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碗馮安特意做的陽春麵，趙吹雨的情緒似乎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甚至放下碗筷之後還打趣馮安不去做廚子可惜了，隻是他的笑聲難免有些幹涉。

    

    等到夜深人靜雨停之後，趙吹雨走出宅子，確認黑夜裏無人窺視後，緩慢地走到宅子對麵那堵灰牆前蹲下。

    

    他抬起手臂緩慢地在那道牆壁上摩挲，濕漉冰涼的牆早已經沒有了那個人體溫，他不知道那個人在重傷將死之際來到這裏做什麽，想要告訴自己什麽，在冰冷的雨中等待了多久，等的時候又再想什麽

    

    細長的手指摸到一塊磚頭上微微一僵，那塊磚角有抹極淡的血痕，還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小刻痕，如果不去用手指觸摸，單憑肉眼根本無法發現。

    

    走回宅子裏，趙吹雨手裏拿著幾張用油浸透的薄紙，將這幾張紙和橫刀放在一起，細細保存。然後他用燒了一壺熱水燙腳，便鑽進了帶著濕氣的被褥。

    

    馮安半依在對麵的那張床上，始終看著那柄鐵劍，黑色的劍鞘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了，但還是能夠看見些許輪廓。

    

    “二十年前，她剛剛來到我家的時候，就被我那個死鬼老爹送到了我身邊，說她能夠保護我，比我還厲害。可是我哪兒能信啊，我打小就跟著我爹軍裏的那些人學刀，雖說比不上那些軍伍裏的，但好歹也學了一兩年。然後我就和她打了一次，我被打得鼻青臉腫。”

    

    “後來她就一直跟在我身邊，她好像什麽都懂，總是在教我，教我怎麽看好人，怎麽看壞人，那時我就很崇拜她。”

    

    “十五年前我家被滿門抄斬，那些人衝進來的時候，她就帶著我躲在一個地窖裏麵，然後把那個地窖封死，用刀一點一點的把地窖挖穿，挖到公國府外麵的水渠。”

    

    “我們兩個就在上安城裏麵逃，最後還是被人發現了，那時候她把我交給了大當家，給我說了最後一句話，好好活著。”

    

    “我也是在之後才知道，她是我爹從小安排在我身邊的死士，也是一個從小就培養的諜子。可是，我從來沒有把她當成過我的下屬，一直以來，她和我姐姐一樣，對我都十分照顧、包容。”

    

    “這十五年來，我隻知道她一直在做諜子，也知道她一直在想辦法查當年陷害我爹的人，想為我爹平反。可是，我不知道她在哪裏做諜子，現在想想，如果她不繼續做諜子，而是安分守己地做著那個官，也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雖然十五年來，我們隻見過幾麵，但要說和她之間的感情一點也沒有變深這些都是騙人的話，畢竟我始終把她當成我最親的一個人，就連一起生活了那麽久的大當家都沒有那麽親，她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要說我和她的關係，反正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我自己是覺得有些奇怪，說把她當成姐姐，可是又不像，好像還有一點喜歡。哎，反正也說不準。”

    

    “現在她死了，也就隻有大當家還活著了，大當家又出不來，什麽麻煩事都背到我身上了”

    

    馮安知道，趙吹雨現在隻需要宣泄或者說自我說服，並不需要有人搭腔，所以始終沒有開口說話，他可以想象兩個柔弱的孩子，在麵對官兵緝拿時的無助，即便懂的再多，可終究是兩個孩子。

    

    他不敢看趙吹雨，或許這也是趙吹雨所想的，男人柔弱的一麵又何必給人看？打破了牙，往肚子裏咽就是了。

    

    大概是夜色太輕柔，馮安漸漸地像是熟睡了一般。

    

    趙吹雨卻無法入睡，他睜著眼睛，看著屋角被雨水浸濕形成的斑痕，忽然間坐了起來，拿出生有鏽跡的橫刀，在井簷低頭磨著。

    

    磨完刀還是沒有睡意，他便在院子裏練起了從小就很熟悉的刀法，那是當年的趙家鐵騎用一場又一場戰爭總結出來的刀法。

    

    趙吹雨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眼神平靜，目光始終看著前方，刀在空中上下左右舞動，翻騰其一朵又一朵潔白的雪花，仔細地看，似乎還有那麽一點像是白菊。

    

    馮安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床上爬了起來，站在屋簷下靜靜地看著趙吹雨舞刀，能夠感受到他平靜的眼色下隱藏的那股悲痛。人是平靜的，可刀卻是悲傷的，所以馮安取出了自己的劍，與趙吹雨一起翻騰出那種像白菊一般的花。

    

    天亮後，雨便停了。

    

    那輪被春雨洗禮過的太陽格外清麗，照在幽靜的宣平巷上，把所有建築簷角還有那堵灰牆都塗上了一層秀色。

    

    趙吹雨坐在椅子上，看著手裏那張被油浸透的紙，永遠不會被雨水打濕的字跡在油紙裏顯得格外清晰，他偶爾眉頭微蹙，偶爾也會喜笑顏開。

    

    這張油紙是勺壬臨死之前塞進牆磚裏的，上麵記錄著寥寥幾個人名，一些行蹤喜歡之類的情報。

    

    趙吹雨不知道這張油紙和勺壬的死有沒有什麽關係，但他至少清楚一點，如果要想讓勺壬死地有價值或者說死後能夠更快活一些，那麽他應該做些什麽。

    

    油紙上的第一個名字是柳豐茂。

    

    柳豐茂官居大夏衛尉寺，主要掌管作坊輸納兵器、總武庫、wǔ qì、守宮等，這位衛尉寺當年還是守宮署時，負責安排先皇的巡查路線，當年趙忠叛國通敵一事爆發，先皇無法及時趕回上安城，此人在裏麵發揮了不少的作用。

    

    十五年的時間，從正八品下升到從三品，雖然衛尉寺也僅僅是個閑職，可也算得上是官運亨通了。

    

    趙吹雨並不想去猜測這位官運還算亨通的柳衛尉卿是不是得到了某位貴人的幫助，他隻想知道柳豐茂十五年前為什麽要去做這件事。

    

    如果趙吹雨沒有記錯的話，這位衛尉寺在大夏安定之前似乎是趙家軍的一員，趙家軍威名天下，每一個人都對趙忠忠心耿耿，但凡從趙家軍出來的將士，沒有一個會背叛趙忠。他很好奇，是什麽導致了柳豐茂要這樣做。

    

    既然曾經是對趙家忠心不二的將士，那麽可以給你一個懺悔的機會，然後，你就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