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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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風坐了起來,劇烈地咳嗽,啐了一口唾沫,裏麵全是血水。

    他撿起地上崩了一角的眼鏡,重新戴在他重度近視的眼睛上。此時的陸風就像一個被高年級學生欺負的孱弱小子,頭發淩亂、滿臉淤青、弱不經風,好像再一碰全身都要散架了一樣。

    他這副樣子連我都不忍卒睹,但我還是憤怒地走上去,抓起他的衣領。

    “陸風,這就是你說的計劃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又想起了趙胤祥那張邪惡扭曲的臉……憤怒撐得我渾身發抖,我咬著下唇,血從唇上滲了出來。

    我心裏明白,這件事苛責陸風也沒用,隻能怪自己,即使當初在小賣部一直待下去最後死在了一起,也比現在置身虎穴受人淩辱強,說不定小琳父親所說的軍隊還會依約來到。同樣是賭博,我為何偏偏選擇最冒險的方法呢?

    “是我估算錯誤了……”陸風歎了口氣,罕見地表達了歉意。

    我放開他,又坐回地麵,渾身的關節都在以疼痛表達著對我四處亂動的不滿。但是比起內心的痛,身體上的傷根本算不上什麽。

    “那小琳怎麽辦?”

    我把頭埋進膝蓋裏。陸風也無話可說,隻是呆呆盯著虛空的某個地方。

    黑屋重歸寂靜,油燈燈焰不動聲色地抖動了一下,影子就像遭惡魔操縱的木偶在牆上舞蹈起來,人類脂肪燃燒的獨特臭味彌漫在整個房間。房間的一角爬滿了青苔,不知從哪兒傳來了黴味。

    “是我低估了催眠的力量。”過了半晌後陸風才說道,“沒想到他已經可以控製所有人了,而且控製得如此之牢,那些人就像邪教的信徒般對他死心塌地。”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因受潮而泛著水漬的天花板:“雖然我跟你說了很多關於催眠的事,但其實我自己也是將信將疑的。催眠的基礎是心理誤導,但我總覺得有些人的意誌不會這麽容易被扭曲,是我失算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喃喃地說:“……不對,並非所有人都對他死心塌地。”

    於是我將在二樓偷聽到的王強說的話告訴了他。王強的行為已經明顯是在背叛了,但奇怪的是,之後他對付關飛時卻非常賣力,完全看不出背叛的跡象。

    陸風陷入了沉思,這時,火焰跳動得更加狂亂了。

    半晌,他才抬起頭道:“李晨,你說的這件事相當重要,這件事印證了我一直以來的猜想,也是這次行動的基礎。催眠並非完全改變一個人,而隻是讓人在內心與催眠師達成‘某種共識’。

    換句話說,催眠的內容不能跟人的意誌完全抵觸,比如讓王強接受自己喜歡的人被別的男人糟蹋,這是行不通的,但如果換成是某種並不那麽‘難以接受’的觀念,而且將這種觀念放大加強的話……”

    這時,突如其來的腳步聲打斷了陸風的話。我仔細一聽,腳步聲聽起來十分輕盈,不像是男人的腳步。我喜出望外,難道小琳獨自逃出來了?

    門打開了,果然走進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孩。她穿著一件蕾絲短衫和一條短牛仔褲,胸脯微微隆起,雪白皙長的四肢在昏暗中也格外耀眼。隻是,從前那張脫俗的麵容已有了幾分成熟和撫媚。

    “思思!”我驚叫出來。

    “阿晨!”她溫柔地笑了。

    一瞬間,仿佛又回到那個遙遠的初中時代,一群無憂無慮的大孩子一起坐在窗前看飄落的紅花,有說有笑。那種場景已經像是幾個世紀以前的了。

    “思思……”一想起她的悲慘遭遇,我忍不住悲從中來,恨恨地說,“我一定會殺了趙胤祥那個人渣,替你……”

    “啪”一聲巨響在房間裏回響,一開始我還以為是什麽東西掉落地麵,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的左頰隱隱作痛。我被打了一個耳光。

    “胡說八道!”王思思橫眉冷豎,“你敢再這麽說我就先殺了你!”

    王思思的眼神我十分熟悉,每當她認真起來就是這種表情。

    我無言以對,隻能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是,那天晚上我都聽見了,你被他、被他……”

    王思思意識到我在說什麽,臉頰一紅,竟露出了少女的嬌羞:“趙老師他是人中龍鳳,是這個世界的救世主,我們都愛他,所以,他要怎麽對待我都行。”

    我難以置信地後退了一步,這個世界真的瘋了嗎?那個自強不息的王思思、那個溫柔恬靜的王思思、那個不甘平凡的王思思……我感覺天花好像在旋轉,一切都變得越來越瘋狂。

    “阿晨,我是來勸你們投降的,”王思思貼近我,仔細查看了我的傷勢,心疼地說,“很痛對吧?”

    我突然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沒錯,這就是末世!一個瘋狂的世界!隻有瘋狂的人才能生存下來,我又想起自己是怎麽在喪屍口中存活下來的,我本身就是個狂人!

    我突然抓住王思思雙臂,冷冷道:“告訴我,是不是那家夥叫你來說服我的?”

    “放手!”她一把甩開我,“是我求趙老師放你一條生路的,我知道阿晨你會聽我說,所以才自薦來說服你。”

    我看了看敞開的門口,門外的確站了兩名男生。

    “沒用的,你們出不去。”王思思說,“聽我說,阿晨,你隻是誤會了趙老師,一開始我也誤會過他,但後來我知道了,他才是唯一能帶我們走出困境的人,為什麽你就不能相信他呢?”

    “為什麽不能相信他?”我反詰道,“他在這裏為所欲為,肆意殺人,還把小琳抓了起來,你說為什麽不能相信他?”

    王思思盈盈一笑:“小琳?那是你的女朋友吧?放心,趙老師正在給她做心理輔導,相信她很快就會想通了,到時她也會幫忙來說服你的!”

    “你說什麽,心理輔導?”我怒火中燒,“要是那家夥敢做什麽,我李晨,絕對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王思思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雙手環抱胸前,“哼”了一聲道:“果然跟趙老師說的一樣,你們都是無可救藥的……”

    她轉過身,臨行前又回過頭來說:“阿晨,以前的你總是努力地模仿阿暮,但我告訴你,不管你怎麽努力也不可能成為阿暮,而且即使他還在世,他對這個世界也是無能為力的。”

    鐵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黑屋再度恢複一片空寂。

    過了一會,陸風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我一怔,惱怒地說:“你在笑什麽?”

    “我在笑自己的愚蠢,趙胤祥征服這些女孩的手段並不是什麽催眠術,而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王思思的確不像是被催眠了。但是除了催眠,還有什麽手段能夠徹底改變一個人呢?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又稱人質情結,是在斯德哥爾摩市最先被發現的,產生於人質與歹徒間的一種奇怪情結。後來被證實這種情結廣泛存在於世。”

    陸風說,當人在極端封閉的環境下遭到挾持,生命受到威脅時,隻要歹徒逐漸施予一些小恩小惠,人便會對挾持者產生奇怪的同理心。隻要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被挾持者便會漸漸對挾持者產生羈絆情結,相信他說的話,成為他的奴隸。

    “我知道這很難理解,一個人的心智怎麽可能被這樣扭曲呢?但是這是真實存在的,比如戰爭中的受虐婦女、戰俘,一些犯罪中的監禁和**……”

    陸風又舉了幾個曆史上著名的案例,然後說:“你不覺得,在這個亂世,在這樣的環境下,正是這種情結產生最佳的溫床嗎?”

    我感到驚駭不已,原來王思思就是被這樣一點點扭曲的。趙胤祥那個畜生,居然幹出這麽不可原諒的事!

    “那些女孩一定是先遭到了非人的對待,然後再一點點施予她們恩惠,慢慢地腐蝕她們,而這就構成了趙胤祥王國的最終形態!”

    “王國的最終形態?”

    “沒錯。催眠隻是他的第一步,目的是使所有人任其擺布,但催眠畢竟隻是一種虛假的心理暗示,有其弱點,而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則不同,是死心塌地地服從於他,所以這個王國的最終形態就是一個人的奴隸社會!”

    陸風的話如同旱天驚雷,使人不得不驚醒過來,這個地方是個比外麵更加殘酷的地方,我仿佛看到前方打開了一扇黑色的門,人性之門,裏麵的腥風腐氣讓人毛骨悚然。

    非人對待、奴隸、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我的眼前又浮現出小琳的臉。她到底怎麽樣了?一想到這個問題我就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從進來這裏開始,我從沒有哪一刻覺得四周這般寒冷,就連在眼前恍惚著的油燈都散發著寒氣。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久,時間的流逝在這裏變得無比緩慢,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然後突然就被人用水潑醒了。我們又挨了一陣打,由於已經習慣了,也不覺得怎麽疼,但是肚子卻饑餓難當,在他們離開後就又沉沉睡去了。

    當我聽見門外又響起腳步聲時,我渾身的骨頭都在叫苦連天,心想大概又要被折磨了吧。

    鐵門緩緩打開了,然而出現在門縫間的卻是,紮著一頭烏黑馬尾,一張充滿靈氣的小臉,校服裙上還沾著我第一次被毆打時濺在她身上的血跡。

    小琳巧笑倩兮地看著我。我跌跌撞撞地迎上去,幸好她沒事、幸好她沒事。

    “小琳,你怎麽……”

    話音未落,我覺得胸口一濕,好像有什麽東西刺入了我胸口。我低頭一看,一把匕首沒入了我左胸,血液像瘋了似的染紅了我的襯衫。

    “小琳?”

    我看到她的眼中暗淡無光,魂不守舍。她喃喃地說:“都是你們不好,是你們帶來了末日!”

    是催眠!我痛得跪在地上,眼睛卻還盯著小琳。這時,趙胤祥從她身後走了上來,親了親她額頭,“做得好寶貝!”

    他再次睥睨著我,露出了邪惡的笑容。我倒了下去,血泊在我身下蔓延開來,我用餘光看著陸風,心道,“陸風,聽見了吧,聽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