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廿一，陰，宜祭祀、交易，忌嫁娶。

    大明宮內人頭攢動。皇子王妃，宮女太監，每個人都加快了腳步，整個內宮顯得忙亂而有序。

    環境是會影響到人的。如果一個人處於忙亂的環境當中，那麽哪怕他正在做的的事原本並不緊急，自己也會不自覺的加快速度。更何況太史官陳醉原本就急著進宮。

    陳醉的父親，便是上任太史官，最後官職史館修撰的陳浩陳大人。陳浩一生忠心耿耿，秉筆直書，通曉古今，熟讀經典，在朝中為同僚所敬佩，也深受先皇和本朝皇上的信任。更難得的是，他一生堅持記功司過、彰善癉惡、得失一朝、榮辱千載的原則，在大是大非麵前毫不動搖，不為強權所屈服。先帝曾手書“秉筆春秋”四個大字贈予他。父親正直光輝的形象，始終豎立在陳醉心中。

    陳醉五歲起，他的父親就開始教他讀《詩經》，六歲讀《春秋》，七歲讀《諸子百家》，十歲便已經學有小成，十二歲就已經是長安城遠近聞名的才子了。十七歲起，陳醉便入史館任史官舍人，追隨父親開始修編當朝史。皇上眼之所及，目之所視，口至所言，無不登記在冊。由於天賦卓越，陳醉很快便輕車熟路，深得皇上喜愛。父親去世後，他便順理成章的接過了父親的職務，開始了修史的工作。

    五年前上任太史官以來，陳醉便開始常伴皇上左右，忠實的記錄著皇上的一言一行，和朝中的大小事務。多年來無論風雨，從來沒有停過。筆下不分權貴，無論高低，從未有過偏頗。陳醉心中，始終銘記著他的父親人的遺訓：立命天地，立德己心，立春秋於萬世。

    近年來皇上不理政事，陳醉便很少進宮常伴皇上左右了。可自兩天前皇上突發重疾，臥床不起，陳醉便開始忙碌了起來。作為太史官，他更要及時的記錄皇上患病期間內臣們的一言一行，包括太醫診治的時間，開出的方子，皇上服藥的次數，甚至皇後皇妃，皇子公主們探望的次數，都要一一記錄在冊，以備將來查閱。近幾日來，他看到的更多是皇上病情的日益嚴重，太醫們的束手無策，妃子們的哭哭啼啼，還有王公大臣們各懷心思的凝重。

    “朝中局勢本已出現動搖，太子年幼，親王掌權，如今皇上這種病出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恐怕是動亂的征兆”

    “又是多事之秋啊”想到這些，陳醉不禁加快腳步，往大興宮走去。

    大興宮是皇城的內廷，也是皇上的寢宮。兩天前皇上在煉丹師突然昏倒後，就被抬到大興宮進行醫治。陳醉剛剛快步走到大興宮門前，就看到灑落一地的湯藥，跪在地上誠惶誠恐的太監，和氣急敗壞的王公公。

    “狗奴才，敢灑了皇上的湯藥，你這條賤命是不想要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知錯了，王公公您大人有大量，饒小的一命”

    “狗東西，這些藥用的都是珍貴的西域雪蓮，你這賤命賠的起麽？耽誤了皇上進藥，賠上你全家的性命也不夠。你這沒用的東西，看我不打死你”

    “算了王公公，這奴才也是送藥心切，才會不小心打翻了碗。你大人有大量，大事化小算了”陳醉見王公公動了怒，趕忙上前來勸。

    陳醉在皇上身邊也有幾年，內廷顯赫的公公太監大多與他相識。這份自信，他還是有的。

    “呦，陳大人，是您啊。老身這老眼昏花，剛才沒認出您來。您可得見諒啊”

    “王公公客氣了。還是趕緊讓他再去給皇上煎一副藥吧，耽誤了皇上服藥，這罪名誰也負擔不起”

    “陳大人您有所不知啊，現在這群奴才是越來越難管了。就說昨天吧，我這幾天連日伺候皇上，肝火旺盛，使喚小太監去太醫院給我找兩顆丸清清火。可那小兔崽子愣是告訴我李公公讓他殿外聽傳走不開，氣得我火蹭一下就上來了。怎麽著，覺得我不得勢了是吧。被我臭罵了一頓，才乖乖的去給我拿藥。哎，這年頭，人走茶就涼啊”

    “王公公您這就不對了。整個朝廷內外誰不知道您，誰不敬佩您啊。打先帝那時起您就在宮中當差了。聖上繼位以來，賞賜您多少次，這大家可都看在眼裏啊。尤其這兩年，聖上是格外離不開你，這內宮大小多少事，都得等你來定呢。誰要是敢不尊重您，那才是瞎了眼呢”

    “陳大人您這可過獎了，老奴哪有這本是啊。這幾年虧了皇上聖明，內宮還算安定。咱們做奴才的，有什麽吩咐盡心去辦就是了。既然陳大人開口了，今天我就饒了這狗東西。趕緊再去給聖上煎一碗。再敢耽誤聖上服藥，我抽了你的筋，聽見了沒”

    “小的聽見了，小的萬萬不敢，多謝王公公，謝謝陳大人”那小太監像腳底抹了油一般，“刺溜”一下就溜了。

    “陳大人，老身還有別的事，就先告辭了。”王公公說完做了個揖，扭頭就走了。

    “王公公慢走”陳醉還了個禮，趕緊快步邁入宮中。

    等待他去記錄的，是大唐的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