蓅煙的肚皮,“又大了許多。”
僖嬪神秘兮兮拉住蓅煙的手,壓低了聲音,“昨兒晚上翊坤宮鬧翻了,你可知道?”蓅煙驚訝:“為了什麽?”馬貴人橫了僖嬪一眼,把一襲小毛毯蓋在蓅煙腰身,說:“沒影兒的事,丫頭們胡說亂傳,她跟著瞎起哄。”又道:“平主子要生產了,能有什麽事?”
蓅煙半歪著,身下墊著厚厚的方枕,仍覺腰酸腿脹,她說:“聽說平主子過了產期已有大半月,可是真的?肚中的孩子可有危險?”她與平妃合不來是一回事,肚中孩子無辜又是另一回事。馬貴人笑道:“您呀,顧好自己就好,管旁的做什麽?”
說話間,若湘不知道從哪兒火急火燎的跑來,手忙腳亂的朝眾人行了個禮,便說:“主子,方才有人來傳話,說...說平主子沒了。”
“沒了?”蓅煙驚訝,倏然坐起時,肚中刺地一痛,她問:“孩子呢?”
若湘道:“不知道呢,傳話的人走到門口說了一句就跑了,根本不許人問話。”僖嬪昨兒上午還去給平妃請過安,一夜的功夫人就沒了,猶似做夢一般,半響都說不出話。馬貴人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兒,遂道:“我去趟翊坤宮瞧瞧,你呢,回屋裏躺著吧,江主子這兒要人照應。”蓅煙到底覺得平妃可憐,捱著渾身的酸痛,說:“我也去瞧瞧...”音未落,肚中之痛如排山倒海之勢襲來,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幸而若湘、僖嬪就在旁側,兩人死死扼住她的臂膀,才不至於摔倒。馬貴人幾步走到院中招呼,“素兮,快!你主子肚子痛,快去請禦醫。”
素兮手裏端著剛剛換下的被褥枕套,遠遠看見蓅煙的情形,駭得把瓷盆一撂,無半句多餘的廢話,提起袍子就往外頭跑。到了禦醫院,醫女卻說:“秦禦醫去西暖閣了...”素兮是聰慧明理之人,她已知道平妃出事,先還以為秦禦醫必然在翊坤宮守著呢,還暗暗怨自己手忙腳亂的,應該先去翊坤宮才是。未料秦禦醫竟然在西暖閣說話,翊坤宮想必已是雞飛狗跳,皇帝沒有擺駕反而在西暖閣召見禦醫,一切看上去都很平常,細細一想,總覺哪裏奇怪。
此時的素兮顧不得多想,抄近路奔至西暖閣,等不及孫國安通傳,便在廊下高呼:“奴婢素兮有事稟告。”殿中半響都沒有動靜,過了片刻,才聽康熙道:“進來說話。”
素兮是康熙挑給蓅煙的人,如果不是萬分火急之事,不會如此無禮。
秦禦醫果然在殿中,他伏地而跪,肩膀微微顫抖。素兮的餘光瞟了他一眼,徑直走到皇帝麵前,跪下,“啟稟皇上,江主子腹痛難忍,要請秦禦醫馬上過去一趟。”
康熙頓時變了臉色,他想起昨兒夜裏的事,甚覺悔恨,“怎會腹痛?”不等素兮回答,又衝秦禦醫吼道:“還跪著做什麽?快去啊!”
“是是是...”秦禦醫連連答應著,欲轉身時,又道:“那平主子...”
“朕自有主張!”康熙沉聲怒喝,唬得秦禦醫連忙閉嘴。他戰戰兢兢往後退,出了西暖閣的大門才噓了一口氣,撫平袖口袍子的褶皺,昂首闊步往前。
此乃第二件奇事,素兮暗暗的琢磨,皇帝竟然能按捺得住,不去翊坤宮也不去枕霞閣。回枕霞閣的路上她胡思亂想,終於忍不住詢問:“秦禦醫,平主子那兒是...”她隻是想問句“那兒是怎麽回事?”,而秦禦醫絲毫沒有平時的鎮定,像炸了毛的狗,一頓亂咬亂罵,說:“你一個丫頭,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主子們的事輪得到你管嗎?禦醫院的事輪的到你管嗎?平主子是難產還是病死還是毒死,通通都跟你沒有關係!知道了嗎?”
素兮聽他又是說難產又是說病死又是說毒死,心裏七上八下的,連忙閉嘴慎語。
後宮明麵上乃宣貴妃統攝後宮,其實一出事,人人都往慈寧宮擠。太後得知平妃產下皇子,歡喜至極,即刻起駕去給太皇太後報喜,依她的打算,是想趁勢讓太皇太後下懿旨冊封平妃為後。她進了屋,見滿殿的妃嬪,正想洋洋得意的說一通平妃的好話,未張口,德貴人已咻的一聲痛哭,“太後,您節哀呀!”
太皇太後已暈厥過去兩次,此時稍稍轉醒,正在灌湯藥。她慘白著一張臉悶聲不響,莫名的令人心慌。惠妃抹著眼淚,說:“可憐了小皇子,一出生就沒了娘...”太後到此時方知平妃血崩而亡,頓時渾身顫栗,癱軟在凳子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沒人敢去翊坤宮,都呆在慈寧宮不走。
有宮女行至玉竹耳側,低聲說著什麽,太皇太後瞧見,厲聲道:“有話就說,不必鬼鬼祟祟的。”宮女看了玉竹一眼,方道:“啟稟太皇太後,長春宮傳話來,說江妃娘娘有早產的傾向,想調用陳禦醫過去瞧瞧。”禦醫院大部分的人都去了翊坤宮,陳禦醫雖然屬於禦醫院但專司慈寧宮的病症,故而秦禦醫要用人,必先稟明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遇大事從不糊塗,即便再不喜歡江蓅煙,也絕不可能拿她的性命玩笑,尤其是宮裏剛剛有人因生產丟了性命。她急忙道:“準了,快去吧。”又問:“皇上在哪?”
宮女答:“和碩恭親王今日入宮覲見,皇上此時應在西暖閣與之商議國事。”
眾人聞之微微一凜,誰都知道太皇太後曾經權勢滔天,理政處事的手段無人能及,隻是沒想到連慈寧宮甚少有人知道名姓的宮女都能如此消息靈通。
對玉竹,越發的刮目相看。
康熙麵前堆著小山似的折子,手裏卻卷著一本杜甫的文集閑看。後宮勢必大亂,他早就能預想到。在發現岫研血書的時候,後宮其實已經亂了。他故意在最緊要的時候出宮,一方麵是要壓製宮中馬上就要沸騰的浮躁之氣,有太皇太後鎮守,誰都不敢胡來。另一方麵,皇後病逝之事,他若不能查明真相,不能為她手刃仇人,他何以為人丈夫,何以為國君主。
守陵的人之中,還有許多皇後的舊婢,他都一一召見了。
慢慢的,他也能揣摩出岫研的意思,若她直接說出平妃乃殺姐之人,平妃定有一萬個反駁的理由,更何況她還懷有龍嗣。若把罪責推在蓅煙身上,既能讓平妃鬆懈,而蓅煙自然要拚命自證清白。如果她沒法自證,他也不會坐視不管。
如此,到有點欽佩這小女子的心思。比起他這個丈夫,更能護佑皇後。
康熙哪兒也不能去,平妃那兒他不會去,蓅煙那兒也不能去。平妃是他賜死的,此事除去秦禦醫和太皇太後,任誰都不知曉,也不打算公之於眾。而岫研那張血書,隻能當它從未出現過,於天下人說:乃宮女嫉恨主子使的下作手段。蓅煙那兒他也不能去,平妃明麵上還是妃子,乃赫舍裏氏一族的嫡女,乃孝仁皇後的親妹,比起蓅煙,她身份尊貴十倍。他不能給任何人留下把柄,說他厚此薄彼,獨寵江妃。
他靜靜的看著窗台,當日蓅煙砸壞玻璃殘留的痕跡仍在,如此想起,不禁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