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玉和玉子烺一起入國公府時，正遇到前來迎人的寧國公蘇遠衡。

    “父親。”

    “國公大人。”

    兩人開口行禮，若是之前也就罷了，在明確知道她的身份之後，蘇靈玉總覺得玉子烺看向她的每個眼神與笑容都頗有深意，暗含趣味。

    蘇遠衡看著麵前極為般配的青年男女，心情微妙，雖然他知道女兒總有一天要嫁人，會離開這個家，卻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清楚，感覺更深刻。

    站在他麵前的青年俊美清貴風度翩翩，若是從前，他必然極為欣賞，但一想到女兒身上如今的郡主封號與禦賜姻緣，欣賞之意不免打了折扣。

    即便是從前女兒和淮安侯世子定親時，他也遠沒有現在這麽失落。

    壓下心底複雜思緒，蘇遠衡笑容溫和，“回來了就好，家裏正準備晚膳，不妨一起用。”

    玉子烺點頭應下，“既然國公大人開口，那小侄就卻之不恭了。”

    原本隻是客套話，誰知道對方真的打算留下，蘇遠衡不免有些心塞。

    “那明思跟我去前院書房，我有些事同你談，至於玲玉，”蘇遠衡看著女兒，眼神柔軟，“累了一日了，先回自己院子歇著吧，晚膳再過來榮輝堂。”

    蘇靈玉輕聲告退，帶著侍女回了映心院。

    梳洗更衣之後，墨雨快步進門，神色歡欣，“姑娘，崇王殿下讓人給您送了許多東西，您看如何處置？”

    沒了一個對姑娘不上心的淮安侯世子，卻多了一個看重姑娘的崇王，墨雨是真心為自家姑娘開心，尤其是現在姑娘郡主封號在身，背靠崇王府，在耀京城裏可算是能揚眉吐氣了，就算那些人說再多酸話，也改變不了殿下看重姑娘的事實。

    總之，對玉子烺，對崇王府，蘇靈玉身邊的幾個丫頭都印象極好，尤其是聖旨賜婚之後，但凡見到崇王府來人，總是笑眯眯的。

    聽到墨雨的話，蘇靈玉睜開眼睛，目光悠遠沉靜，“全都收進庫房吧。”

    “姑娘不打算看一看嗎？”墨雨疑惑。

    “不必了，你們仔細收好就是。”蘇靈玉下了軟榻，轉身進了內室，態度多少有些冷淡。

    墨雨看向墨蓮墨竹兩人，“東西有些多，兩位姐姐能來幫忙嗎？”

    “確實要早些收好，否則天晚了就更不方便了，還不能誤了去榮輝堂用晚膳的時辰。”墨竹打頭，帶著兩人出門，“為防出錯，咱們都要仔細著點。”

    “姐姐放心，我們都知道的。”

    外麵聲音漸漸遠去，蘇靈玉躺在床上，思量著要如何同老夫人與蘇父開口，她如今做事，總要先得這兩位首肯，否則不合規矩，事情也難辦。

    心裏考慮著這些身外事，時間便過得格外快，等在榮輝堂再見到玉子烺時，他同蘇父之間的氣氛已不如之前那麽疏遠，兩人說話談笑親熱得很。

    蘇靈玉同玉子烺對視一眼，便將心神放在了家中兩位親人身上。

    寧國公府人口稀少，即便府中所有主子都在，桌上最多也就四個人，如今不過是多了個一個玉子烺，這原本有些安靜的晚膳就變得熱鬧起來。

    雖說他話不多，行為也不出格，但偏偏每一句話都能說到蘇父與蘇老夫人心坎兒上，很快便得了兩人喜愛，成為這頓晚膳的寵兒。

    蘇靈玉看著這樣的玉子烺，有些感歎，她倒是從未看過玉明思這副模樣，還挺新奇的。

    晚膳過後，眾人坐在一起喝茶，玉子烺狀似無意般提起秋獵之事，說是想要帶蘇靈玉一起去散散心。

    “秋獵啊，確實到了日子，”蘇老夫人笑道，“陛下向來喜歡帶著你們年輕人去獵場鬆散，玲玉，既然明思開了口，那你不妨一同去轉轉。”

    “圍場那裏風景正好，去散散心也不錯。”蘇遠衡也讚成。

    蘇靈玉對上玉子烺含笑眼神，點頭應下，“那我到時候努力給祖母和父親獵些好皮子回來。”

    “你有這個心就好，不用太為難自己。”對於自家孫女兒的心意，蘇老夫人自然開心，但想起她稀鬆平常的騎射功夫，也不抱什麽期望。

    蘇靈玉笑笑，對此倒是有些期待，她確實想要出門轉轉看看散散心，當然，如果能不和玉子烺湊到一起就更好了。

    不過兩日後等玉子烺來寧國公府接人的時候，她還是認命的上了馬車。

    身上的獵裝是蘇老夫人專門為她準備的，不比崇王府送來的那些，看到她的打扮，玉子烺笑笑，倒沒多做糾纏。

    穿不穿憑她心情，但給不給就隨他心意了。

    京郊獵場蘇靈玉不是沒去過，但顯然，百年過去，很多東西都有了變化，這次他們去的獵場於她而言顯然極為陌生，縱然小姑娘的記憶裏有些影像，但也十分模糊，對蘇靈玉並沒什麽太大幫助。

    ***

    秋日晴空下，皇家狩獵場水草豐美，景色宜人，鳥獸繁盛。

    藍田，白雲，草場，飛禽走獸，共同鑄就了一副斑斕美景。

    蘇靈玉站在玉子烺身邊，看著身前英姿勃勃的黑色駿馬，有些目眩神迷。

    “喜歡？”玉子烺難得看到她如此清晰明確的表達對一樣事物的喜歡，笑意加深，“想不想試試？”

    收回讚歎與欣賞眼神，蘇靈玉心裏蠢蠢欲動。

    說實話，她已經很久沒有騎過馬了，現在確實想放開跑一場。

    玉子烺看出她心思，笑著道，“馬車不能入圍場，正好我們騎馬過去，說實話，圍場裏那些馬可不如我這兩匹，郡主可要抓住機會。”

    猶豫隻是一瞬，蘇靈玉到底抵不過心裏的衝動，扶著玉子烺的手動作利落的上了馬。

    黑馬性情溫馴又有靈性，剛開始蘇靈玉還有些手生，不過一會兒功夫，一人一馬就配合默契，朝著圍場方向而去。

    玉子烺翻身上馬，帶著隨從緊跟其後，其實以他的性子，向來懶得坐馬車，若非為了同她多待一會兒，根本不必如此。

    ***

    一年一度的秋獵，帝王親臨，耀京叫得上名號的朝臣勳貴都會參加，是以當兩人到達狩獵場中帝王行營時，那裏早已聚集了不少人。

    以永安帝為中心，後宮皇後、妃嬪及前朝權貴團團圍坐，偶爾帝王一句話語，引得眾人附和或輕笑。

    至於年輕些的世家子弟與貴女們則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同自己親近之人談天說笑，也有積極的年輕人早已上馬馳騁。

    端坐高台之上，永安帝咽下嫵媚妃嬪送上的葡萄，指著場中盡情追逐獵物的皇子們豪爽一笑，“這群小子倒是有朕年輕時的幾分風采。”

    “陛下正值壯年，龍精虎猛，若是下場，諸位殿下恐怕也要退一射之地。”有朝臣笑著道。

    “朕現在不如當年啦，”永安帝慨歎，“不過，看著年輕孩子們這麽精神，朕心裏也高興。”

    “傳令下去，一會兒讓他們好好比上一場，獵物最多最好的，朕重重有賞！”

    永安帝大手一揮，引得在場不少人蠢蠢欲動，無論如何，帝王賞賜，總是榮耀。

    尤其是弓馬嫻熟的貴女們，也被準許參加，一時間行營裏格外熱鬧。

    靠近帝王行營後，玉子烺同蘇靈玉就相繼下馬，避開熱鬧人群，低調入場。

    要知道，為保護帝王安全，秋獵一向隻能用獵場之內的馬匹，玉子烺仗著帝寵行為出格，蘇靈玉卻不想兩人太招人眼，因此攔下了他徑直入內的舉動。

    蘇靈玉的想法是好的，奈何玉子烺存在感太強烈，永安帝不過一錯眼，就看到了這個得他歡心的後輩，笑容都更大了些，“明思，過來朕這裏！”

    玉子烺無奈，同蘇靈玉對視一眼，對著帝王遙遙一禮，到了眾人跟前。

    在座諸位權貴看到他身旁少女，不免心裏又暗恨這麽快就失了佳婿。

    “臣（小女）見過陛下，諸位娘娘與大人。”

    “明思，難得的秋獵，你這孩子倒是比朕還慢，若不是待會兒要上馬比賽，你少說要自罰三杯。”永安帝笑道。

    “臣恐怕要讓陛下失望了。”玉子烺狀似苦惱，“難得佳人在側，臣還想著多陪陪未婚妻，至於比賽贏彩頭這種事情，還是交由其他人來吧。”

    永安帝先是愣了下，繼而朗笑出聲，“臭小子，你倒是會討好未婚妻！”

    “不過，”帝王話音一轉，“若是你不拒絕，朕還有心放你一馬，現在嘛，你不參加也不行了。”

    “元嘉，”永安帝看向一直安靜做壁上觀的蘇靈玉，神色溫和，“你說說，你想不想看這小子下場？”

    第一次被人叫封號，還是陳家後人，蘇靈玉心情微妙，但麵上卻點滴不漏，“既然陛下開口相邀，殿下確實應該下場比試一番。”

    “元嘉都這麽說了，明思，你去是不去？”永安帝一副看好戲的戲謔模樣。

    她隻是單純想讓我離遠點而已，玉子烺心裏如此想，麵上卻做出無奈之色，“既然陛下和郡主都有意，臣自然聽命。”

    於是，號角聲中，令旗舞動，想要博得彩頭的皇親貴族們紛紛下場，鳥獸嘶鳴與馬蹄聲中，黑壓壓的比賽人群紛紛散開進入樹林，徒留場外眾人翹首以盼。

    玉子烺一離開，蘇靈玉就去了附近權貴營地，找到被侍從牽著的黑馬，打算跑上兩圈，剛才隻跑了一會兒，實在是不過癮。

    比起男子營地中空寂模樣，女眷這邊人數著實不少，她剛一出現，就惹來不少銳利視線，其中尤以明玉郡主惡意最甚。

    “郡主。”

    “郡主安好。”

    經過一些不太熟識的貴女時，居然有不少人出聲打招呼，蘇靈玉轉念一想，就知道是托玉子烺的福。

    對這些態度友好的人她點頭致意，至於其他人，隻要不犯到她麵前來，她也懶得搭理。

    這麽好的天氣與心情，跑馬多好，蘇靈玉摸著馬兒鬃毛，準備縱情馳騁一場。

    可惜，有些人的脾性天生愛趁機找事，辜負了她禍水東引的期望。

    “蘇靈玉，在這裏等他們狩獵回來實在沒意思，若是夠膽子，你不妨陪本郡主跑兩圈兒？”明玉郡主神色不善的挑釁，不過相比上次，這次倒是收斂許多。

    “我久不曾上馬，騎術早已生疏，郡主若是有雅興，不如找其他人作陪？”蘇靈玉笑道。

    “本郡主就要同你比！”明玉郡主馬鞭直指蘇靈玉門麵，“既然當日第一樓內你有膽對呂世子動手，表現你蘇家人的骨氣，今日就別做縮頭烏龜，也好讓本郡主見識一下你蘇靈玉的本事！”

    周圍人聽到這邊動靜，紛紛湊近圍觀。

    若眼前的小姑娘說其他話挑釁，蘇靈玉根本不放在心裏，可她偏偏提起呂修然，蘇靈玉心底瞬間就騰起一股怒氣與鬱氣。

    於是，她笑容微沉，應下挑戰，“既然如此，那郡主心意，我就卻之不恭了。”

    “郡主想要怎麽比？”

    “跑馬場那裏，三圈為限，誰先到就誰贏！如何？”明玉郡主看起來很是自信。

    蘇靈玉扶鞍上馬，沉靜一笑，“樂意奉陪。”語畢，禦馬走人。

    明玉郡主冷哼一聲，上了自己的紅鬃馬，也朝著跑馬場而去。

    周圍看熱鬧的貴女們瞬間議論紛紛，有人擔心有人幸災樂禍還有人無奈搖頭。

    “明玉郡主騎術向來出眾，連男子都比不過，我看蘇靈玉這次要輸。”

    “輸怕什麽，人家有崇王做靠山，誰能比。”

    “就算是輸，也分輸得好看和輸得難看，我看明玉郡主不會輕易放過她！”

    “哎，你們知道嗎，我聽說啊，上次在宮裏……”

    即便嘴裏說著閑話八卦，也沒影響眾人看熱鬧的腳步，眾人去往獵場另一側專門開辟出來的跑馬場，興致勃勃的等著看好戲。

    比起之前男子狩獵的浩大聲勢與壯觀場麵，跑馬場這裏相對安靜，蘇靈玉看著遠處湖光山色，感受著舒適秋風，突然心癢得很。

    此情此景，在賽場上策馬揚鞭，倒是別有風味。

    “喂，你們來做裁判！”明玉郡主馬鞭指向附近場地中的侍從，“本郡主要和人比賽，你們最好睜大眼睛看清楚，別誤了本郡主的大事！”

    那兩人被嚇了一跳，戰戰兢兢點頭，“謹遵郡主吩咐。”

    每逢秋獵，圍場這裏總會出些大小事情，侍從們早已習慣，不能衝撞得罪貴人是他們保住差事和小命的關鍵。

    蘇靈玉無所謂誰做裁判，她的想法隻有一個，那就是贏。

    “蘇靈玉，若是你現在認輸，本郡主就留你三分薄麵。”明玉郡主控馬靠近，盛氣淩人，“不然，若是待會兒輸了……”

    “我保證，讓你後悔同玉子烺定親。”最後這句，她湊到了蘇靈玉耳邊，語氣陰鷙，不失猙獰。

    看來這小姑娘要讓她失望了，不想著在男人身上下功夫，搶走玉子烺讓她難堪，偏偏喜歡同女人計較。

    早知如此她何必費那個力氣激她，蘇靈玉歎了口氣，朝明玉郡主溫柔一笑，“郡主，此刻說大話，倒不如待會兒手底下見真章，你說對嗎？”

    明玉郡主冷哼一聲，跑去了馬場入口，蘇靈玉緊隨其後，待二人齊齊站定後，眾人矚目中，令旗揮下，兩匹馬離弦之箭般衝進跑道。

    從出發時的齊頭並進到明玉郡主遙遙領先並未用多長時間，蘇靈玉綴在小姑娘身後，緊追慢趕。

    說實話，不談其他，單就騎術而言，明玉郡主確實精湛。

    三圈為限，第二圈快要結束時，眾人覺得此次比賽已無懸念。

    “我就說輸贏沒有懸念吧，看來明玉郡主是要一路贏到底了。”

    “還剩一圈兒呢，你著什麽急，說不定她能贏呢！”

    “賽場上靠的是真本事，可不是嘴皮子。”

    “不跟你說了，我繼續看比賽，反正我就希望蘇靈玉能贏。”

    跑馬場木欄外，貴女們議論紛紛，而一直緊跟在小姑娘身後的蘇靈玉，也終於開始用盡全力。

    琴棋書畫不敢說，但攸關性命的騎術與武藝她還有幾分自信，若是比不過，她也沒臉見人了。

    於是，自認自己穩贏不輸的明玉郡主，在被後方之人突然趕超時，反應不免慢了一拍。

    等她奮力直追的時候，卻發現對方早已卡死了她的去路，每次變向轉道都被阻攔，傻子也知道被人看破了自己路數。

    “蘇靈玉！”她語氣恨恨，卻到底沒能追上，最終飲恨敗北。

    蘇靈玉過了終點之後卻未作停留，原地轉一圈兒將眾人神情看在眼裏之後，直接就此離開。

    一時間，被留下的眾rén miàn麵向覦，不解其意。

    “混賬！居然如此不將本郡主看在眼裏！”明玉郡主氣得直接摔了馬鞭。

    若是事後對方為難，她肯定要生氣，但對方不理會她，她心裏還是憋屈，一時間也不知道到底哪種情形更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