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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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的木製門大都有一個特點,就是因為使用年份太長,打開時會發出“嗞嘎”的聲響,在喧鬧時這種聲音幾乎聽不出來,但是安靜的環境下卻像用指甲在黑板上劃一樣。
而且讓人抓狂的是,你不知道把門開到哪個位置會發出這種聲音。正因如此,女孩才不敢輕易把門打開逃出來。
必須想個法子才行。黑暗中,我不停思考著可行的辦法。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危險性也在陡增,感覺就像在走一根獨木橋,走得越遠,信心流失越快。
這時,腳邊一個金屬光澤的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撿了起來。
是個訂書機,沉甸甸的很有分量。應該是被人從教室裏扔出來的吧?假如喪屍真的如電視電影那樣弱點是頭部,那麽用這玩意準確命中頭部的話,殺傷力無疑很大。
可問題是,在這樣的黑暗中根本無法命中,更何況是數量龐大的屍群。
我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種餿主意。天光再次照亮了室內,這次我甚至認出了幾個熟悉的背影,恍惚中,我好像看到有個茹毛飲血的家夥在朝我看來。
我渾身汗毛倒豎,馬上縮回牆邊。這時我才注意到,窗外其實已經下起滂沱大雨,卻因為窗體阻隔匿去了聲音,雷聲也是,在密封的走廊裏聽起來猶如悶響。
我看了看手中的訂書機,如果用這個將窗戶砸爛,然後趁雷聲響起那刻打開門是否可行?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先征求一下此刻跟我在一條船上的女孩的意見。可惜現實狀況已經輪不到我多想什麽,每一秒鍾死神都在向我們吹來更加濃重的死亡氣息。
“豁、豁出去了!”我下定決心,同時後退一步,手捏訂書機做了個投擲的姿勢。然後下一刻,身體就像彈弓一樣向前猛地飛出,訂書機便飛快地砸向教室窗戶。
“哐啷”一聲,窗口破了個洞。雨聲夾雜風聲稍稍大了一些,但似乎是口子開得不夠大,沒什麽效果。而且由於剛才的大動作,幾個死人已經注意到我,開始蹣跚走來。我一個趔趄,向後摔倒在地,聲音顫抖著,“不、不要,不要……”
就在這時,一陣突如其來的巨大尖嘯在寂靜的校園中回響起來。因為這聲巨響,死人們重又拖著腳步回到了窗邊。劇烈的心跳讓我手腳發軟,頭昏腦脹,我幾乎要眼睜睜地錯過這個逃離的機會。
趁著巨響,女孩也從門中竄了出來,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雙手不停地發抖,眼中的恐懼、絕望化成了淚水潸潸滴落。雖然我也害怕,但求生的本能讓我用力拍了拍雙頰。
我要振作起來!我要振作起來!我要振作起來!我默念三聲,然後轉過身,將女孩僵硬的身體往身上一背,朝洗手間飛奔而去。
一邊跑,我一邊回想起這陣尖嘯正是來自班主任付大海的愛驅的。想必是訂書機正好擊中了車輛觸發了警報吧。這警報即使是在平日也極為引人注目,常常被同學們形容為“叫床聲”。
如今這鳴響就像從另一個時空傳來的記憶,連同班上那幾個調皮蛋的下流玩笑都讓我懷念,也更加彰顯出一個事實,就是這個世界,已經再也不能回到原來的樣子了。
警報還在不停地鳴轉,我想至少有30秒我們是安全的。女孩把頭靠在我的肩上,發出了急促的呼吸,麵對黑漆漆的走廊過道,我們都有點不知所措。跑著跑著我慢了下來,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冷汗沒來由地從我額上滲下。
突然又是一陣閃電光芒,我轉頭一看,才驚駭地發現,原來每間教室的窗邊都是站滿了喪屍,它們衣衫襤褸、鬼影幢幢,就像一座由死人組成的黑色森林。
也、也就是說剛才躲進隔壁教室自認為安全的我,身後其實是最危險的修羅場。我打了個寒戰,走廊裏一片昏天暗地,我猶如走在一個風雨飄搖的甲板上,腳底掌仿佛隨時一癱軟就要跪倒在地。
“前、前麵好像有什麽……”跑著跑著,她突然顫抖地說。
眼看著就要來到樓梯口了,一張臉突然從黑暗中衝了出來,嚇得我一個激靈,頭皮上就像躥過一陣電流,一陣發麻,我猛地刹車停住,用力攥緊手上的金屬腳管。
又有五六具喪屍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它們張大還在滴血的嘴,喉間發出沉重的低吼,渾身像患了癲癇般劇烈地抽動。女孩一緊張,手緊緊地箍著我脖頸。
我腦中也是一片空白,手中的金屬管就像一根玩具棒般無用。我屏住了呼吸,緩緩蹲下,女孩也捂住嘴,大氣不敢出。
那些死人在幾步之遙的前方伸長了脖子,翻白的眼睛好像在觀察著什麽,我感覺女孩鬢間的汗水都滲進了我的襯衫中。就這樣過了不知有多久,那些東西好像失去了目標,渾渾噩噩地拐進了旁邊的教室中。
我又顫抖著雙腿站了起來,強自振作地向樓梯間走了進去。誰知一踏進黑暗中,我馬上驚駭地發現,原來這裏也並非空無一物,到處都是密密麻麻蠢動的黑影以及瘋狂而粗重的呼吸聲。腐臭和血腥充盈整個空間,腳上有種踩著人類內髒還是什麽的滑膩感,我不願多想,繼續膽戰心驚地向更深處走去。
有好幾次,我差點被地上濕滑的液體弄倒了。短短幾米的距離我竟花了差不多一分鍾才走了過去。出了樓梯間便是連接洗手間的較短的走廊了。一看見洗手間標誌,我馬上玩命地衝了過去,跑進洗手間,將門砰地關上。
將女孩放下後,我終於如釋重負地靠在牆上。剛才可真是險象環生,連我都覺得自己能全身而退是件挺不靠譜的事兒。冷靜下來後,我看了看四周,洗手間裏陰暗潮濕,散發著黴味。不知何處水龍頭沒有關緊,水流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大雨在窗前織起了雨幕。
我知道還不到大意的時候,於是勉力站了起來,再逐一檢查各個廁所隔間,確定洗手間安全後,我才來到女孩的身邊坐下。我們一語不發,都看著自己的腳邊。
“那個!”
“那個!”
我們同時開口。
“沒什麽!”
“沒什麽!”
我們再次默契道,然後驚訝地目光相碰,繼而一塊笑了出來。笑聲中是無奈,是慘然,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謝謝你!”女孩聲音顫抖地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唔,沒什麽。”我含糊應道,有些不好意思。
這時我才有空去端詳她的樣子——長長的秀發上綁著馬尾,手上戴了一隻小巧的腕表,雖然臉上沒有多少血色,但是潔白的臉蛋和清秀的五官仍然完好。我很慶幸這張臉沒有變得支離破碎。
“陸曉琳。”她說。
“嗯?”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小琳,學長你叫什麽名字?”她問道。
“哦哦,我叫李晨。”我說。
“李晨……大明星嗎?”她捂著嘴咯咯笑道,一雙白皙的腿在校服裙下微微顫動。
看著她的笑臉我才不禁想,或許我們早已見過麵——在開學典禮的大會堂裏、課外活動的操場上、走廊上或是回家的路上,我們擦身而過卻仿佛素昧平生。
事實上,在學校度過的時間裏,我們理應見過每一張麵孔,或平凡或美麗或惺惺作態或真實誠懇,但是我們完全沒有想到要在這些陌生人前駐足停留,認識一番。如今,我們已經永遠錯失了去結識這些麵孔的機會,晃過神來世界已經變得如此殘酷不堪。
就在我傷春悲秋時,前方忽地吹起一絲涼風,然後洗手間的門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推開般緩緩打開了。由於常年遭到不良學生的粗暴對待,洗手間的門大多是壞的。
我吃了一驚,慢半拍才反應過來,然後立刻伸手去關門。就在這時,“啪!”一隻手猛地從門後伸出,卡在了門縫上。那隻手髒汙、慘白、青筋突出,而且像在索求著什麽般扭曲著。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我嚇壞了,我使出吃奶的勁抵著門,然而對方的力量似乎更大,門被一點點推開,在門後尖叫亂竄的頭顱拚命地擠進來。小琳也跛著腳過來幫忙,用身子頂著門扉。
突然,我腦中閃過一個想法,於是強作鎮定地對小琳說:“喂……幫個忙……”
“什麽?”
“放它進來!”
在她還歪著腦袋表示迷惑時,我突然放鬆了力道。門一開,那隻手便尋了進來。看到那家夥的一瞬間,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去死吧!”我後退一步,然後喲嗬一聲,用腳管猛地將它杵了出去。
“快關上!”
小琳機靈地把門一推,然後我立馬將腳管塞進門底下的縫中,像楔子一樣把門卡緊。
這下雖然失去了武器有點可惜,但是卻換來了短暫的安全。門外響起不死者急促地拍打門扉的聲音,以及不斷傳來的令人喪膽的尖叫。
“快、快到窗邊去!”我扶著小琳來到窗邊,正要將她抱上窗台。
“你幹嘛?”她突然尖叫起來,給了我一個耳光。
我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竟將手伸進她的裙裏了。但是眼看塞在門底的鐵管就要被擠出來了,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
“對不起了!”我用手挽起她的大腿,往上一抬,放在窗台上。
“沒時間了,趕快爬上排水管。”我催促道。
這時,門外的拍打聲突然急驟起來,顯然是喪屍的數量在增加。
“可是……”她戰戰兢兢地在窗台上站了起來,望著下方猶豫不決。
外牆的排水管離開窗台還是有好一段距離,這段距離是我的腳長剛好能夠到的,因此左腳受傷的她根本無可奈何。
沒辦法,我隻好也躍上窗台,翻出牆外,率先爬上了排水管。
“來!”
我伸出左手,緊緊地握著她的右手。誰知正要運力將她拉過來時,卻被她反拉了回去,差點掉下去。一看她身後,我不禁大吃一驚,因為她的左腳正被一隻蒼白的手拉著,動彈不得。
“救命!”她急得眼淚嘩嘩直下。
此刻的我,右手抱著爬滿鏽跡的排水管,左手拉著一個被活死人緊緊攫住的女孩,上方滂沱大雨不停拍打著我,下方則是張著血盆大口的喪屍海……
這種狀況究竟是……
天色已經暗得猶如黑夜,我覺得一切都在離我遠去,那些笑聲、那些無憂無慮的麵孔、那些打著嗬欠昏昏欲睡的午間……那個熟悉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