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四月的江城，寒氣漸漸散去，春天的溫暖明明已經到來，可是盡管頭頂有一輪很刺眼的太陽，坐在墓園長椅上的我還是覺得冷。

    從心底生出來的寒冷。

    媽媽說的那些話我不知道真假，但是就我這幾年在職場的見聞來看，這些事情很有可能是真的。

    為了不讓自己的公司出問題，拉別人下水，自己抽身的事情不是沒有。

    隻是，當年的戚家真的這樣做了嗎？

    如果是那樣，我們家現在變成這樣，戚家才是罪魁禍首。

    “媽，如果你說的都是真的，那為什麽還要我嫁給戚未寒？”

    如果六年前戚家害了我們夏家，那我怎麽能嫁給戚未寒？

    媽媽睜開眼，然後笑了笑，笑容裏透著疲憊。

    “初雪啊，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和戚家有任何關係。當年的事情我是恨戚家的，如果你爸自己經營不善公司垮了，那我也不會生出怨恨來，可是戚家當年做的太過分了。到了最後你爸想問戚家借錢先把員工的工資結了，戚家卻不願意，你爸被員工堵得沒辦法，便又去借了高利貸”

    因為戚家，都是因為戚家

    因為戚家，我爸不得不借高利貸，我們不得不逃離江城。

    也是因為這筆錢，我和我媽被迫回到江城，我不得不拿孩子威脅戚未寒要那一千萬

    真是天道輪回的孽債。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死死咬著雙唇，知道我媽伸出手替我擦掉了眼淚。

    “媽媽不想告訴你這些，我知道你喜歡戚未寒，他是個好孩子，但是媽媽總覺得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你會吃很多很多苦的。”

    我用力抱住了媽媽，然後問到，“既然這樣，這次是為什麽呢？”

    媽媽溫柔地拍著我的脊背，然後慢慢說到，“因為戚家答應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想要留下這個孩子，媽媽不會讓你骨肉分離，所以我和他們說，孩子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如果戚家要孩子，那麽戚未寒一定要娶你。”

    “媽，我不要孩子了，我不喜歡戚未寒了。”我知道我現在幼稚地像個孩子，但是今天的媽媽讓我無端的害怕。

    這種害怕不像是被疤哥威脅的時候，現在的害怕在於我根本不知道我將會失去什麽。

    “初雪，你別害怕，你喜歡戚未寒那就去喜歡，你想要孩子就生下來。不要害怕，這是戚家在補償我們懂嗎？你不要因為拿了戚家的錢覺得抬不起頭來，那本來就是他們欠我們的但其實媽媽隻想你以後能開心，可以有個依靠。”

    “媽，你放心，我自己可以活得很好，不用依靠戚家”

    “初雪，媽媽陪不了你太久了，你爸爸現在也不知道在哪裏，若是日後他又惹了什麽事情，有戚家在，你也能應付。”媽媽抱著我，忽然哽咽了起來。

    而我卻因為媽媽那句“陪不了你太久”愣住了。

    “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是陪不了我太久，你不要嚇我。”我拉開媽媽，看著她的雙眼緊張地問到。

    媽媽沉默著看著我，最後艱難地說到，“媽媽生病了，胃癌晚期，之前檢查的時候醫生說，媽媽大概隻能再撐一個月。”

    墓園裏靜悄悄的，連一隻鳥都沒有。

    但是我耳邊卻很噪嘈雜，像是有無數的噪音存在著。

    我抓著媽媽的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張嘴問到，“媽，你騙我做什麽？”

    “初雪，媽媽沒騙你。媽媽的胃一直不好，年底的時候本來就想去醫院的，但是那時候疤哥他們來追債，媽媽就沒有去檢查。後來媽媽去了雲城才做的檢查，醫生說治療已經來不及了。”媽媽紅著眼睛慢慢說著，神情平和，根本不像一個不久於人世的人。

    我這時再看媽媽，才發現媽媽比以前蒼老憔悴了很多很多。

    為什麽我沒有一早發現，媽媽的臉色一直很蒼白，說話很慢像是沒有力氣說話一般呢？

    媽媽的胃不好我一直知道。

    我有胃病，媽媽也有，但是那都隻是小毛病不是嗎？

    “媽，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不用了初雪，媽不喜歡那個地方。媽之前檢查，醫生說媽最多再活一個月左右，現在大概隻剩幾周了，所以媽媽在接到了戚家的diàn huà後，才立刻趕了過來媽原本想著，你好不容易能出去放鬆，不想你知道這件事的，媽不知道要怎麽和你說”

    媽媽說著，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用力抱著媽媽，終於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麽。

    難怪媽媽會一反常態地要我嫁給戚未寒。

    難怪媽媽會來墓園和我講六年前的事情。

    可是媽媽，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不知道在哪裏的爸爸，我還有誰呢？

    你讓我留下孩子，是因為知道自己要離開，所以希望有個與我血脈相連的孩子陪著我嗎？

    眼淚一滴滴落下，溫暖甚至有點偏熱的正午，我抱著媽媽在墓園哭了很久。

    媽媽不會騙我，所以我明白，有些失去是不可避免的。

    我和媽媽在墓園一直坐到了黃昏才離開。

    我沒有回戚家，而是讓司機將我送到了杜秀敏的那棟別墅，我和杜秀敏聯係了一下，我打算剩下幾周都和我媽住在這裏。

    至於和戚未寒的那些事情，我已經完全不想去管了。

    他要去找袁思雨也好，他要和我結婚也好，我不在乎了

    我不知道戚奶奶和杜秀敏知不知道我媽的事情，媽媽不願意說，我也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懷孕了，負責照顧我的李阿姨和宋阿姨一直很害怕我出事，所以平常對我的huó dòng都有限製。

    媽媽倒是覺得她們管我管得太厲害，媽媽覺得就算我懷孕了也該常常出門，總是悶在家裏不好。

    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是媽媽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偶爾出門回來便很累很累。

    在別墅住了一周，媽媽就被送到了醫院。

    她的病太重，最後的這些日子也過得很痛苦。

    我一個人在醫院陪著媽媽，完全聯係不上我爸，我媽雖然這六年對我怨恨頗多，但是仍舊擔心著他。

    “初雪，如果以後找到你爸，能讓他回頭就讓他回頭吧，這樣下去不行的。”

    “媽，我知道的，你別擔心。”

    “初雪，今天你不在的時候，戚家那邊聯係我了。”

    “他們又怎麽了？”

    我媽望著我，虛弱地擠出了一個微笑，慢慢說到，“是來商量你和戚未寒的婚禮的，再過些日子你肚子就大了，既然你和他已經是夫妻了，這婚禮總不能不辦。再加上媽媽的身體撐不了多久，所以媽媽想，你們可以的話，下下周辦婚禮。”

    聽到下下周的那個時間，我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我用力握著媽媽的手，然後順從地點點頭。

    我不知道那些要不如婚姻的人們是否都很幸福，是否還在婚禮的前夕激動道徹夜難眠。

    但是我知道我不會的。

    因為這場婚禮太倉促了，杜秀敏他們對這麽快舉辦婚禮頗有微詞。

    雖然杜秀敏已經接受了我這個兒媳婦，但是戚家畢竟是江城有頭有臉的人家，婚事倉促，很多人都沒有來得及邀請，這對於戚家來說，實在是沒麵子。

    但是戚奶奶也許是在和我媽的談話裏知道了我媽的意思，所以態度很強硬地將婚期定在了一周之後。

    邀請的人不多，算是一場極小的婚禮。

    但盡管如此，這場婚禮仍舊布置得十分豪華浪漫。

    婚紗是在婚禮前一天才從國外空運到我手裏的，是今年國際婚紗設計大賽上很出彩的一件婚紗。

    純白色的婚紗層層疊疊，像是白色玫瑰鋪滿了腳下的路。

    唯美，純潔，真愛是這件婚紗的主題。

    然而這三樣其實和我的這場婚禮沒有一點符合。

    拿到婚紗的時候，媽媽在重症病房裏插著呼吸機，連續一周媽媽隻能打點滴無法進食，人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了。

    我讓李阿姨幫我在病房換上了婚紗，然後走到了媽媽麵前。

    媽媽望著我，卻連一個微笑都擠不出來。

    婚禮前夕，媽媽強烈要求從醫院回去別墅，說我不能在醫院出嫁。

    我勸服不了媽媽，隻能讓媽媽回了別墅。

    第二天一早，化妝師就來了別墅替我化妝，媽媽坐在輪椅上看我，目光溫柔。

    一切都很順利，我原以為戚未寒也許會賭氣不來接我，但是他還是來了，雖然臉色很差。

    婚禮現場在酒店，居然是上次戚未寒和袁思雨訂婚的那家酒店。

    不知道是不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一次戚家對於婚禮現場賓客的身份查驗十分嚴格。

    沒有袁思雨，沒有崔曉，任何可能會搗亂的人都不在。

    一切都很平靜，滿會場的玫瑰花靜靜開著，繁盛美麗，卻死氣沉沉。

    是的，除了戚奶奶，除了杜秀敏臉上客氣的微笑，一切都死期沉沉的。

    好氣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逡巡，從未遠離。

    所有人都在好奇，為什麽戚未寒會娶了一個他們從未聽說過的女人。

    為什麽這一場熱鬧喜慶的婚禮上，新郎和新娘的臉上卻一點微笑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