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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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擾中,屬於內侍的尖細聲音響起,“皇後娘娘到。”
蘇靈玉看向不遠處那一身櫻紅色織金錦裙的中年女子,心情微妙,入宮一趟,她差點都忘了,她是需要向上位之人行禮的。
在曾經屬於自己的地方,向另一個坐著自己曾經位置的女人行禮,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好笑。
這麽一想,她與從前之間間隔的百年時光,還真是讓人唏噓。
崔皇後入了主位之後,眾人低頭行禮,蘇靈玉卻不妨被身旁人一扯,瞬間原本想要彎下去的身子被硬生生拖拽起來,行了個不倫不類的半禮。
她看向罪魁禍首,對方卻笑意自然,“不必行大禮。”
崔皇後略過下麵這些年輕男女,掩嘴一笑,神情慈愛,“行了,都免禮吧,難得今日天氣不錯,想著叫你們這些孩子過來熱鬧一場,太過拘束的話可是逆了我的心意。好了,都選自己喜歡的位置隨意坐吧,今日的賞花宴大家可要好好盡興。”
“謝皇後娘娘恩典。”眾人謝禮之後,各自尋了位置坐下。
蘇靈玉被玉子烺拽著衣袖,在宴會中間隨意尋了個普通的位置坐下,距離主位並不算近,大概是他的行止與態度太過自然,眾人也不好大驚小怪,但看兩人的眼神卻更奇怪了。
“那位殿下是玩真的?”不遠處某位戶部官員家的公子看著那兩人旁若無人模樣,壓不住心底訝異。
“看這模樣不像假的。”旁邊友人附和了一句。
“嘖嘖,我看這蘇家女可以稱一句禍水了,先是淮安侯世子,再是崇王,這運氣還真不錯。”
“淮安侯府算什麽,能比得上崇王府?”有人輕聲嘲諷,“寧國公府雖然不算什麽,但好歹也是世家權貴,有些底蘊,呂修然看不上蘇家女也就罷了,但把人當傻子耍弄就太過了些。”
“你這是替蘇家女抱屈?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有人笑著揭底,“我看是因為前陣子淮安侯截了你父親督河的差事,你看他不順眼吧!”
“那又怎麽樣?”那人冷哼道,“淮安侯府跟了安王府,和我們自然不是一路人,更何況,不過一個小小世子,架子擺得比誰都大,真當誰都是丁家那些眼皮子淺的要捧著哄著他呢。”
“行了,這麽好的天氣,就別再提那些糟心事了,”有人攔下話茬,“比起這些,你們不覺得姓呂的今日的臉色很好看嗎?”
“那倒也是,呂家最近做了不少小動作,還想著壓寧國公府一頭,誰想到惹來崇王這座大山,恐怕這幾日且有的愁呢。”
幾位年輕公子說笑間談起耀京裏這幾日的趣事,看向不遠處呂修然的眼神不掩揶揄嘲諷之色。
“不過,有一件事我得說,蘇家女這開始和崇王殿下打交道之後,看起來比從前好多了。”說話的人神情懶散,慢悠悠的飲了口果酒,“這麽一看,果然還是淮安侯府的風水有問題。”
“所以,以後咱們還是少和那家人來往的好,省得降了水準。”
眾人聽到這話,均低聲輕笑,對話題中的另一個主角投以了憐憫神色。
很快,場中絲竹與歌舞之聲起,談笑聲也熱絡起來。
呂修然同友人坐在一起,眼角餘光時不時看到對麵那兩人,縱然他心中極為不虞,此時卻要全部壓在心底,畢竟,無論如今蘇玲玉如何,崇王麵前他都沒有說話的份。
若是從前,兩家退親,備受非議的那個絕不會是他,但現在因為崇王的意外舉動,他這個受害者反而成了三人中身份最尷尬的那個。
想起今日見到詩茗時她的遺憾與無奈神色,呂修然心中煩悶不已,如果不是因為要避開他對麵那兩人,自己喜歡的姑娘何至於無法赴宴。
念及這些,他心中煩悶更勝,不免多飲了些酒,周圍人注意到他的異樣,神色均更微妙了些。
開場歌舞結束之後,照從前的老規矩,在場的諸位公子xiǎo jiě不免紛紛上陣,展現才藝,畢竟宴會的主要目的就是給這些青年男女們創造機會互相了解親近,且有皇後娘娘坐鎮,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不過據說本來會出現的太子與幾位皇子到現在都不見人影,不免有人失望。
某位侯府家的xiǎo jiě一曲旋律典雅韻味雋永的琴曲過後,玉子烺語調慵懶的開了口,“你覺得這曲子怎麽樣?”
蘇靈玉仔細想了下,給出了評價,“還不錯。”
琴棋書畫於蘇靈玉而言,是少女時代的重要消遣娛樂,在祖父與父兄的督促下,她堪堪入了門,但隨後發生的一切讓曾經的天真不複存在,所有事情也戛然而止,如今再度觸碰這種悠閑享樂的時光,果然是有些陌生了。
大概從前操心太過,所以現在反而無法清閑下來。
“我的琴藝比她要好很多。”玉子烺飲了口酒,輕聲一笑。
將自己和一個閨閣xiǎo jiě作比,他絲毫沒有不自在,無論是神情還是語氣都充滿了自信與坦然,蘇靈玉驚愕一瞬,但隨後也隻得附和了一句,“崇王殿下才華出眾,自然非閨閣嬌女能及。”
玉子烺搖搖頭,似是覺得好笑,“我的意思是,有空我可以撫琴給你聽,這樣一想是不是旖旎許多。”
蘇靈玉沉默了下,才慢慢道,“殿下您高興就好。”
“你這句話說的不對,”玉子烺指尖拂過她身側,夾起落在她烏發上的黃綠落葉,神情意味深長,“有些事,還是你我都開心的好,總歸,兩情相悅會好一些,你覺得呢?”
她什麽都不覺得,蘇靈玉這次沒再開口,隻安靜的坐著,如今這場景與對話,真是哪哪兒都不對。
考慮到言多必失,她還是沉默的好,也希望玉子烺能暫時放她一馬。
看著身旁人妄圖逃避的打算,玉子烺無聲一笑,“難得你今日出門,我就好心些,暫時放過你。”
蘇靈玉嘴角動了下,到底沒能說出話來,將注意力放到場中才藝表演上。
這場賞花宴照理來說辦得還算不錯,可惜原本據說會出現的太子與幾位皇子並未能如約前來,不免讓衝著王妃之位而來的貴女們失望。
“你們說,蘇玲玉和崇王殿下是不是有些太親密了?”到底有貴女忍不住八卦之心,抬眼示意坐在不遠處的那兩人,“就算傳言那麽說,誰知道到底有幾分真,我若是她,剛和淮安侯世子退婚,可是絕對沒臉出門的。”
“其實她配淮安侯世子就不錯了,至於崇王殿下,實在是有些高攀了。”
“被退婚也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今天難得高興,還是別提那些掃興的人了。”
說話的人是督察院左都禦史之女劉倩君,她神色淡淡,容貌清麗,這句話一出口眾位貴女們就不再糾纏這個,以免惹了她不喜,畢竟,她們這個小圈子,一向以她為先。
劉倩君眼神略過那人含笑的臉,忍不住抓緊了袖子,最後卻還是別開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諸位皇子未能前來,今日的賞菊宴到了後半場頗有些意興闌珊的味道,上座崔皇後因為來之前聽到的那則消息,心裏也不怎麽平靜,但身為後宮之主,在這些小輩們麵前,她怎麽都不能失態,因此也隻能克製了滿腔想法,雍容微笑。
跟在崔皇後身邊的心腹鄭嬤嬤見自家主子眼神凝重,不免低聲開口,“娘娘,若是陛下那裏傳來的消息是真的,那咱們?”
“事情還沒有定論,暫且看看再說吧,”崔皇後揉揉太陽穴,“若這是陛下的意思,我們也隻能受著。”
想起帝後之間不甚熱絡的關係,鄭嬤嬤心裏歎口氣,不再開口。
坐在娘娘這個位置上,周圍有太多人盯著,半步不能行差踏錯,無論是後宮裏的嬪妃與皇子們,還是陛下新近寵愛的美人們,這些都是娘娘往前走的負累,隻望太子殿下與五皇子殿下能摸清楚陛下的心意,讓娘娘少些煩憂吧。
總歸,不管前朝後宮如何,有些人該走的路,就必須一直堅定不移的走下去,否則一旦不甚,迎來的隻會是萬劫不複。
就在眾人興致缺缺之時,外麵突然傳來內侍的傳報聲,“陛下到,太子殿下到……”
看著那緩步而來的一行人,禦花園內眾人瞬間打起了精神,躬身行禮,永安帝走在最前,神態意氣風發,聲音中不掩輕快笑意,“難得今日皇後辦了賞花宴,朕也抽空來湊個熱鬧,還望皇後不要嫌棄朕攪擾了你們的興致才好。”
崔皇後迎上永安帝,笑意溫柔,“陛下這是說的哪裏話,您能來我們隻有高興的份兒,要不是擔心前朝事忙,誤了陛下正事,臣妾定是要親自去請上一請的。”
“皇後辛苦了。”永安帝拍拍崔皇後的手,兩人攜手去了上位,跟隨而來的太子與其餘諸位皇子各自找了新位置坐下,一時間,原本行將散場的賞花宴仿佛再度被注入活力,有了圓滿的跡象。
永安帝一落座,就將視線對準了那個讓自己今日心情甚好的大功臣,“明思,難得朕抽空過來,坐得離朕近些,這樣咱們也好說話。”
眾人矚目中,玉子烺神情無奈,笑著道,“陛下,您身邊有皇後娘娘相陪,臣就不去煞風景了,坐在這裏也不錯。”
注意到玉子烺身邊的少女,永安帝爽朗一笑,拍了拍手,“是了,朕也是老糊塗了,行了,你就坐在那裏吧,反正不拘在哪兒,今日都必要盡興才好。”
太子坐在永安帝下首,循著自家父皇的視線看到那兩人,心情複雜,寧國公府,淮安侯府,崇王,若是不知道這裏麵的因由,恐怕他都要擔心自家父皇是不是在敲山震虎了。
酒宴再起,多了帝王與諸位皇子的賞花宴終於徹底熱鬧起來,歌舞比之前更加精彩,想要下場展示才藝的貴女們也更多了,就算是在座的青年公子們,也有不少助興之舉,畢竟,在陛下與諸位皇子麵前顯露才華,好處多多。
蘇靈玉仔細看了看永安帝相貌,和她記憶中的那些人少有相似之處,縱然這是陳琰之的血脈,是大寧皇室後裔,她也絲毫不覺得親近。
或許,始終是因為血脈相隔的關係吧,縱然她坐了那個位置,也未將自己當做陳家婦。
在她心裏,她最重要的身份,始終是江東蘇家蘇靈玉。
不過,明思,會是她所想的那個明思嗎?
“是不是覺得無聊?”沉吟間,旁邊玉子烺夾了塊栗子糕放心她食碟中,“宮中宴會是這樣的,若是不喜歡,我就先帶你回去。”
蘇靈玉看著那塊泛著香氣的糕點,抬頭看向身邊人,“明思,是你的字?”
“難得你會對我的事情感興趣。”玉子烺挑眉,唇角兩分笑意,“雖然有些晚,場合也不太對,不過我是時候向靈玉你正式介紹一下自己了。”
“玉子烺,字明思,出身北陵玉家,如你所見,如今承崇王位,身居耀京。”
看著桌麵上那沾了水跡的手指寫下的字,蘇靈玉神情恍惚一瞬。
居然是真的。
玉子烺的名,玉子烺的字,還有玉子烺的容貌與脾性,她麵前的這個人,仿若故人再生。
“玉明思。”她聲音低低的叫了一聲,玉子烺沒應,即便那是他的名字,但此刻,眼前人叫的卻並非是他。
蘇靈玉突然想起多年前的舊事,林林總總,眼前閃過太多,最終盡數化作了心底的一聲歎息。
不管眼前人到底是誰,於她而言,終歸不過陌客而已。
上座,崔皇後見神情愉快的欣賞歌舞的永安帝,猶豫了下,還是試探著開了口,“陛下,您看,今日在場這些閨秀們還不錯吧,臣妾想著太子和幾位皇子都到了年齡,也是時候選妃了,因此抽空辦了這賞花宴,給這些孩子們一個互相認識了解的機會。”
事關幾個孩子的親事,永安帝收回欣賞歌舞的視線,將在場的諸多貴女一一看遍,神情認真,“是還不錯,皇後費心了。”
“事關自家孩子的親事,即便臣妾不是皇後,也要為他們籌謀一二的,”崔皇後微微一笑,神情慈愛,“一晃眼孩子們都大了,也時候娶妻生子了,此番待臣妾仔細了解過各家閨秀之後,再擬定人選,到時候還請陛下費心指點一二。”
永安帝點點頭,神情讚賞,“皇後做事,朕一向放心,到時候必定仔細參詳。”
崔皇後笑著應聲,“陛下,除了幾位皇子,崇王的親事咱們是不是也該為他籌謀一二?畢竟他如今已及冠,在漠北沒成親可能是沒遇到合心意的好姑娘,但耀京貴女眾多,總有人能入他的眼,臣妾想著不妨安排些人讓他見見,能成其好事的話對陛下而言也是恩德。”
聽到玉子烺的親事,永安帝皺了下眉,“皇後,明思的婚事朕心中自有定論,這件事你不必插手。”
“一切聽陛下的。”崔皇後心中失望,麵上半點不露,看來消息是真的,陛下果然對崇王的婚事另有打算。
若是能撮合溫曦和玉子烺,玉家必然能在太子登位之事上施加援手,如今兩家結親無望,隻希望玉家別做了他人掌中刀才好。
宴會行至尾聲時,永安帝示意眾人安靜,含笑開口,“難得今日如此高興,朕也趁此機會做件好事,賜下一樁良緣天成的婚事好了。”
這話一出,場內瞬間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繃緊了精神,目不轉睛的看著上座帝王,猜測著可能被賜婚的對象。
見眾人期待緊張神情,永安帝心中得意之情更甚,吩咐身邊隨侍,“福久,宣旨。”
得了帝王旨意的內侍捧出明黃聖旨,神情恭敬的開始大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寧國公府蘇氏女玲玉賢良溫婉,德才兼備,實為我朝女子之典範,特封為元嘉郡主,欽此,領旨謝恩。”
原本以為是賜婚聖旨,沒想到卻是爵位賜封,而且看陛下的意思,這還是一早就準備好的!
即便再怎麽不願承認,那明晃晃的聖旨也早已說明了一切,眾人看向被賜封郡主的對象,又羨慕又眼熱。
蘇靈玉聽到聖旨內容時,第一反應去看了玉子烺,他神情自然,對她微微一笑,顯見是早已知情。
以寧國公府如今的形勢,永安帝絕不會無緣無故給她賜封,她隻能認為是玉子烺做了什麽。
果然,賜封聖旨之後,永安帝所說的那樁良緣天賜的婚事紛至遝來。
聽聽,這聖旨怎麽說的,“崇王人品貴重,文武並重,行孝有嘉,已至衝齡,”“寧國公府蘇氏元嘉郡主品貌端莊,知書達理,”“朕躬聞之甚悅,”“天造地設,良緣天賜”,字字句句都說明這樁賜婚的對象是眾人印象之中最不相配的那兩人。
若說之前賜封旨意已讓眾人足夠驚訝,這樁賜婚聖旨出現後,所有人就都木了。
謠言始終是謠言,麵對謠言,信三分都嫌多,但此刻在座的諸位男女,卻是耀京權貴圈子裏最有分量的那些,他們此時見證的事實真相,足夠震撼。
畢竟,那兩人無論怎麽想,都太不相配了。
崇王玉子烺,這個自入耀京起就收攏了眾多少女芳心的人物,如今一紙賜婚之後,是真的同蘇家的那棵歪脖樹綁在了一起。
若說蘇玲玉同淮安侯世子的親事還能悔婚,現在的這樁禦賜婚姻,若無意外,即便這兩人日後成了怨偶,沒有帝王旨意也是不能和離的。
所以,聖旨賜婚,崇王玉子烺以及新鮮出爐的元嘉郡主,以風卷殘雲之勢驚爆了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