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故舊重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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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夜舊夢,陡然醒轉,卻是翻天覆地。

    不管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是什麽,到底,醒來能看到從前故人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縱然,對方其實並非她真正的“故人”。

    世間容貌相似者良多,她眼前這人,無非隻是其中一個。

    對於蘇靈玉而言,玉子烺這個人充滿了秘密,無論是當年同他的相遇,抑或是之後那些年多番打交道。

    這個人身上似乎總是籠罩著一層迷霧,讓人難以看清,捉摸不透,但無論如何,他曾經給予了她太多幫助,是值得感激的故人。

    時光流轉,百年已過,前塵盡消,縱然她此刻還站在這裏,也不過隻是孤家寡人一個。

    這裏不是她的世界,如今,也不是她的時光,她的出現,不過是上天一個小小的玩笑。

    長秋宮薨逝,縱使那時她是在睡夢中,但死去那刻的感受,她依舊記得清晰。

    就像心口那塊碎成兩半的玉牌一般,死亡就是死亡,它終究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崇王殿下!”身後傳來歡喜中夾雜著雀躍的男子聲音。

    蘇玲玉的記憶裏,並未見過麵前這個人,但是崇王這個名號,卻是如雷貫耳。

    當年新朝勢力攻入帝京,末帝率領殘餘勢力逃亡漠北,同草原中的北狄勢力合作,共同攔下了新帝拓展漠北宏圖的打算。

    作為當年的主戰一派,蘇靈玉對於漠北的情況再清楚不過,同前朝與北狄的妥協並非單純是為了穩固新都耀京之勢,同樣,還有江東與河西、關攏勢力之間的派係之爭。

    抑或者,那也是她同陳恒璋之間的一次交鋒。

    當年,隔著秋水,淡青的天,蒼紫色的城牆,夕陽沉落中,暮鍾回蕩,宿鳥低飛,被薑氏皇族之血浸染的城牆是她最深刻的記憶。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和曾經的陳琰之分道揚鑣了。

    大寧定都耀京之後,就和漠北呈對峙之勢,那時北狄與前朝殘餘勢力時常騷擾邊境,朝中不乏堅持北伐以達到一勞永逸目的的文臣與將領,但至少在她死之前,那都隻是想法,並未成行。

    在蘇玲玉的記憶中,崇王這個人物,代表著勢力遍布漠北的北陵玉家的當家人。

    一個足以讓耀京內外所有勢力趨之若鶩的對象。

    玉家鎮守漠北百餘年,剿滅了前朝殘餘勢力,打得北狄不敢擅自越界一分,自然,無論在耀京朝堂內外都是獨樹一幟的特殊勢力。

    崇王這個封號,是開國皇帝成康帝所賜,如今傳承百年,反而愈加令人豔羨與趨之若鶩。

    玉家,玉子烺。

    蘇靈玉神情複雜的看著那不斷靠近的年輕男子,蘇玲玉不知道百年前玉家先祖的名號,她卻是知道的。

    玉子烺,和眼前人同名同姓的人物。

    如果說當年定鼎漠北的人物是玉子烺,她毫不意外。

    曾經驚才絕豔的翩翩佳公子,縱然此後沉默數十年,但他的才智與能力,她毫不懷疑。

    即便心緒如雪,也不過是恍然一瞬,蘇靈玉擦幹臉頰上的眼淚,邁步向前。

    那是小姑娘蘇玲玉的眼淚,不是她的。

    不管這眼淚是釋然還是後悔,都沒有了重來的機會,屬於蘇玲玉的一切,已然不再。

    蘇家的這個小姑娘,就此消失。

    至於此刻留下來的她,或許哪一刻也會突然離開,不過在此之前,有些事她總得做完。

    “崇王殿下駕臨,有失遠迎,還請恕罪。”神情熱切的青年男子幾步越過蘇靈玉,走至那人身前,言笑之間很是熱絡,“這賞菊宴的帖子雖說送去了王府,倒是沒想到崇王殿下真的願意抽空前來,實在是讓人驚喜。”

    在名聞遐邇的崇王麵前,即便是寧國公府的嫡女也低了一等,所以被人忽視也是無可奈何,更何況今日因為呂蘇兩家之間的事,確實攪擾了不少人賞花遊玩的興致,被冷待也是理所當然。

    蘇靈玉站在廊簷之下,看著那同玉子烺容貌別無二致的年輕男子越走越近,被一眾人簇擁著的他,眾星拱月般高高在上,即便他不過是微微翹·起了唇角,身邊人也好似得了讚賞,言談之間更加盡心盡力了。

    墨雨扶著自家姑娘往旁邊避讓了些,蘇靈玉神情平靜的擦著不斷落下的眼淚,看著身旁那秋風中開得飄逸瀟灑香氣怡人的墨菊,飄飄雨絲之中,黑裏透紅的花瓣盡情舒展,確實是蕭索秋日裏難得的美景。

    但比起菊·花,她始終最喜歡牡丹,尤其是記憶中蘇園裏盛放的那些。

    “蘇姑娘?”擦肩而過的瞬間,帶著些笑意的聲音響起,吸引了眾人視線。

    蘇靈玉抬頭,同他的視線對上,大概是容貌太過相似,一瞬間她竟有些恍惚,似乎眼前人真的是多年前的故人。

    不過,那終歸隻是錯覺,於是她微施一禮,語氣恭敬,“見過崇王殿下。”

    麵前的人物,即便容貌與姓名真的一模一樣,也不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玉子烺。

    蘇玲玉同眼前人從無交集,自然她同他之間也隻是陌路。

    玉子烺看著眼前神色安靜的少女,眼神深邃,大概她自己不清楚,她流著眼淚的樣子看起來很是讓人不虞。

    至少,他看到的時候,就很不開心。

    她應該是有梨渦的,這張臉最適合的模樣應該是微微笑起來,而不是現在這般無知無覺的留著眼淚。

    他向來是任性的,行止隨心,所以此刻同樣選擇了遵從自己內心的衝動,伸手攔下少女欲離開的動作,他嘴角笑意深了些,“蘇姑娘何故如此傷心?”

    這句話看似在詢問眼前人,但他的動作卻極為強勢的將少女同其他人阻隔開來,漫漫秋雨之中,他們兩人仿佛自成一個世界。

    蘇靈玉眉頭微皺,視線同眼前人交匯,並未多言。

    聽聞崇王殿下的詢問,旁邊早有跟在一旁的好事者低聲將今日第一樓內發生的事情盡數告知,雖說簡短籠統,但字字屬實。

    在旁邊聽著其他人議論自己,蘇靈玉依舊神情不變,她拍了拍神情焦急的墨雨手背,安撫自己的小侍女,至於其他倒是並未多有動作,沉默安靜的模樣倒是讓原本不少打算看樂子的人歇了心思。

    玉子烺看著少女低眉垂目模樣,唇角始終含笑,待聽到眼前人自言解除蘇呂兩家婚約之時,微微闔了闔眸子,再睜開眼時,烏黑瞳仁似乎星光閃爍。

    “解除婚約?”他笑了笑,指尖摩挲著劍柄上的碧色寶石,語調慢慢,“那倒是不錯。”

    這句話一出,周圍人瞬間沉默下來,空氣中隻聽得到風聲雨聲與錯亂的呼吸聲。

    “若是蘇姑娘不介意,我送蘇姑娘回府?”看著少女裙裾上的那點斑斕血跡,玉子烺笑著開口,身後侍衛極為體貼的送上披風,他接過簡單抖了抖,看模樣似是打算親自為眼前的少女披上。

    到此刻,蘇靈玉終於不再無動於衷,不管眼前這酷似玉子烺的崇王殿下打算做什麽,於她而言,都是麻煩,所以,她終於伸手擋下了這人的動作。

    手背同這人腕骨相抵,對方即便未用力,但姿態與眼神都昭示著強硬與不容拒絕。

    “蘇姑娘何必客氣,玉家與蘇家素有淵源,作為世兄,我理應照拂世妹。”玉子烺這話一出,玉雪軒外聚攏的諸人有些驚訝有些感歎,還有些羨慕與嫉妒,但無一例外,都對此很是好奇眼熱。

    須知,崇王殿下自一月前入耀京以來,作為人人爭相討好巴結的對象,還從未對人如此和顏悅色過,倒是有些不長眼的官員與紈絝惹了他不喜屢被教訓,就算是宮中的帝王與皇後,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崇王都甚為親熱,屢次封賞褒揚。

    就在眾人以為這位崇王殿下格外高冷不易親近的時候,他突然同京中這位名聲不甚好的寧國公府嫡女扯上了關係,還是在今日當眾退婚如此敏感的時刻,不免招惹上了許多是非。

    蘇靈玉對眼前這位崇王殿下的意圖不甚明了,但不妨礙她清晰的知道,蘇家同漠北的北陵玉家並無太過親近的關係,至少在蘇玲玉的記憶裏,兩家也不過是普通的年節禮往來,再親近的關係,卻是沒有的。

    眼前人的故意親近,總歸是有所圖的,在她還懵然無知的現在,根本不宜欠下人情,所以,這拒絕是理所當然的。

    “小女在此謝過崇王殿下。”蘇靈玉欠身道謝,但話音一轉,卻是拒絕了這位所謂“世兄”的好意,“難得崇王殿下今日出門赴約,還是不要因我之故耽誤了賞玩雅興,府中早已遣人來接我歸家,就不勞煩殿下費心了。日後若有機會,必定謝過殿下好意。”

    玉子烺笑意更深,少見的,即便被人拒絕之後還是選擇了我行我素。

    對方手腕來勢不減,蘇靈玉被迫回手,下意識的,她手腕翻轉,一捋一彈,意圖化解對方動作,卻不妨對方應變極快,手掌翻轉間已然和她對了幾招。

    兩人之間幾近毫無痕跡的變招並無人注意到,但對於兩個當事人而言,卻讓他們各自停滯了一瞬。

    “分花拂柳手。”微不可聞的聲音響起,讓蘇靈玉霍然抬頭看向了麵前之人。

    玉子烺神情比之剛才複雜了些許,但眼神卻更軟更亮了些,就在少女失神·的瞬間,他如願為她披上了帶著自己氣息的披風,係好了係帶。

    對蘇靈玉而言,分花拂柳手是當年玉子烺閑來無事教她的武學技巧,紛爭亂世,作為女子總要多些自保的手段,更何況她心有大誌,自然更要保重自己些。

    縱然明知眼前人不是玉子烺,但心潮起伏之下席卷而來的悵惘卻做不得假,她沉默著任由對方牽引,無知無覺間就被人護在懷裏,越過神情怪異的眾人,沿著長廊離開。

    “男女授受不親,今日冒犯世妹,我自會shàng mén請罪。”年輕男子的聲音含·著笑意,聽起來格外溫軟,“既然世妹清譽因我而損,我必會負起責任來。”

    “明日,我會shàng mén求親。”

    這句話,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所有人聽清。

    蘇靈玉心尖陡然一跳,看向那眉目溫軟含笑的年輕男子,至於身後男男女女們的訝異與輕忽,在被驚濤駭浪淹沒的此刻,都已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