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賤妾何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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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姝婉提了一壺酒,在楚少卓的墳前,說了一夜的話。

    好像說給他聽一般,又好像在自言自語,最後都消散在風裏,了無痕跡。

    那些話,好像沒有盡頭一般,那些壓抑在心口的,那些在白日裏無法訴說的思念,都在這個靜謐的夜裏,找到了合適的出口。

    直到天光薄亮,葉姝婉手中拿著一把bǐ shǒu,寒光閃過她蒼白的臉頰,有一種心酸覆蓋在心間。

    少卓啊你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塵世裏絕望的活著,卑微地愛慕你,無論多了多少年,無論遇到了多少人,無論痛下過多少次決心,那些理智斬不斷的,我直到今日還是無能為力。

    但是今天呢,不一樣了。

    我決定斬斷一切過往,重新開始,徹徹底底的重新開始。

    她的眼眸由濃轉深,眼中一道痛苦閃過,手中的bǐ shǒu刺破三重錦衣,溫吞進入她的血脈。

    “我來找你了,不知道會不會太晚。”

    “你會不會嫌棄我。”

    “會不會不要我。”

    楚若珺剛喝下一碗烏黑的藥,苦的直皺眉頭,白芷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蜜棗,那蹙起的秀眉才漸漸平和下去。

    “真的有那麽苦嗎,xiǎo jiě你從看見了藥,還沒喝呢就直叫苦。”白芷拿著帕子,輕輕的擦拭她嘴邊殘留的藥汁。

    “xiǎo jiě,不好啦,不好啦。”一個侍衛連滾帶爬的破門而入,楚若珺麵上有慍色,還沒開口白芷就搶先了,“一大早上的,慌慌張張的像什麽樣子,什麽要緊的事,天塌下來了不成?”

    “戲園的管事剛剛來信說,阿婉姑娘不見了。”

    “什麽!”楚若珺猛然從座椅上站起,“快去找啊!”

    “是,是是。”那侍衛領了命令後,又連滾帶爬的走了。

    楚若珺抓起披風,也要急著出門,被老夫人攔了下來,“若珺啊,你還生著病呢,外麵太冷了,讓他們去找,我們在家裏等消息就好了啊。”

    她急的直跺腳,“奶奶,您還不了解我嗎,讓我在家裏等,豈不是要了我的命。”

    說完,她就繞開了老夫人,急急忙忙地往外麵走去。

    “哎呀,不行啊,若珺,若珺”老夫人身形緩慢,在背後心切的喊著她:“別去啊。”

    “奶奶,您放心,我一會就回來。”她的聲音飄蕩在風裏,漸漸遠去。

    大風吹起長平城街角的落葉,一夜之間,好似從深秋過渡到嚴冬了。

    自從那件事發生過後,楚若珺就一直擔心婉婉姐會想不開,在這個女子清譽比性命都重要的國家,一個女子一旦失去了清譽,就再也無法活下去。

    婉婉姐,婉婉姐,你不要有事。

    楚若珺一邊念叨著,一邊騎著馬趕到哥哥的墳前,因為她知道,若是婉婉想不開,一定會去哥哥的墳前,看他最後一眼。

    不出所料。

    她不知道是該慶幸在這裏找到了她,還是該傷心在這裏找到了她。

    葉姝婉跪坐在地上,那岌岌可危的身影幾乎在下一秒就會消亡,楚若珺急著從馬上下來,卻一不小心摔了一跤,還沒站穩就急著朝葉姝婉跑過去,她的神情那麽悲切,目光那麽哀痛。

    “婉婉姐,婉婉姐,我們回去。”楚若珺握住她冰冷的手,她抬眼看葉姝婉,卻看到她正看著她笑,那雙漆黑的眼睛溢滿柔光,讓楚若珺的心髒猛然一顫。

    “若珺,你自己走吧,我走不了了。”

    她的身體在她麵前倒下,那樣的猝不及防。

    楚若珺扶著她的腰,手中潮濕而冰涼。

    她低頭,看見那從肚子穿透的,此刻仍閃爍血珠的bǐ shǒu。

    楚若珺愣愣地收回手,入眼一片猩紅。

    葉姝婉的身體在一點一點變涼,可她卻仿佛沒有感覺般,嘴角綻放出一抹蒼白無力的笑,她說:“若珺,謝謝你,這麽多年了,一直承蒙你的照顧。”

    她說:“若珺你,不要難過,其實我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活下去的,不過是一具驅殼罷了。”

    她說:“若珺,我去陪你哥哥了,這是好事啊,你要為我開心,不要難過。”

    葉姝婉的眼神漸漸空洞,“若珺,我太累了”

    那抹淺淡的笑凝結在她的唇角,楚若珺狠狠地攥著她的手,聲嘶力竭,“婉婉姐,婉婉姐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她想哭,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很奇怪吧。

    楚若珺緊緊的抱著懷裏那具失去了溫度的軀體,看到有一個白袍公子突然朝自己所在方向衝過來。

    他神色蒼白,目中無色,在刹那間領悟何謂痛徹心扉。

    趙三公子踉蹌著撲倒在葉姝婉的麵前,抓著她如寒冰一般的手,淚水簌簌劃下他清瘦的臉:“阿婉,我又來遲了。”

    又來遲了。

    四個字,準確無誤的擊中了楚若珺的心髒,酸軟的厲害。

    “要是我早出現在你麵前,你會不會喜歡我?”

    “阿婉,我那麽喜歡你,你怎麽就不肯喜歡我?”

    趙三公子聲音悲嗆,每說一句便有淚落下,“阿婉,我不甘心”

    “阿婉啊”

    楚若珺回到家裏,在楚將軍腳下郎朗一跪:“爹,婉婉姐走了。”

    “嗯,你不要難過。”楚將軍聲音低沉如往日,說出了三年前有無數人對自己說過的那句話:“節哀。”

    “她自盡在哥哥的墳前,她一定是很愛很愛哥哥的,可否將她和哥哥葬在一起?”

    “不可!”

    “那可否將她葬在哥哥的旁邊?”

    “不可!”楚將軍的聲音冷冰冰的,“她是什麽身份,是一個戲子!”

    “爹。”楚若珺急了,瞪大了雙眼看他“她再世,你嫌她身份卑微,不肯讓她踏進楚家一步,哥哥去世了,你不許她來看最後一眼,現在她都走了,你還是不許,你怎麽就這麽絕情啊。”

    “她是什麽人,是嫁到我們楚家了嗎,隨隨便便的就能葬進我們楚家?”楚將軍鐵青著一張臉,實在是不明白她怎會說出如此荒唐的話。

    她說著,目中盈出淚花來,聲音都染上了幾分淒痛,“你為何要生生的將他們分開,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不覺得。”楚將軍冷冰冰道:“我知道你們感情要好,這是你們的私事,但是葬在楚家這件事,想都不要想,絕無可能!”

    楚若珺跪在地上,對著楚將軍,朝冷冰冰的地上磕頭,“爹,婉婉她不是戲子,您就當做她已經嫁進楚家了,您就把她當做是我的嫂嫂,您的兒媳婦不行嗎?”

    “你還要我說幾遍,不行!”楚將軍的聲音明顯帶著怒氣,想要斥責她。

    但是一低頭,看著她眼中泊著的淒苦的水光,有些不忍,聲音低了低,“這樣,我給你多點錢,你厚葬了她,已經夠情義了。”

    楚若珺跪在地上,不說行也不說不行,隻是一個勁的流眼淚。

    楚將軍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裏也不好受,別過目光,長歎一聲,拂袖離去。

    白芷不忍,將楚若珺從地上扶起來,那丫頭的聲音也是哽咽的,“xiǎo jiě,你別怪老爺,老爺這麽做,一定也是有他的苦衷的。”

    苦衷,想到這兩個字,楚若珺的唇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他的苦衷,自己何嚐不知道。

    對不起列祖列宗罷了。

    可是沒有想過對不對得起哥哥嗎?

    人都死了,活下來的人卻不能隨心所欲,反而要被無數禮義廉恥捆綁。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為何不及時行樂,堅守自盡的本心?

    那所謂的宗室禮法,為何還要苦苦折磨活在世上的人呢?

    戲園的管事風光厚葬了葉姝婉,葬在風水先生選的一處風水不錯的地方,對於一個百姓而言,這樣的規格算是很好了。

    楚若珺在她的墳前燒紙,喃喃道:“婉婉姐,下一世你不要再做戲子了,去一個百姓家,有爹娘和爺爺奶奶,有哥哥疼愛,有弟弟mèi mèi纏著你撒嬌。也不要再和我哥哥相遇了,他實在是太壞了,少年英雄有什麽用,我看還不如街上的馬夫,還不如茶館的小二,至少他們還能賺幾兩銀子,置辦一處宅子,種幾株桃花,過尋常的日子。”

    “婉婉姐,你沒有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裏,家中還有沒有兄弟姐妹,他們過的是好事還是壞,會不會想起你。”楚若珺添了幾張紙,“他們知道你走了,會不會像我一樣難過,會不會來看你呢。”

    “婉婉姐,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有風吹起煙灰,楚若珺吸了一口猛地被嗆到,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xiǎo jiě,這事不怪你。”白芷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是紅紅的,“xiǎo jiě是天底下,心腸最好的姑娘了。”

    她們靜靜地在墳前呆了一段時間,突然,許久沒有說話的楚若珺低聲道:“白芷,我們回家吧。”

    她們剛走沒多久,一直藏在樹後麵的趙三公子才出來,跌跌撞撞的撲倒在她的墳前。

    緊接著是壓抑不住的悲號聲,這一聲聲,哭的直叫人肝腸寸斷。

    楚若珺回頭,還是那一抹熟悉的白袍公子。

    這趙三公子,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癡qíng rén。

    可惜了

    楚若珺歎了一聲,心髒像是被一雙大手緊緊的扼住了一般,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