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當眾退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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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昏半醒間,蘇靈玉隻聽到喧囂嘈雜聲響。

    仿佛有輕紗阻隔了一切,將她與人世徹底剝離開來,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不斷重複她名字的聲音。

    “蘇靈玉!”

    “蘇靈玉!”

    “蘇靈玉!”

    不同的人,不同的聲音,有男有女,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在無法醒來的昏沉中,她看到了許多的自己,長生殿外與長秋宮·內的帝王元後,虞城與薊州之內的寧王之妻,在桐城失去孩子的母親,以及,臨陽大火中痛失至親的蘇靈玉。

    還有,那被時光掩埋在深處,備受寵愛的蘇家嫡女,蘇氏善善。

    時光與記憶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操控,一點一滴的逆轉,她看到了太多想記得想忘記的過去,然後,在這諸多的記憶中沉浮。

    直到,她看到另一個同自己樣貌相似的少女。

    ***

    “姑娘,你終於醒了?”蘇靈玉一睜開眼,就看到了一個麵上帶淚的秀麗少女,那人與她目光對上,眼裏瞬間爆發出真摯的歡喜來。

    她頓了下,才拖著有些沙啞的嗓音輕聲開口,“墨雨。”

    聽到自家姑娘熟悉的聲音,墨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瞬間眼淚落下,好一會兒才止住哽咽,軟聲安慰,“姑娘別著急,大夫已經看過了,說您暫且沒大礙,我已經遣了人回府裏報信兒,您且安心。”

    蘇靈玉閉了閉眼,壓下心底深處那些沉沉浮浮的思緒,輕咳了一下,待嘴裏那濃重的血腥味兒消去不少之後,才音調平穩地道,“扶我起身。”

    墨雨雖有些猶豫擔心,但看著自家姑娘滿是堅持的眼神,還是無奈聽從,扶著床榻上的主子慢慢起身。

    身上帶著鮮明的疼痛與酸意,想起造成自己此刻如此無力與狼狽的那幾人,蘇靈玉視線低垂,略過身上這件沾染了一點血跡的十二幅月華裙,神情微動。

    不管她此刻得以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麽,至少,她都得去為這個小姑娘討一個公道。

    蘇玲玉,一個同名同姓的小姑娘,百年後她江東蘇家的後人,她總得讓她走得安心。

    見自家姑娘看著裙裾上的血跡不做聲,墨雨眼眶又紅了些,“姑娘,您別難過,淮安侯世子今日此番做派,定是受了小人攛掇,等府裏來了人,必是要為姑娘討個公道的!”

    蘇靈玉看了小姑娘一眼,不言不語,隻順著那扶她的力道慢慢起身,待身體緩了些之後,將自己簡單打理了一下,就以現在這幅狼狽又糟糕的模樣出了房門。

    說起來,她現在心裏仍舊疑慮重重,但事有輕重緩急,她總要讓蘇玲玉這個小姑娘走得安心。

    她江東蘇家的後人,大寧開國元後的母家,寧國公府內的唯一的嫡xiǎo jiě,百年之後居然落得如此狼狽境地,怎麽不讓人唏噓。

    今日,這場於耀京第一樓內籌辦的賞花宴吸引了耀京內眾多貴公子與閨閣貴女,年紀相近的少年男女們在一起本就容易多生波折,結果不想果真有人貢獻了一場大戲,於是,僅僅隻是半個時辰的功夫,這樓內外就瞬間流言紛紛了。

    作為那場三人大戲的主角之一,蘇靈玉在去往第一樓前廳的路上很是遭受了不少意味不明的視線,總歸,是嘲諷不屑輕鄙居多,同情安慰甚少。

    墨雨跟在自家姑娘身旁,看著周遭眾人,心裏難受得緊,但見自家姑娘此刻穩重大方模樣,也不願失了主子顏麵,小·臉緊繃的挺直脊背跟在姑娘身邊,多少讓其他人收斂了些過於肆意的品評視線。

    難得寧國公府的那位蘇家xiǎo jiě此刻居然願意出門,大家巴不得再多看一場好戲,要知道,近日裏耀京內無趣得緊,多的是人唯恐天下不亂。

    專為秋日的賞菊宴擇定的天氣本十分不錯,天空湛藍碧透,晴空白雲悠悠,但誰料不過一會兒功夫,這天氣就有些變了,綿密的烏雲擋住了太陽,天空黯淡下來,風裏傳來秋雨的濕·潤氣息。

    不緊不慢的經過爭芳鬥豔的美麗菊·花,蘇靈玉帶著自己的小侍女終於在玉雪軒門口停下了腳步。

    軒外,第一樓內的來往雜役均屏息凝聲的低頭避讓行禮,恭恭敬敬的稱呼一聲,“蘇xiǎo jiě。”

    軒內,原本正肆意說笑的諸多公子貴女們聽到外麵動靜紛紛看來,說笑的聲音瞬間壓低,神色不明的看向她。

    蘇靈玉無視這些視線,看向眾人中間那兩個和她頗有些糾葛的一男一女,“淮安侯世子,丁姑娘。”

    略有些低啞的聲音仍舊不改清淩淩味道,呂修然神情厭惡的看向自己這位慣愛胡攪蠻纏的未婚妻,語調冰冷,“既然蘇大xiǎo jiě醒了,不如早日回府裏歇息養身。”

    坐在呂修然旁邊的丁詩茗神情依舊溫婉如初,臉上帶著善解人意的溫柔笑意,聲音柔緩,“今日之事乃是誤會,還望蘇姑娘明鑒,我與世子之間並無曖昧,蘇姑娘大可不必擔憂。我觀蘇姑娘麵色不佳,還是早些回府為好。”

    蘇靈玉神色不動,眼神在這兩人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她看到的記憶和眼前的現實終歸有些差距,刨去那小姑娘加諸其上的感情·色彩,她終於切切實實看得清楚。

    蘇玲玉沒冤枉她這位未婚夫,呂修然確實對那位丁姑娘有意,至於那位丁姑娘,眼角眉梢的淡淡得意與挑釁也做不得假。

    隻為了一對不知所雲的男女,為了所謂的小兒女情愛,就讓自己落得性命不再的下場,這到底對得起誰呢?

    家人與性命,難道還抵不過一個沒打過多少交道的男人?

    對於蘇靈玉而言,這恐怕是她最為費解之事了。

    但此刻,她站在這裏,代表的就是蘇玲玉,寧國公蘇家的唯一嫡女,她至少得挽回蘇家的顏麵。

    於是,站在玉雪軒門口的少女,縱然臉色還有些慘白,卻姿態沉穩的微施一禮,“今日之事是我唐突,擾了諸位的賞菊雅興,還望各位見諒。”

    這句話剛一出,軒內原本等著看好戲的眾人瞬間驚訝不已,誰不知道寧國公府的這位xiǎo jiě向來性子驕傲,如今竟然願意放下·身段來賠禮,也是少見。

    不過,對比剛才惡意頗多的視線,至少眾人感官稍微好了那麽一些,但總歸,這位蘇xiǎo jiě還是不惹人喜歡與歡迎的。

    蘇靈玉賠禮過後,直起身再度看向眉頭微皺的未婚夫,臉上多了兩分沉靜笑意,“今日在第一樓內,諸位見證之下,呂世子言蘇氏女毫無婦德,不堪為妻,請恕小女難以認同。”

    縱然此刻早已成為不少人眼中的笑柄,少女卻依舊少見的沉穩,氣場從容自若,似是此刻才終於擺出了國公府嫡女的氣派,少見的鋒芒畢露。

    “今日之事,錯在我偏聽偏信,對呂世子與丁姑娘多有誤解,”蘇靈玉這句話說得頗有些意味深長,麵上笑容不改,“但,卻也教我看清了一件事,呂世子為人耿直,少見的深明大義,凡事以理為先,以親為後,很是值得人頌揚。”

    “不過,請恕我寧國公府蘇氏女難以承此厚愛,呂世子的為人我佩服,但兩家之間的親事,還是就此解除了吧,回府後我自會向家父請罪,兩家之間自此分別嫁娶,各不相幹。”

    蘇靈玉一字一句說的平淡,卻仿佛在玉雪軒內扔下了一串爆竹,平地驚雷,瞬間讓軒內原本做壁上觀的男男女女們驚了一跳。

    女方當眾退婚,果然是耀京內難得的大戲!這國公府的嫡xiǎo jiě果真不讓人失望,給了人一場好戲。

    作為戲中主角的三人,呂修然先是怔楞後是驚喜,但很快壓下那點喜意神色不虞,眉目間褶皺更深,似是在極力忍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淮安侯府與寧國公府兩家定下的婚事乃是長輩之意,蘇姑娘如此做派恐怕極為不合禮儀吧。”

    丁詩茗掩唇輕呼,似是有些受到驚嚇,不過眸光流轉之間卻別有意味,最終仍是選擇了沉默不語。

    呂蘇兩家之間的親事,無論結果如何,此刻她都不宜插手。

    蘇靈玉微微一笑,神色冷了些,“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一個小女子與呂世子不同,向來親為先理為後,既如此,兩家日後必成怨偶,如此還不如早做決斷,留兩分情誼。”

    “今日擾了在場諸位的賞花雅興,是小女之過,日後若有機會,必定補償一二,還望諸位諒解。”蘇靈玉再施一禮,眼神同那所謂的未婚夫對上,平靜一笑,似是打算離開。

    呂修然額頭青筋跳了兩下,聲音比之剛才也陰沉許多,“今日蘇大xiǎo jiě所言在場眾人聽得分明,還望日後不要反悔。”

    蘇靈玉停下腳步,神色淡淡看過去,“我江東蘇家祖訓有言,善言敏行,貴行而不賤言,言不妄發,事不率行,雖則我之前行止有失,但如今既然已明晰己過,日後必然謹言慎行,慎對善聽。”

    呂修然聞言,不再說什麽,雖說神色仍舊難看,但已然不打算同一個決意與自己退婚且不受他喜愛的未婚妻爭辯,於是,一場本該鬧出些風·波的退婚之事就此落幕。

    蘇靈玉帶著神情糾結的墨雨朝著玉雪軒外麵而去,卻不妨外麵猛然傳來了有些散亂的腳步聲。

    “姑娘,下雨了,咱們還是先等一會兒吧。”墨雨看著外麵飄落雨絲,攔下了自家主子的腳步,之前姑娘已然急怒攻心被逼吐血,秋雨寒涼,此刻還是不宜冒雨離開。

    昏暗的天空下,秋雨已然開始飄飄揚揚的灑落,從簷廊下漫步而來的年輕男子一身玄色長袍,白玉發冠,腰挎長劍,步履悠閑,很是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意味。

    那人動作不慢,幾步間已然同蘇靈玉打了個照麵,待看清那人的容貌時,蘇靈玉神情一頓,卻是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仿佛多年前的相遇那般,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玉子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