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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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晨,可以睜開眼了!”
阿暮的聲音從耳畔傳來,於是我乖乖地睜開眼。一陣柔和的風撫弄著我的頭發,一個平靜的海灣在眼前延展開來,海鳥在空中盤旋,清澈見底的海水晶瑩剔透,波瀾不驚。
“這裏是湖海,”阿暮說,“往後這裏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了,我把這裏稱作‘水邊’。”
我喃喃地在嘴裏默念著這個名字,同時打量這個地方。由於這裏三麵環石,隻有一個狹小的口子連接著外麵的大海,因此外麵的波浪根本打不進來,形成了一個獨立於世的奇妙小灣。
“本來就隻是海岸線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除了那條我偶然開辟出來的小徑,再也沒有進來的路了。”
“這是個被‘神’遺忘了的世界。”阿暮驕傲地說。
“真是不錯的地方。”我點點頭,同時用力吸了口海風,卻感覺味道有點奇怪。
“然後……”阿暮的說話聲突然改變了,“這裏也將是我的葬身之地!”
我側過頭去看他,怎知看到的是一具爬滿蛆蟲、腐爛變形的骷髏。我的胸口仿佛遭受重重錘擊,差點背過氣去。
然後我便驚醒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原來是夢。四周已經放晴,眼前是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我正躺在一張床上。
我用力撐起身子,這是哪裏?
眼角的餘光瞄到有什麽東西在動,於是側過頭去,幾隻小麻雀正在窗台上蹦蹦跳跳,陽光灑在了它們靈動的後背上,這真是個平和的早晨。
這時,房間的門打開了,一個女孩走了進來,是小琳。她瞪大了眼,連眼角都微微濕潤:“你終於醒來了!”
我恍惚了一陣,然後才一個激靈跳下床,抓起床邊櫃上的鏡子拚命端詳起自己來。沒事!沒事?樣子還是我原來的樣子,臉上也沒有任何怪異或變形,可昨晚我明明都已經……
這時腳一軟,我渾身使不上勁,是大病初愈的感覺。小琳貼心地遞過來麵包和水。
“謝謝!”我說。
從小琳的敘述中我才得知,昨晚我發了高燒,而且燒來得極快,整個人都昏迷了過去。小琳方寸盡亂,不知所措,冷靜下來時才從抽屜中找到了急救箱,然後一邊幫我止住鼻血,一邊喂我吃了抗生藥。
雖然她的腳崴了,但還是拖著我來到了睡房,將我挪上床去。高燒一直到黎明時才消退,她就一直在床邊陪伴著我。
我覺得很感動,我問她不擔心我變成怪物嗎?
她喃喃地說:“我當然害怕,但是、但是,我絕對不要一個人活著,如果你也變成了那些東西,那我也沒有勇氣活下去了!”
她別開臉,眼角溢滿了淚水。
我也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幾隻麻雀倏地撲楞著翅膀飛了起來,但有兩隻又落了下來,歪著腦袋看我,若無其事。與之相反的,窗台下方則是密密麻麻的死者、已經腐爛的器官和汙黑的血液,比任何預言裏的末日場景都更讓人驚悚,超越了所有認知的極限。
第一天裏還是活人當道,今天城市的支配者便已經易主,這裏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僵屍之城!我不寒而栗地抱著雙手,未來到底在哪裏?我們將何去何從?會有人來打救我們嗎?
以前在觀看末日影片時那種置身事外的安全感已經蕩然無存,一種關乎存亡的迫切感和精神壓力壓得我透不過氣來。在和平時代度過太長時間的我們,生存的觸角已經嚴重退化,我們都慣於將個人與人類這個整體割裂開來,享樂主義、利己主義泛濫,直到站在了種族存亡的三岔口前,我們才會去發現一個人是沒法在這個空蕩蕩的世界裏生存下去的。
但是……
我又看了一眼旁邊的女孩,幸好這裏還有一個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夥伴。世界就是這樣奇怪,一個人明明沒辦法生存下去,但是兩個人卻總感覺會見到曙光。
“幹、幹嘛這樣看我?”小琳突然雙頰緋紅。
“沒、沒什麽。”我也尷尬地轉過頭。
在最初的三天時間裏,小賣部的水和電供應基本正常。我們悄悄打開了小賣部的電視機並調成靜音,結果翻遍了所有頻道,除了更多的台變成了一片雪花外,有畫麵的台都是跟昨天完全相同的災區片段,並沒有任何新的內容。
某一刻我突然強烈地預感到必須未雨綢繆了,於是讓小琳跟我一起翻箱倒櫃,搜刮一切能用來盛水的容器——臉盆、菜鍋、電飯煲、水槽全都派上了用場,我們甚至用窗簾和毛巾將馬桶坑塞得嚴嚴實實,然後不停地放水直到灌滿馬桶,水箱也裝了滿滿當當的水才罷休。在最緊急的時候,這一個個小水庫也許會成為我們救命的綠洲。
結果預感很快就應驗了,到了第四天,電力供應突然中斷了。第五天,水龍頭開始流出褐色有臭味的液體,第六天,水電供應完全停止。
後來當我分析自己為何會有這種預感時,我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部叫《人類消失後的世界》的科普節目,裏麵就詳細描述了若某天人類突然全部消失,社會、自然乃至整顆星球可能發生的種種變化。隻需一年時間,人類的世界便會麵目全非,而在更短的時間裏,比方說一周裏,一些基本的供給就會陸續結束了。
第七天開始,我們每天隻在固定時間輪流打開手機一會,以期可能會收到的基站信號。當我們在掛曆上打上第十個圓圈時,那天小琳照常打開手機,然而跟往常不同的是,手機右上角的信號台上竟然有了一格信號。
但是電話依舊打不出,就在她以為是手機故障準備關機時,鈴聲居然響了起來!
頭像上是她跟一個中年男人的合照。
“喂!爸爸?是爸爸嗎?喂喂……”小琳激動地喊道。
“小……琳……謝天謝地,你沒事!”小琳爸爸的語氣聽起來也相當驚慌,“我每天都打給你,我就知道你沒事!”
“爸爸,你在哪裏?”小琳急道。我曾經聽她說過她父親是某報社的記者。
“我在……先別管我,你在哪裏?”
“我在學校的小賣部,我跟一個學長在一起,暫時還很安全!”小琳突然嘩地哭了起來,親人的聲音讓她不能自已,“爸爸,我好害怕……我好想你,媽媽一個人也不知道怎麽樣……”
“媽媽那裏我已經聯係上了,她不要緊。倒是你要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聽說已經有軍隊在搜救幸存者了,幸存的人都會被送往‘伊甸’……”
“伊甸?什麽伊甸?你不是在家嗎?”
“現在……哪裏都一樣了,災情控製不住,全世界都不安全了。”
“爸爸,那你在哪裏?我想跟你會合!”小琳急道。
“不要……待在安全的地方,爸爸我……”話音未落,聽筒裏傳來了“嘟嘟嘟……”的斷線音。
“喂!爸爸!喂!爸爸……”小琳激動地對著話筒哭喊。我馬上捂住她的嘴巴,生怕被外麵的死者聽到。小琳又重新撥打了她爸爸的號碼,但卻根本沒信號。
剛才的通話就像是某種神秘力量展示的偉大奇跡,一個名字已經深深植入了我的腦海,伊甸……
伊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