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宣平巷裏那場微涼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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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人隻能等待雨停了之後才從小飯館裏離開,一路上尋尋覓覓地問路,終於在一位急著去看雜耍的好心人幫助下找到了李坤簡給他們安排的住所。
離東市還不算太遠的宣平巷,清靜而又寂寥,隔著街道兩旁的槐樹,隱約間可以看見皇城的一角。這讓兩人心裏總算是有些欣慰,那個摳門的老頭還不算太摳門,至少這個住所還算不錯的。
隻是當趙吹雨打開這間臨街的小門時,手不由得顫抖了一下,房間裏彌漫了灰塵被水打濕的味道,還有滴答的聲音不時傳來,這讓他心裏一顫。
馮安跟著趙吹雨走進了房間,也是不由得一顫,說道:“先生還真是”
“摳門!”
迫於無奈,兩人隻能搬動水桶打掃著這個屋子,找來木板將宅子漏水的地方補上,唯一讓人慶幸的大概就是這棟小宅子後麵還有一各小院子,院子裏有一口井,不然兩人還真不知道該去哪找水喝。
在宣平巷宅子裏過的第一夜,趙吹雨並沒有多想什麽,甚至有些迷茫以後的路,他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之後,大概就是去廟堂之外的江湖留下一點自己的痕跡,然後找個女俠度過自己的下半輩子吧。
馮安則是想得簡單多了,雖然今晚的窗外沒有明月,可他依然看著夜裏的上安城天空,心裏想著那個身穿鵝huáng sè衣裳的女子。
兩個原本人生軌跡並不相同的人,卻因為同一件事,在同一個時間結識了。雖然原因不同,但他們的目的是相同的,都是為了一個如梨花般的女子。
最近的上安城似乎都很喜歡下點春雨,兩人沒有額外的開支去算那傘錢,也隻能在街坊周圍買點做飯的,終日呆在宅子裏。
一個人練刀,一個人思念。
大概是練刀練得厭倦了,趙吹雨便帶著馮安,厚著臉皮去找街坊借了兩把傘,兩人穿街過巷在這上安城裏逛了起來。
去了在上安城久負盛名的風月場地,被那些門口的龜公殷勤招喚客氣相迎,兩人卻始終沒有進去,最後連續路過幾家,兩人在身子豐腴的紅牌姑娘們的笑聲中尷尬離開。
出來走走的效果很不錯,至少這些天憋出來的悶氣全都散了,兩人的心情極好,雨水擊打在傘麵上啪啪作響,腳上的靴子踩在積成小窪的雨水裏啪啪作響,極為好聽。兩人就在這並不寒冷的春雨中,慢悠悠地回到了宣平巷。
忽然間,黑色的傘微微一震,趙吹雨站在距離宅子還有十幾米的雨中,看著那段被雨水刷黑的灰牆,看著箕坐在牆下的那個人,看著那個人因為雨水衝刷了妝容而花了的臉,此時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發青,握住傘柄的手驟然一緊。
啪的一聲若戰鼓激蕩,他左腳猛地踏進青石板上的水窪中,濺起一片水花,身體裏全部的力量積蓄至腰腹,便準備向那片灰暗的牆下衝去。
然而就在這瞬間,牆下那個渾身是血的花臉女子看著他,艱難地抿起嘴唇笑了笑,然後異常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的胸腹間有一道極為淒慘的傷口,黑衣盡碎,血水橫淌,胸骨已經裂開了,可以看見裏麵的內髒。
趙吹雨看到了這一幕,看懂了她的決然,然後聽到了巷口處傳來的密集的腳步聲與追喊聲,於是緩慢而笨拙地收回左腳,握著傘柄的右手卻無來由地劇烈顫抖了起來。
“司寇處追緝奸細!閑人走避!”
數十名渾身勁裝的大夏禦林軍冒雨衝至街巷中,將牆角下的勺壬團團圍住,表情肅然凝重而警惕,領隊的那位將軍看見勺壬的傷勢明顯鬆了一口氣。
這場春雨下得越來越大,越來越急,把那段灰牆衝洗的更加漆黑,順著牆麵如若小溪一般淌流,把勺壬染到牆上的那些血水迅速衝刷幹淨。
禦林軍對宣平巷進行了封鎖戒嚴,但四周圍觀的上安百姓還是越聚越多,渾然不顧微寒的雨水把他們的身體淋濕。
人們或是緊張或是興奮或是惋惜地看著牆下那名花臉的女子,紛紛猜測著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趙吹雨撐著黑色的雨傘站在雨中,隔著人群遠遠地看著箕坐在雨中的勺壬,臉上表情平靜,看得非常專注認真,似乎想要把這張臉永遠的刻在自己的腦海中。
十五年前分別的時候,這張臉就是十分動人的一張臉,特別是那雙眼睛,很讓人驚歎,雖然現在因為妝容而變得有些花了。十五年來,當年的小女孩已經變成了姑娘,還是那樣的好看,那雙黑色的眼睛還是很讓人著迷,隻是又有多少人能夠看見你那傾城的臉?
上安城之前的那一次相見,似乎是在三年前吧?那時候就說過了,若是讓全天下人看見了真實的你,又會有多少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之下?
雖然隻是三年不見,這張臉終究還是有些久違的陌生吧,所以趙吹雨在這最後的時刻要認真地去看,死死地記住,不敢忘記。
永遠閉上眼的勺壬被禦林軍軍士們抬離的宣平巷,自始至終都沒有人去將勺壬的臉擦拭幹淨。圍觀的民眾散開,趙吹雨和馮安撐著一黑一白兩把傘走回宅子,看似平靜,但馮安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眼眸裏已經沒有了任何神采,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魂魄的軀殼。
宅子的門關上了,趙吹雨坐在椅子上沉默了很長時間,細細聽著雨滴拍打在屋頂的聲音。
啪啪啪的聲響,像是有一個人在哭泣,像是從邊塞榮譽而歸的將士回到家中,卻等來妻子逝去時的痛哭聲。我為你守住了我們最後的淨土,而你卻在這片淨土之中與我告別,與世長辭。
“喀嚓!”
趙吹雨看著手中的那個簪子,細細回想,似乎是三年前她送給自己的,說是在公國府裏找到的。
“今晚吃麵條。”趙吹雨低聲說道。
長發披散了下來,將趙吹雨的容貌遮住,馮安看不見他的神情,隻是聽見這場春雨中似乎有別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