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2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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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原本應該圓滿落幕的賞花宮宴,因為永安帝“別出心裁”的兩道聖旨,讓整個耀京的上層權貴圈子備受震動。
消息與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整個耀京城內傳播開來,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如今熱議的都是那位和崇王訂了親的元嘉郡主,寧國公府蘇家女。
而作為話題主角的蘇靈玉,在宮宴堪堪結束的現在,正坐在馬車中同那個罪魁禍首無聲對峙。
飄著淡淡檀香味道的馬車內,蘇靈玉首先開了口,“殿下,關於爵位與賜婚之事,您是否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玉子烺眼含笑意,撩開衣擺,換了個更加舒適的姿勢,“靈玉想要什麽樣的解釋?”
“事關我的終身大事,殿下覺得什麽樣的解釋才足夠有誠意?”貿貿然被對方的行為拖進一樁麻煩事,蘇靈玉此刻的心情並不好,所以對比玉子烺的寫意,她的態度既嚴肅又鄭重。
“誠意?”玉子烺輕笑出聲,似是覺得有趣,“我以為現在的一切已經足夠說明我的誠意了。”
“如果殿下說的是郡主爵位的話,”蘇靈玉皺眉,“我隻能說受之有愧。無功不受祿,殿下此舉未免有些太過了,事關我本人,殿下不覺得至少應該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嗎?無論是爵位還是婚事。”
“提前同你商量的話,你會答應嗎?”玉子烺反問。
“自然不會。”蘇靈玉這句話答得又快又堅定,從回來開始,她就一直極力避免和多餘的人與事牽扯上關係,縱然這其實是一種消極與逃避,但對她而言,這樣做會讓她覺得安心與舒服,她自然就選擇了這種生活方式。
現在的她,就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隨時都有可能消失,在無法確定自己未來的現在,她隻想代那個小姑娘對蘇老夫人與蘇父盡孝,其他的,最好任何一切都不要同她牽扯上關係。
除了寧國公府,沒有什麽事是必須做應該做的,沒有被逼迫著背負承擔某些東西,她就隻想安靜的待下去。
直到,再次消失在這個人世。
“所以,這就是我選擇這麽做的原因。”玉子烺看著少女的眼睛,笑著道。
“先斬後奏,以勢壓人。”蘇靈玉話音有些冷,“殿下,您不覺得這樣有些太過自私了麽,因為您的想法與心意,所以即便我是這樁賜婚中的另一位主角,此刻也隻能坐在這裏說兩句不冷不熱的牢騷話,卻沒有選擇拒絕的機會與權利。”
玉子烺臉上一直存在的笑意終於因為麵前人的態度與話語淡了兩分,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問她,“蘇靈玉,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為什麽這麽不願意嫁給我?”
“郡主封號,王妃之位,還有我這位未來夫君,到底是哪裏讓你不滿意,讓你對這樁婚事抗拒至此?”
蘇靈玉不為所動,冷靜反問,“那殿下您又是為什麽一定要同我定下這樁婚事?我也同樣不解,以您的條件,大可有更多更好的選擇,為什麽一定要選擇我?”
“一個男人選擇一個女人,選擇他未來的妻子,可能會有很多理由,但我選擇你,”玉子烺微微一笑,“自然隻會是那唯一一個。”
“喜歡。”
小小的馬車裏,空氣似乎更安靜了些,連外麵秋風吹過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蘇靈玉怔楞一瞬,幾乎有些想笑,眼前這個同玉子烺極為相似的年輕人同她說喜歡,沒見過幾次麵沒怎麽打過交道,互相完全不了解過去現在與生活脾性,居然對著她說喜歡。
如果這個年輕人真的有著同當年玉子烺一樣的才智與驕傲的話,那這句喜歡就太可笑了。
顯然,這位玉家少主腦子並沒有問題,那她能想到的,就隻有一個理由了。
“崇王殿下,”蘇靈玉少見的露出了一點明媚笑意,帶著與從前完全不同的審視與深沉,“您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麽呢?”
看著對麵姿態與模樣有了些變化的少女,玉子烺心尖陡然一跳,與對方隱有鋒芒的視線對上,他第一次,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或許她沒發覺,從相遇時起,她就未曾真真正正的將他看進眼裏過,即便隻是一瞬,也並不曾。
她的目光仿佛總是隔著山水霧氣,朦朦朧朧的投過來,即便她看著他,也像是看著空氣與某種符號,她眼裏的他,從來不是鮮活的獨特的。
她隱在重重障壁之後,仿佛高高在上,又如遠在雲端,就像那些塵封在密室之後的謎團一般,充滿了吸引力,吸引著他去靠近,去挖掘真相。
“蘇靈玉。”玉子烺又沉又緩的喚了一聲。
“崇王殿下。”蘇靈玉笑意不改,輕聲應下。
對蘇靈玉而言,在這世上,她隻需要在蘇老夫人與蘇父麵前裝作那個小姑娘,但其實她始終是她自己,或許她會消極,也會逃避,但在真正需要麵對的時候,她從不曾退卻。
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從十四歲走上fù chóu之路開始,半生波瀾風雨,她始終走得堅定。
即便麵前的玉子烺是同當年一樣的驚才絕豔,她也絲毫不怯,從家破人亡的孤女到統領江東勢力的核心人物,她能站穩腳跟,靠的從來不是別人的憐憫。
亂世開國,人命賤如豬狗草芥,天下勢力紛爭,戰火不斷,驚才絕豔之輩如過江之鯽,橫空出世,她和陳琰之不過芸芸眾生一員,能走到最後,靠得也不隻是純粹的運氣。
入主耀京之後,她其實已半隱退,她的心不在這座城裏,自然很多事就不會去在意,也懶得費心去計較,更何況,她已經是孤家寡人,無論爭什麽,都沒有意義。
蘇家隻剩下她一個,即便爭到也隻是空費心,是徒勞。
如果那時候她的身後有蘇家,即便費盡心機,她也會同那些人鬥上一鬥,爭權奪利從來不隻是男人的專利。
可惜,她什麽都沒有,所以注定她隻會選擇袖手旁觀。
至於江東,河西,關攏,北狄,如果陳琰之還是從前的陳琰之,看在他們過去的情分上,或許她會願意助他一臂之力,他們還是從前並肩作戰的最親密的戰友,但顯然,他背棄了約定。
所以,她也選擇了放棄他。
世事因果,不外如是。
馬車內再度陷入安靜,但與剛才不同,蘇靈玉充滿了耐心,等待著眼前人再次開口。
有所求的不是她,所以她自然能安坐釣魚台。
果然,短暫的沉默之後,玉子烺再度開了口,不過內容卻和蘇靈玉想象中大為不同,“蘇靈玉,為什麽我不能喜歡你呢?”
“喜歡你這件事,真的讓你不可置信到想要發笑嗎?”
一切都是從他說出“喜歡”這兩個字之後開始發生變化的,玉子烺沒看錯,他說出這兩個字時,她眼神中的不可置信與好笑,似是眼前的一切多麽荒謬一般。
縱然他覺得現在的她有趣又充滿吸引力,但那一瞬,他確實極為不舒服。
或許他的心意並不是那麽純粹,但從初次相見到現在,他在她麵前,自問一直十分盡心,她的態度,少見的,讓玉子烺有了心意被辜負的感覺。
如果蘇靈玉此刻是懷春少女,或許會對麵前這個眼神微微受傷的年輕人有所動容,但事實上,她並不是,所以,“殿下,能告訴我,您為了我的郡主封號和這樁賜婚,同陛下做了什麽交易嗎?”
難得示弱一次,對方卻完全不買賬,玉子烺無奈一笑,收起之前那副受傷的姿態,眼神玩味的看著他未來的妻子,語調緩緩,“如你所想,確實是一筆昂貴的交易。”
蘇靈玉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取悅了玉子烺,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語氣溫和,“西南地區匪亂,僅半月匪徒就攻占了巴裏察府,布州錫州等超過十三處反叛朝廷,昨日邸報入京時,據說叛軍人數已超過五萬,陛下為此很是頭疼。”
“西南道?”蘇靈玉確認了一遍,玉子烺點頭,“西南民變,並非天災,乃是**。據說當地吏治**,官府橫征暴斂,巧取豪奪,同當地土民矛盾重重,百姓深受其害,不堪其苦,因此憤而反叛。”
“你做了什麽?”這才是蘇靈玉最感興趣的,她很好奇玉子烺到底付出了什麽,才讓永安帝這個在爵位上十分吝嗇的帝王如此爽快的頒下聖旨。
“俗話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陛下想要平民亂,除了錢和人,我還能給他什麽?”玉子烺沉靜一笑,“陛下一直覺得漠北所繳納的稅銀太少,難得有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那你出了多少銀子?”蘇靈玉此刻也很是好奇她這個爵位和婚約的價值。
“不多不少,五十萬兩白銀,”玉子烺神情淡然,“還有,三千士兵。”
在米價半兩銀子一石的耀京來說,五十萬兩著實不是小數目,更何況還有三千士兵,所以,即便是蘇靈玉,也不得不承認,“果然是昂貴的交易。”
但是,這麽多東西僅僅就為了換得一樁賜婚和她這麽個郡主爵位?
蘇靈玉看著麵上絲毫不見痛惜的玉子烺,多問了一句,“西南道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
以她所知,西南那裏最值錢的,無非就是海路和銀礦。
當年平定西南時,當地土民貴族前來投誠,送上的就是一座銀礦,她後來著人繪製輿圖時,發現了能走的海路,當地據說也有外來船隻停靠,隻可惜,那時心有餘而力不足,海運之事未能成行,此後也不了了之。
玉子烺出錢還有幾分道理,但送人過去,蘇靈玉覺得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總之,她眼裏的玉子烺,做事從不會無的放矢,無論是從前那個,還是現在這個。
玉子烺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人或許是了解他的,縱然他們不過幾次相見,卻好似相識已久。
所以,他笑著給出了dá àn,直接又真實,“是,那裏有我想要的東西。”
“以你圖謀的東西來看,或許這筆交易並不算昂貴。”蘇靈玉同樣說得直接,“我相信,你能獲得的,一定遠遠超過現在所付出的。”
“也包括你嗎?”玉子烺笑問。
“殿下,人不能太貪心。”蘇靈玉撩開簾幕,看向車外街道,“世事總不會盡如人意。”
“或許吧。”玉子烺朝外麵親衛打了個手勢,於是,快要到達寧國公府的馬車拐了個彎,又轉到了別處。
蘇靈玉收回眼神,看向對麵,“殿下,我以為這時候應當送我回府了。”
“不急,宮宴上你我都沒用多少東西,餓著肚子回府可不好,我知道有個地方飯菜做得不錯,正好一起去嚐嚐。”玉子烺發出邀請。
再一次體會到對方的先斬後奏,蘇靈玉沉默了下,隨後微微一笑,“那就客隨主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