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君王意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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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南安郡主的時候,一場戲剛剛結束,園子裏的人漸漸散了,邵世芳才步履婀娜的走到園子中。
葉姝婉在屋子裏確實煩悶了,對著院子裏的古樹唱著思帝鄉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她正唱著,眼角一轉,那假山後有人一直看著她。
“誰啊,出來吧。”婉婉的聲音很清澈通透,像是一池清涼的水。
但見一個錦衣華服,眉眼上翹的女子向前邁出一步,身後還跟著兩個目光冰冷的女侍衛。
“都說阿婉姑娘是個名角,我聽了這麽久,你唱的也不怎麽樣嗎。”邵世芳站在月下,鮮紅的袍子在月光下隨風翻飛,鍍著淡淡華光。
這樣直白,葉姝婉也擋了回去,“恐怕是你聽不懂吧。”
邵世芳瞟了她一眼,挑著眉問道:“你就是楚若珺一直要保護的阿婉姑娘?”
葉姝婉點了點頭,郡主疑惑:“你生的這般難看,身份如此低微,她為何要護著你。”
“不是每個人像你這麽膚淺。”
郡主走到她麵前,盯著她瞧,漆黑的眸子裏竟然露出一抹狐狸般狡黠的笑,道:“你這般伶牙俐齒,還不是因為有了她這個靠山,可惜你永遠都隻會拖她的後腿。”
說著,邵世芳伸出手捏起她的下巴,“比如,我想傷害她卻不知從哪裏下手,隻能找最弱的那個人了,就是你啊,我的傻姑娘。”
葉姝婉喝了點酒,醉醺醺的也沒多想,張嘴咬在了她白嫩的手上。
南安郡主當然沒想到葉姝婉會咬她,愣愣地忘了抽回手。
直到那白嫩的手上浮現出血印,葉姝婉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她慌忙鬆口。
“好大的膽子!”郡主身邊的護衛揚起手要打她,被郡主抬手攔了下來。
她拿著帕子擦拭手上的血跡,竟然沒有生氣,“不錯,連我都敢咬,調教些許時日,說不定連人都敢殺了。”
葉姝婉有些緊張,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著她,“你要做什麽?”
“我要對付楚若珺,找你幫忙啊。”
“絕無可能!”
邵世芳在她身邊坐下,露出一抹笑容來:“先別急著拒絕,我既然來了,就有讓你幫我的把握。”
“嗬嗬”葉姝婉冷笑道,“我自小就被賣到了戲園,沒有親人,也沒有心上人,隻有賤命一條,你能拿什麽威脅我?”
“有啊,比如你自己呢?”邵世芳從侍衛手裏接過一個淡綠色的瓷**,一搖一搖的地在手心裏玩弄著,“你猜猜,這個**子裏裝的是什麽?”
“猜不到。”
“那我告訴你吧,這裏麵裝的是五石散,阿婉姑娘應該聽說過它的名字吧。”
葉姝婉的瞳孔猛然一收:“五石散。”
五石散。這是讓人上癮的藥物,一向被老鴇們用來操縱妓子,藥癮發作起來,若不及時服藥,便是生不如死,很少有人抵得過去。
她在這條花街上生存了這麽長時間,怎麽會沒有聽說過它的名字。
要不然,那些頭牌,那些花魁,每日都有客人為了她一擲千金,更有甚者,用黃金填滿了姑娘的香閣,早就攢夠了能夠為自己贖身的銀子,為何還要在這青樓裏不走。
不過是被這五石散控製了,一旦離開,便要忍受生不如死,渾身骨頭如螞蟻啃噬一般的煎熬。
直到死去。
“活著,還是死去,這取決於你。”邵世芳的聲音聽起來冷酷薄涼,“如果你能殺了楚若珺,或者把她引到我指定的地點,事成之後,我一定會給你解藥。”
“我憑什麽相信你一定會給我解藥,萬一你事後翻臉不認了呢,萬一還要shā rén滅口了呢?”
“你隻能相信我,沒有別的選擇。”
“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麽一定要置楚若珺於死地,她可有什麽地方得罪你了?”葉姝婉盯著她,語氣森森。
邵世芳眯起眼睛看著她,看著看著便笑了,“她沒有什麽地方得罪我,隻是擋住了我的路,那就不能怪我了。”
“擋了你的路的人,都一定要死嗎?”葉姝婉覺得她的話很可笑。
“當然啊。”邵世芳語氣淡淡,好像再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嗬嗬”葉姝婉讚許道,“郡主殿下好狠的心啊。”
話音未落,邵世芳身邊的侍衛冷冷地向前一步,一把捏住了葉姝婉的下巴。
緊接著,將一顆烏黑的五石散塞進她的嘴裏,再一推一拍,強行逼迫她吃了下去。
“咳”葉姝婉一麵喘息著,一麵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你們卑鄙!”
“卑鄙。”邵世芳的聲音有著說不出來的陰狠,“隻要是達到目的的有效手段,卑不卑鄙並不重要。”
侍衛把葉姝婉從地上拎起來,“這個藥每隔十二個時辰就會發作一次,你最好識趣點,不要搞什麽小把戲。”
葉姝婉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們,語氣決絕:“就算我死,也不會受你們的指使。”
邵世芳冷然一笑,“有多少人也是這麽說過,但是藥效發揮的時候,還不是求著我要解藥,為了解藥,親爹親娘都能下手,你也不過是現在,才能硬氣一點罷了。”
“我們走!”
那抹猩紅在她的視線裏越來越小,葉姝婉不斷的用手指扣著嗓子,就算摳破了,嘴裏滿是腥甜,也不見那一顆小小的藥丸的蹤影。
她最後終於絕望了,她看著手中的血,又看了牆外無盡的黑夜,許久沒有說話。
葉姝婉從院子裏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她身上的白色緞子繡著墨色的荷花,卻暈上了一片猩紅,白皙纖細的手上也滿是自己的血跡。
她燃起大堂裏的燈,四周安靜而寂滅,再沒了一點白日的喧囂。
她走上台,穿戴了一身霸王別姬的行頭。流衣寬袖,蓮步輕踱,她輕輕唱開:“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依稀間,她聽到有人說:“你唱的,可真是不大好聽呢。”
他說:“我來尋我的mèi mèi,不知道她跑到哪裏去了。”
他後來還說:“婉婉,我不介意你是戲子,也不介意那些目光,我一定會說服我爹,娶你進門的。”
那聲音穿過了庭院的風,穿過了枝頭的花,穿過了四季輪回,花開花落。
她最後攤倒在戲台上,想起了那時自己剛被父母賣進戲園,她的母親收了銀兩,按照行規,她自此再無家人,生在戲園,死在戲園。
葉姝婉唱的不好,管事就罰她去後院練聲,她一唱就是一下午,嗓子都啞了,遇到楚少卓的那一天,就是自己又被罰了的那一天。
他遞給自己一把棱角,說是自己mèi mèi愛吃的東西,那小姑娘便真的跑出來,不許哥哥把那棱角都給她,和她平分了一人一半。
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抱著他的腿撒嬌,讓他不要告訴爹爹道。
那把菱角,那般清甜。
後來的自己好像突然開了竅,以往那些唱不出的曲子,突然唱的婉轉無比,餘音繞梁。
他們依舊會來,在台下為自己鼓掌叫好,她還記得楚少卓的眼睛好像浩瀚的星河,永遠都盛滿了好看的星星。
他還說會娶自己。
“你唱的,可真是不大好聽呢”葉姝婉笑著笑著就有淚滑落,“我現在唱得不難聽了可是你卻聽不到了”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看到了那個眉目俊朗雙眸含笑的少年公子,他十五歲就跟著楚將軍上戰場,十七歲就被皇上封為一品將軍,也唯有他,可配得上,“少年英雄”這句稱號。
她從台上撐起身子,抬眼朝台下的雅座望去,可那裏空蕩蕩的,燈光昏暗中,再也沒有了當年那個喊她婉婉的人。
看著那紅木茶桌,她終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生前沒能和你在一起,請允許我自私一回,自私的留在你身邊。
婉婉的淚水花了妝,臉上暈染一片,她滿臉悲戚地笑起來:“請允許我自私一回。”
說罷,從戲台上站起來。
想起三尺紅台上,她第一出戲,就是一身鳳冠霞帔的唱一出貴妃醉酒,聲腔婉轉細膩,纏綿回蕩,讓台下的聽客們如癡如醉。
戲末,台下叫好不絕,掌聲雷動。
她剛要退回幕後,在轉身之際,忽聞得身後台上有一聲輕響,“我相信,婉婉姑娘早晚會有一天會成為皇城的名角。”
她就這麽側身逆光地看著台下人。
那一身的光華流轉,臉上的笑意款款,讓他璀璨猶如明珠,隻看一眼,讓教人再也不能忘記。
好在自己臉上施了諸多粉黛,遮掩住那從臉到耳根的通紅。
別了,戲台。
在無邊的夜色裏淚流滿麵,風風火火的跑出了戲園。
她要去何處,做何,隻有她自己知道。
“少卓你知道嗎,上次戲園來了一個人,他有著和你相同的名字呢。”
“還有一年前,有一個公子笑起來和你很相似,我無意間瞥到他,恍惚以為那就是你,一不留神從戲台上摔了下去。”
“無論再過多少年,我都無法拒絕與你相似的容顏。”
“可是,即使名字一模一樣,即使長得一摸一樣,也終究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