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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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霄一摸腰間,拿出個十兩的銀元寶,道:“我二人再無分文,若老丈嫌少,這匹馬也送與你罷。”指了指身後的馬。那白發老者兀自弄網,也不答話。杜秋蓉道:“還請老丈渡我二人過河,他日定有重謝。”那老翁頭也不抬,道:“我一把年紀,可等不到他日,女娃子說的他日又是何時了?”杜秋蓉忙道:“百日之內,我二人定當以黃金百兩相送,如何?”那老翁抬起頭來,隻見膚色黝黑,臉上皺紋縱橫,頭發花白,極不相稱,雙目卻炯炯射出精光,這才仔細打量二人一番,道:“我看你臉色蒼白,話音飄虛,恐是百日也活不過了。”

    淩霄怒道:“這位老丈,我二人敬你是長者,這才以禮相敬,你這番咒我妹子,又是何居心了?”杜秋蓉挽住淩霄臂膀,輕聲道:“大哥,別和他一般見識,咱們且再去別處尋尋,或是有船家呢?”淩霄點了點頭,道:“正是。”將杜秋蓉扶上馬,沿著黃河一路向西尋去。

    說來倒也奇怪,黃河南岸全是丘陵山川地帶,山雖不高,卻均是怪石嶙峋,連綿起伏,顧眼望去,漫山蒼翠。隔黃河向北岸遙眼望去,均是平原,滿目綠油油盡是農田莊家。

    杜秋蓉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淩霄道:“好一個黃河之水天上來。蓉兒,這一句氣勢磅礴,勢不可擋,讓人聽了倒是精神為之一振!”杜秋蓉笑道:“這是李太白的詩,叫作《將進酒》。”淩霄道:“很好,很好,一聽到喝酒,我肚內酒蟲便已蠕動,不禁口齒生津。若是李太白在世,我定要與他喝上幾杯。”杜秋蓉笑道:“哎呦,他可不是你的敵手。”淩霄登高縱目,隻見黃河源遠流長,真如從天而降,一瀉千裏,東奔大海,波瀾壯闊,不禁豪興大起,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忽聽得河對岸傳來一個聲音:“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相距雖遠,卻傳入耳中,淩霄心道:“此人好深的內力,尚不見人,卻聞其聲。”但聽到“會須一飲三百杯”,登時感慨激昂,甚覺快慰平生,向對岸那人道:“兄台且過來痛飲一番如何?”隻聽那人道:“好說,好說。”

    過得片刻,隻見河麵薄霧中一艘小艇徐徐而來,隱約見得船上一人身穿白衣,待到得近處,隻見那人約摸二十多歲年紀,頭戴冠帽,腰懸長劍,手持折扇,模樣甚是瀟灑。淩霄見其相貌清奇,器宇不凡,隻是富貴氣足了些。忙拱手道:“兄台有禮了。”那白衣男子道:“適才聽得兄台吟得佳句,在下一時心癢難耐,故和了一句,獻醜了。”淩霄道:“在下粗莽漢子,哪裏體會得,是我這妹子念了出來,我甚是喜歡,這才念了句,倒讓兄台見笑了。”那人哈哈笑道:“好說,好說。”眼光看向杜秋蓉去,隻見她蛾眉螓首,嫋嫋婷婷,不禁心下一蕩,做了一揖,道:“這位姐姐,小生有禮了。”杜秋蓉忙回了一禮,道:“小女子有禮了。”那人又抬起頭來,看向杜秋蓉,杜秋蓉被他這麽癡癡一看,瞧得羞了,忙低頭轉至淩霄身畔。

    淩霄見這人兀自盯著杜秋蓉看,心下不悅,卻也不能就此發作,便道:“在下淩霄,未請教兄長姓名。”那人正自盯著杜秋蓉看,聽淩霄問己姓名,自覺失態,忙道:“在下薛慕白,隻因自幼喜愛李太白,常自號青蓮學士。”淩霄不知李太白號青蓮居士,而這人仰慕李太白風采,自稱叫青蓮學士,道:“原來是薛兄,方才聽你說道‘會須一飲三杯杯’,倒勾起了在下酒癮,此間有酒,咱們痛飲一番如何?”薛慕白道:“如此甚好。”

    淩霄從馬上取了酒袋子,張口喝了幾口,伸手遞給薛慕白,薛慕白仰起脖子喝了幾口,道:“此酒入口甚烈,辛辣無比,區區在下莊內倒有些好酒,如若不嫌鄉間野僻,咱們去莊內暢飲一番,淩兄意下如何?”淩霄道:“如此甚好。”薛慕白道:“二位這就請上船罷。”說罷,擺出請的姿勢。

    二人正欲上船,忽聽一個聲音道:“薛公子,你這是搶老夫的買賣了?”淩霄尋聲望去,隻見方才那老翁劃船至此。薛慕白笑了兩聲,道:“老胡頭,咱們向來各做各的,誰也別跟誰過不去,我與二位把酒言歡,心內痛快,怎麽搶你的買賣了?”那老翁此時已到得跟前,道:“他二人適才欲乘我的船過岸,你突然一腳踏了過來,難道令尊大人平日便是這樣教導你的麽?”薛慕白道:“他二人在上遊,你在下遊,我自上遊接他二人,可沒入你的河界,我在我的河界愛怎樣便怎樣,又礙著你什麽事了?”老胡頭道:“你可看好了,此處可沒你薛家莊的河界石,尚還在我老胡頭的河界內。”說罷伸手向岸西指去,淩霄看向所指之處,離此約有幾十丈有塊界石。

    薛慕白心道:“這下可糟了,適才聞聲而來,可忘了所乘之船偏了方向。”不禁心下慚愧。忙道:“既如此,還請淩兄與這位xiǎo jiě向西再走個幾十丈,在下在那邊接你二位。”老胡頭怒道:“薛公子,你忒也欺負人了,竟公然在我河界內搶我買賣,今日你既先壞了規矩,可別怪老胡頭跟你計較啦。”淩霄聽了心下一振氣惱,自古買賣哪有強買強賣的?我二人付不起船費,不用你渡我二人過河便是,難道我不在你河界之上也不成麽?當下隱忍不發,道:“這位老丈,我二人付不起船費,隻得另擇他路,若我二人不在你河界便怎樣?”那老胡頭道:“你既已不與老胡頭做買賣,他薛家莊的也不能渡你過河,否則,嘿嘿。”言下之意便是我做不成買賣,這黃河之上他人也做不得。

    薛慕白不禁怒道:“老胡頭,我在我河界之上渡淩兄過河,又礙的你什麽了?你可別以為我薛家莊當真怕你。”說罷向淩霄道:“淩兄,我在上遊恭候二位大駕。”將手一擺,身後船夫向上遊處劃去。淩霄牽著馬,沿著河岸向上遊方走去。那老胡頭見狀,一個起躍,從船內躍到岸上,擋在淩霄二人身前。淩霄見他功夫了得,當下打起精神,道:“我走我的,又礙你何事了?”老胡頭道:“方才得罪二位啦,老胡頭給二位賠個不是,這就請二位上船,十兩就十兩,我載你二位過去便是。”原來這老胡頭做的買賣便是過河宰客的勾當,本欲強行留他二位,現下看薛慕白又插了一腳,又不願就此撕破臉皮,好容易才與薛家莊劃清界限,互不相幹,今日若是硬留他二人,定要與薛慕白打一架,打架他向來不怕,隻是從此這黃河岸上又沒了清寧之日。

    淩霄見他變臉極快,先前好話說盡,兀自愛理不理,現下又這般嘴臉,不禁心頭暗怒,臉上充滿鄙夷之色,道:“不敢勞煩老丈大駕,我二位現下一兩銀子也沒有。”老胡頭嘿嘿笑了幾聲,道:“小子,今日你若不乘老子的船,過了河對岸,離了薛家莊,可別怪老胡頭心狠手辣了,嘿嘿。”淩霄神色嚴肅道:“似你這等醜惡嘴臉,銅臭熏天,見錢眼開,若不依你便危言恐嚇,實是該殺,今日我二人無論如何是不坐你的船,且看你耍出什麽花樣出來?”老胡頭萬沒料到這一個鄉下小子,竟如此對他出言不遜,卻又不敢輕易得罪薛家莊,隻得強忍一口怒氣,心道:“等你離了薛家莊,再好好收拾你。”身子一晃,隻聽杜秋蓉所乘之馬‘嘶’了一聲,便臥倒在地,淩霄忙一把將杜秋蓉扶著,這才沒跟著落在地上。杜秋蓉兀自嚇得不輕,隻見他身形一晃,未曾見他出手,一掌卻將自己的坐騎擊倒在地。老胡頭一招得手,哼了一聲道:“二位好好掂量掂量罷。”頭也不回,向下遊走去。

    淩霄心道:“這廝武功高強,內力如此雄厚,卻做些唯利是圖的勾當。”拾起包袱,扶著杜秋蓉向上遊走去。那老胡頭心想適才自己一掌斃了淩霄二人的馬,暗示淩霄二人,出了薛家莊以他的武功定尋淩霄的晦氣。心道:“他二人定是害怕的緊,被我恐嚇一番,呆會便會求我載他二人過河。”豈知上得船上,轉身看時,淩霄二人已向上遊處走去,心下暗惱,在這黃河之上與老子過不去的,至今還沒一個活命的,讓你二人不知天高地厚,哼哼。

    淩霄上了薛慕白的船,向北岸劃去,薛慕白攜著淩霄的手,指點大河兩岸,隨性灑脫,頗有太白遺風,淩霄甚是高興,二人談論一番,坐在船內,船雖小,三人坐在船中,卻也不嫌擁擠。

    薛慕白看了杜秋蓉一眼,道:“敢問xiǎo jiě芳名,年齡幾何?”杜秋蓉暗道:“這薛公子甚是無禮,竟直接了當的問我年紀。是了,他方才道仰慕李太白,這李太白向來瘋瘋癲癲,狂妄自大,他倒學得不拘禮節罷了。”微微一笑,道:“我姓杜,叫秋蓉,今年十八啦。”薛慕白見杜秋蓉模樣甚美,言語間帶些羞澀之意,自己向來放蕩不羈,不拘禮儀,問她年紀,倒也以實相告,心下大喜,忙站起來做個揖,道:“杜xiǎo jiě,在下這廂有禮啦。”杜秋蓉笑道:“小女子有禮啦。”薛慕白哈哈大笑,知杜秋蓉知書達理,非世俗女子可比,心內更是蕩漾不止。

    淩霄見他二人這個有禮,那個有禮,不禁笑道:“你二位這番有禮,倒是讓我想起戲文中公子xiǎo jiě來。”淩霄自幼長於鄉下,後又隨郭燕飛大俠遊蕩江湖,哪裏知道這是官宦貴族,富豪鄉紳之間的禮節。杜秋蓉道:“大哥,可不是戲文,平日在家我爹常如此教導。”淩霄道:“是了,我生於鄉下,自不知你們富貴人家的禮數了。”

    薛慕白見杜秋蓉口口聲聲喊淩霄‘大哥’,心道:“這位淩兄一身鄉下人打扮,這位姑娘衣著華麗,隻是看著虛弱的緊,他二人言語間無半點輕浮,更不像是眷侶,難不成是結拜兄妹?常言道:‘**好煮飯,幹兄幹妹好做親’。我且套他一套。”主意打定,閃了幾個念頭,向淩霄道:“淩兄,杜家姐姐喊你‘大哥’,你二人是姑表之親麽?”淩霄看了杜秋蓉一眼,笑道:“這是我義妹,有病在身,在下帶她去看看病。”薛慕白心道:“果然是幹兄幹妹。”心內卻有股說不出的難受來。忙道:“原來如此,不知杜家姐姐患得什麽病?”淩霄道:“倒也不是什麽大病,不敢勞煩薛兄掛心了。”薛慕白見淩霄口風甚嚴,不願透露,也不再多問,又與二人談論李太白故事一番。

    淩霄問道:“薛兄,在下有一事不知,還請見告。”薛慕白笑道:“淩兄隻管問便是。”淩霄道:“適才在岸邊之時,我見薛兄與那老胡頭有什麽地界之分,這大河上下也分著什麽地界不成?”薛慕白道:“不錯,這鞏縣以東至鄭州城西為老胡頭的河界,洛陽城西至鞏縣便是我薛家莊地界。但凡是渡河之人均是高價渡河,若非官船,到得黃河之上,早已被水鬼鑿破了船底,大喊救命不可,救人便是一人五十兩,過河一人二十兩。”淩霄驚道:“竟有此事?這黃河之上的漁夫呢?”薛慕白道:“漁船捕魚,需繳納稅銀,才能在這黃河之上捕魚,現下薛家莊全都是自己的漁戶,捕的魚交由市場魚販子,再另行算工錢。”

    杜秋蓉道:“依薛公子這番講,你與那老胡頭又都是首腦人物,為何卻在這河界處呢?”薛慕白笑道:“說來慚愧,怪我門規不嚴,先前看管河界之處的下人常與老胡頭手下衝突,兩家鬧了不少矛盾,兩方均是死傷無數,家父這才派我至此。”杜秋蓉道:“原是如此,我看那老胡頭武功甚高,想必薛公子的功夫也俊的很了。”薛慕白一擺扇子,笑道:“喝酒功夫俊的很,武功可不行啦。”杜秋蓉道:“不知薛公子投在何門何派?”薛慕白道:“在下自幼投在嵩山派門下,恩師名諱上思下秋,現下為嵩山派掌門。”杜秋蓉道:“哦,原來是嵩山派高徒,失敬失敬。隻是閣下出身名門正派,做的卻是些過河宰客,坐地起價,視人命如螻蟻的勾當,實是令人所恥。”淩霄道:“蓉兒,休得說些胡話,薛公子溫文爾雅,渡咱們二人過河,頗有俠義之風。”薛慕白道:“杜姐姐一番話,實是令在下慚愧的緊,在下常思慕像青蓮居士一般,仗劍天涯,做些俠義之事,怎奈莊中數百人須得過活,隻得暫且做些營生。”杜秋蓉對此等行為,甚是厭惡,哼了一聲,不再理會。

    薛慕白見杜秋蓉臉色甚是不悅,心道:“她一個弱女子,倒也實得大體,正氣凜然,可不能讓她小看了我。”微微一笑道:“自家父執掌河界以來,薛家莊從未再做些令人發指的shā rén勾當,隻是渡河錢,也非我薛家莊一家之力能改,畢竟這黃河灘上群雄盤踞,杜姐姐一身浩然正氣,在下佩服的緊,聽杜姐姐口音,倒像洛陽人士,不知與中州大俠杜前輩怎麽稱呼?”杜秋蓉道:“正是家祖。”薛慕白道:“原來是英雄之後,受在下一拜。”說著站起身來,深深做了一揖。杜秋蓉還了一禮,道:“薛公子多禮了。”薛慕白見她冷冷漠漠,似對己成見太深,倒也識趣,不再與她搭話。

    過了一會,船已靠岸,淩霄稱謝了一番。薛慕白道:“敢請二位屈尊,降臨鄙莊舍下,淩兄咱們暢飲一番如何?”淩霄喜道:“如此甚好,方才在黃河之上,薛兄指點江山,在下豪興大發,隻是才疏學淺,不像薛兄佳句朗朗上口,我呀,卻是早已犯了酒癮。”杜秋蓉道:“大哥,咱們莫在此耽擱了,還是早些趕路為好。”淩霄見杜秋蓉滿臉不情願神色,忙道:“那就聽你的,對不住了薛兄,他日有緣,再登門拜訪。”薛慕白道:“常言道:‘有緣千裏來相會’。淩兄,杜姐姐,你二位在此歇息一天罷,今日得見二位,實是有緣的很。”

    杜秋蓉道:“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淩霄道:“蓉兒,這句話我可聽不大懂,你講與我聽聽。”杜秋蓉低聲道:意思是:孔子說:‘富裕和顯貴人人均想得到,不以正道得之,便不與他相處;貧窮與低賤,人均厭惡,卻需以正道將其擺脫,若不以正道卻無法擺脫。君子若無仁德,又怎麽能叫君子呢?君子沒有一頓飯的時間背離仁德的,無論處境,均是以仁德行事,如咱們二人在顛沛流離之際,仍以仁義道德行事。’”

    薛慕白知她所說乃是《論語·裏仁》中所講的不義之財不可取的道理,心下甚是不悅,心道:“現如今薛家早沒了水鬼,做的都是打漁的過活,她卻如此看不起我。”卻又不便發怒,終是覺得杜秋蓉與眾不同,又聽她念到《論語》,對她更是又敬又畏。對杜秋蓉道:“如此說來,杜姐姐是看不起薛某了麽?”杜秋蓉道:“我可沒說。”淩霄道:“哪裏,哪裏,我義妹向來心直口快,還請薛兄莫要和她一般見識,既然薛兄坦誠相迎,我二人也不好推辭,正好我這酒癮大發,就叨擾薛兄一日了。蓉兒,薛兄盛情難卻,咱們就在此間玩耍一日罷?哈哈。”杜秋蓉道:“小妹一切聽從大哥安排便是,”薛慕白喜道:“請。”說罷在前帶路。

    原來薛慕白喜的是,能與杜秋蓉多些時日相處,他向來自負,人品武功在當地均屬第一,卻從未對哪個女子心存好感,今日與杜秋蓉雖是初見,卻有似是故人歸的感覺。若是說一人從未相信一見鍾情,那是他當真沒有碰上心儀之人罷了。薛慕白心情甚爽,到得岸邊吩咐下人趕著馬車回莊中去了。

    淩杜二人入了薛府之內,隻見亭台樓閣玲瓏剔透,雕欄玉砌美不勝收。庭院已如此,可見主人之風采。

    薛慕白令人備了酒,與淩霄痛飲了一番,杜秋蓉聽了片刻,甚覺無聊,獨自去後花園玩耍去了。

    到得傍晚時分,薛慕白邀淩霄及杜秋蓉二人遊玩溫縣城。二人欣然答應,進得城中,正值盛夏之際傍晚時分,隻見街頭寥寥數人,小攤小販更是寥寥無幾。

    淩霄問道:“薛兄,怎地這城中人口如此之少?沒有半點繁華景象。”薛慕白道:“此事說來話長,如今朝廷連年橫征暴斂,百姓早已無法過活,吃飽飯的百姓都屈指可數了。”淩霄長歎了一口氣,道:“如今朝廷昏庸,皇室奢侈過度,當今皇帝更是遊宴無度、沉湎酒色,各地節度使擁兵自重,強盜占山為王,國家早已沒了法度,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下去,隻怕要變天罷。”薛慕白道:“著啊,據說前些日子,皇上要迎什麽佛骨舍利,竟調遣十萬禁軍從京師到法門寺沿途相迎,如此綿延數十裏,人山人海,場麵之壯觀遠遠超出皇帝主持的祭天大典,如今唐王朝,怕是早已大廈將傾了。”

    杜秋蓉先前對薛慕白充滿鄙夷,聽他這一番話才漸有好感,道:“薛公子心懷天下,為何不考取功名為國效力呢?”薛慕白道:“子曰:‘學而優則仕’,在下考了三次,隻因看不慣guān chǎng風氣,未交安置費,三次均名落孫山。”說著唉的歎了聲氣。淩霄道:“原是如此,薛兄與在下倒頗有相似啦。”薛慕白道:“淩兄也是進京考取功名而回麽?”淩霄道:“不錯,在下厭倦江湖,本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怎奈朝政**,朝廷百官明貪暗賄,實是可恨,此次科舉,場場均達朝廷規定,隻是揭榜那天卻也是名落孫山,唉,說起這些原是不足為道,怎奈在下性子向來剛正,每次想起此事,均是心煩意亂,鬱鬱不樂。”薛慕白道:“淩兄既是考場失意,不知今後作何打算?”淩霄道:“在下沒得半點本事,也不知天地之大,可有在下的容身之所。”

    薛慕白道:“今日早晨我聽淩兄千裏傳音,內力深厚,若是不嫌棄在下的廟小,日後便留在我薛家莊如何?薪俸之事必不少於其他武師,淩兄意下如何?”淩霄笑道:“多謝薛兄好意,在下心領了。隻是在下向來獨來獨往,懶散慣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還是算了。”薛慕白心想若是將你留在薛家莊,便能將杜秋蓉多留些日子,他日你為我門下之人,一切聽從我的調遣,想來這杜xiǎo jiě定是移情別戀,看上了我。又是一陣挽留,淩霄執意不肯,薛慕白心道:“此時或是有些倉促,且留他二人幾日,待得日後慢慢再議此事。”

    三人邊談邊走,杜秋蓉始終站在淩霄身畔,不覺間走到司馬鼓裏,此時方見一片繁華,街道兩邊小商小販甚多,各種小吃更是數不勝數。淩霄低聲問道:“蓉兒,你吃棉花糖麽?”杜秋蓉低頭羞澀,輕輕嗯了一聲,淩霄買了一個棉花糖,送與了杜秋蓉。杜秋蓉心情甚好,不一會便吃個幹淨。過得一會街邊小販叫喊‘冰糖葫蘆,又脆又甜的冰糖葫蘆’,淩霄笑道:“蓉兒,我再為你買個冰糖葫蘆如何?”杜秋蓉點了點頭,淩霄片刻間將冰糖葫蘆塞入她手中。薛慕白一旁偷眼相看,隻見杜秋蓉臉色嬌紅,吃棉花糖及冰糖葫蘆之時,甚是優雅,玉唇輕啟,慢慢咀嚼,又見她粉腮微動,一顰一笑均落在薛慕白眼中。心想如此女子,若是他日能為她當牛做馬,也是求之不得之事。正思索間,杜秋蓉眼光正好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對,不禁各自低頭,一個麵紅耳赤,一個粉腮羞紅。

    三人又逛了片刻,直至半夜,才回府中去了。進得府中,早有管家稟告,說是今日安排接應的貴人已在府中安歇了。薛慕白問道:“嗯,我這便去拜訪,現下是在客廳麽?管家道:“正是。”薛慕白道:“六叔,你先帶淩兄及杜xiǎo jiě回房歇息,我先去拜訪客人。”又向淩霄道:“淩兄,小弟有些私事,你與杜xiǎo jiě先行歇息,明日咱們再痛飲一番。”淩霄道:“好說,好說,薛兄隻管去。”

    淩杜二人被管家帶至後院,淩霄道:“敢問六爺,府上的是何貴客,卻是深夜前來。”管家道:“公子爺說是老爺的故交,據說是些京官,至於姓命,小人可不知道。”三人走至後院之內,管家為他二人一人安排一間房後,便自行離去。淩霄進入房中隻見屋中掛滿字畫,桌上放有棋盤,一副清新幽雅之狀。過了片刻,杜秋蓉進了淩霄屋中,往床上一坐,笑道:“大哥,今夜我睡床,你還睡地上罷?”淩霄笑道:“好容易睡一次床,你又來我屋中作甚,讓薛公子知道,也不怕人家笑話?”杜秋蓉道:“我才不怕哩,你不讓我在你房中,夜間我真氣耗盡,你不在身旁,我豈不是嗚呼哀哉了麽?”淩霄道:“休說這些不吉利的,你愛睡哪便睡哪,我可管不著,你與我同屋而眠,他日若是傳了出去,臭了名聲的可是你這黃花大閨女。”杜秋蓉道:“呸呸呸,什麽黃花大閨女,說的我好似村姑一般。”淩霄愣了一愣,道:“那該怎麽說?”杜秋蓉嘟著嘴道:“黃花閨女便黃花閨女,又何必加個大字,無端增添俗氣。”

    淩霄笑道:“是了,我稱呼你妹子,好在沒加個‘大’字,若不然,倒也顯得俗氣的不少。”杜秋蓉笑道:“舉一反三,孺子可教矣。”淩霄問道:“蓉兒,孺子又是何意?”杜秋蓉道:“大哥,你可聽過“圯橋進履”麽?”淩霄微微一笑,道:“這個我自然知道,可不是漢留侯張良圯橋三進履的故事麽?城裏的說書先生可沒少講這個故事。”杜秋蓉笑道:“你既然聽說過這個故事,卻不知孺子可教了?這話原是黃石公說與子房先生的,那時子房先生尚且年幼,黃石公說他為孺子,就是說小夥子的意思。”淩霄“哦”了一聲,道:“蓉兒,你也是孺子可教也。”杜秋蓉笑道:“我可不是小夥子,我是小女子。”說罷,二人哈哈大笑。杜秋蓉道:“你笑甚?”淩霄道:“你笑甚?”杜秋蓉笑道:“我自是笑你。”淩霄問道:“笑我?卻是為何?”杜秋蓉捧腹笑道:“孺子,幼兒、孩童也,長輩稱後生為孺子,嘻嘻。”說罷,笑聲不止。淩霄道:“好啊,就知道你沒句好話。”

    忽地淩霄臉色一本正經,杜秋蓉知他定是不喜,忙道:“大哥,我與你鬧著玩的,你生我氣了麽?”

    淩霄正色道:“蓉兒,方才咱們說話那一刹那……”不等淩霄說完,杜秋蓉道:“你可是想說似曾發生過一般。”淩霄吃驚看向杜秋蓉,如小雞啄米般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你也有這般時候嗎?”杜秋蓉嘟了嘟嘴,道:“你跟表哥一般模樣,常說些神鬼的,世上怎有如此荒繆之事了?”淩霄喃喃道:“原來三弟與我一般。”過了一會兒,又道:“蓉兒,我絕非騙你,當真如這般,方才你說‘孺子,幼兒、孩童也,長輩稱後生為孺子’這話時,神情、笑容及你捧腹的樣貌,我就如見過一般。”說罷又搖了搖頭,喃喃自語。

    杜秋蓉與林劍英常在一起之時,曾聽林劍英說過此等荒繆事跡,隻是她深知這個表哥,向來風流倜儻,說話多半不盡不實,隻是哄自己開心罷了。這幾日與淩霄朝夕相處,早知他為人雖倜儻卻不風流,雖好酒卻不貪杯,萬事均已俠義為先,實是當世大英雄行徑。又見淩霄一本正經,實不像哄她玩耍模樣,便道:“好啦,我信你便是。”淩霄道:“你說的好不情願,還是別信為好。免得他日傳出去讓人笑話,道我淩霄欺騙你這大姑娘。”杜秋蓉嗔道:“是小姑娘。”淩霄笑道:“是了,是了,小姑娘便小姑娘。等你七老八十後,便叫你小老太婆。哈哈。”杜秋蓉道:“就知道你是騙我,這會又不正經了。”

    淩霄忙道:“此事千真萬確,小時候我與同村發小一同玩耍,他們幾人說些話,就似發生過一般,我與他們講,他們便笑我吹法螺。與我爹娘講,爹娘卻教我往後不要說謊。此事我常常苦惱,一直伴隨至今,你卻也是不信。”杜秋蓉道:“你藥王門百年來號稱醫術舉世無雙,你就沒問下郭老大俠?”淩霄道:“我與師父說起好幾次,師父說是我夢見過,我問師父為何會未發生之前,便有此夢,師父也說不來,後來師父查閱經典,祖師爺留下的醫書上,可沒這等事情。”杜秋蓉笑道:“既如此,從今往後你可不是未卜先知了麽?”淩霄笑道:“未卜先知倒也好玩,隻是每次卻慢了半拍,待這事過後,一恍惚間,才覺得似有此事,說來倒也奇怪。”杜秋蓉笑道:“莫非你是武曲星下凡,行俠仗義,拯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嗎?”說著便噗嗤笑了起來。

    淩霄知她取笑自己,倒也不生氣,調侃道:“武曲星下凡或許不是,忘喝孟婆湯,怕是有的。”杜秋蓉道:“你別說什麽孟婆啦,我聽著便想起小時候,媽與我講的黑白無常,奈何橋孟婆湯的故事,現下想起兀自瘮的慌。”淩霄笑道:“說起黑白無常了,我便想起了個故事。”杜秋蓉道:“你別講,你若是講了,我……我從今以後再也不理你了。”淩霄見她一臉嚴肅,便道:“不講便是,那你快些睡罷,玩了一日,可是累了麽?”杜秋蓉道:“早已累了,隻是……隻是……”淩霄道:“隻是什麽?”杜秋蓉道:“隻是這幾日來,未曾洗個澡,身子怕是髒的緊。”淩霄道:“我這便去喊府上幾個丫鬟伺候你沐浴更衣。”杜秋蓉道:“別了,咱們住在此間已是叨擾主人,這等麻煩實是不好意思。”淩霄心道也是,伸手搭了杜秋蓉脈搏,隻覺她脈搏平穩,又搭她手三陽心經脈處,心脈還是微弱不振,歎了口氣,道:“睡罷,明日一早咱們就走,先醫好了你的傷,再做打算。”

    杜秋蓉閉上了眼,淩霄兀自打坐運氣。過得片刻,淩霄吹熄了蠟燭,悄悄掩門出去。躍上屋頂,尋著客廳就近之處,掩在莊內屋頂的樹後,暗中不動。原來適才他與薛慕白同回莊內,聽管家稟報,京城貴客在府中客廳等候,心道是昨夜間大理寺等人,向下望去,隻見薛慕白已擺了宴席與十餘人喝酒,運氣凝耳傾聽,隻聽薛慕白道:“汪伯父,小侄再敬你一杯,還望你老恕我失迎之罪。”隻見首座一白發老人,胡須滿麵,笑了幾聲,道:“深夜叨擾已是不該,賢侄何過之有?”淩霄聽得聲音便是昨夜那汪大人,心道:“果然是他。隻是他昨夜以至黃河南岸,為何傍晚時分才到了黃河北岸,又怎知我渡了河?”

    原來這汪大人叫作汪道遠,幾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因無意中救了朝中權貴,那朝中大臣感他救命之恩,向皇帝舉薦,做了大理寺丞,兼之他武功高強,心思縝密,做人甚是圓滑,破了無數疑案,往往長安城中失盜之事,經他之手,必能將元凶手到擒來,皇宮之內禁衛多半由他舉薦,是以皇帝對他寵愛有加,短短二十年,已官居大理寺卿之位,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汪道遠昨夜在黃河南岸歇息一夜之後,撞見老胡頭,這老胡頭雖是江湖中人,若要在黃河之上立足,定與當地官員勾結一氣,時值當今皇上昏庸無道,朝廷上下早已烏煙瘴氣,官員huì lù公行,大理寺卿早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老胡頭見了這大理寺卿,免不了一番巴結,請到莊中,為其接風。待汪道遠等人吃飽喝足之後,拿出畫像讓老胡頭一看,問他是否見過這話中之人,這老胡頭哪裏見過這蒙麵賊寇了。汪道遠心下不禁起疑,一路跟隨華山派至此間,華山派卻跟丟了人,這方圓數十裏早已尋了個遍,以他多年斷案之經驗,斷定定是過了河,這段河帶隻此兩家,一家便是老胡頭,一家便是薛家莊,既然老胡頭未見,這才讓老胡頭送過了河,奔薛家莊打探消息而來。

    薛慕白道:“汪伯父,家父常與我提起你,說你斷案無數,從無冤案,百姓稱你作‘神斷’,可與當年宰相狄閣老比肩了。”眾人均道:“著啊,薛公子說的甚是。”汪道遠“哈哈”大笑幾聲,道:“賢侄過獎了,老夫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不中用啦。”薛慕白道:“汪伯父身強力壯,又怎能說年事已高。家父提起你老時,常自歎武功與您相差甚遠,又道你武功高強,拳劍無雙,當世罕有匹敵,一手流星趕月拳端的是名家風範,狂風撥草劍更是快如閃電。”眾人均道:“著啊,薛公子說的千真萬確。”淩霄心道:“你武功高強,當世罕有匹敵,薛公子的馬屁功夫也是當世罕有匹敵。蓉兒若是得知這薛公子如此,定是作嘔。”

    又聽得薛慕白道:“汪伯父,你久居京城,日理萬機,忽地大駕這僻壤之處,可是有甚要緊的事麽?”汪道遠道:“不瞞賢侄,此次老夫出京便是捉拿巨盜。”薛慕白道:“這等差事也用不著您親自操辦,派幾個手下還怕捉不住這京城巨盜嗎?”汪道遠笑道:“說來實是慚愧,這巨盜深入皇宮禁內,連挫大內五名好手,驚動了韋駙馬及當今皇上,這才令老夫親自操辦,捉拿歸案的。”薛慕白道:“這巨盜叫何姓名,孤身夜闖jìn gōng之內,武功定是俊的很了?”汪道遠道:“這廝與我未曾碰麵,見過此人的也隻昆侖、華山派幾位朋友,隻是這廝臉上蒙著黑布,隻有一幅蒙麵畫像,至於他麵目,老夫亦是不知。”薛慕白道:“汪伯父,小侄倒有個疑問了,不知當講不當講。”汪道遠道:“但說無妨。”

    薛慕白道:“汪伯父又怎知那巨盜逃到此間了?萬一未渡黃河,轉而向南去了呢?”汪道遠笑道:“這倒不會,這賊子在皇宮之中一招之內便將華山派風書根的公子風誌學打倒在地,那風誌學仗著其父為華山派掌門,自小便傲慢自負,自恃武功高強,從未一敗,那夜被那賊子當眾點倒在地,顏麵盡失,隻是他向來高傲自負,從未將皇宮之內的同僚放在眼中,這些侍衛平日裏早已看他不慣,正好逮著機會,明諷暗刺一番,豈知風少俠也是英雄氣短,抑鬱成疾,一病不起,華山派風掌門見得愛子這般,怒不可揭,派他師弟劉書問率領十餘名弟子親自尋這賊子。老夫早已料到此著,心道華山派在江湖之中可謂是名門正派,朋友自是遍布江湖,消息定是比老夫強過百倍。華山派前腳剛走,老夫後腳便跟了出來,豈知走至此間,華山派的便跟丟了,老夫猜想定是渡了黃河,這才尋到此間,薛賢侄,近幾日可碰著什麽江湖人士過河麽?”薛慕白道:“有道是有,隻是不知這賊子長得是何模樣。”

    汪道遠拿出畫像出來,道:“你且看看,可曾見過麽?”薛慕白接過一看,不禁心下一驚,心道:“這賊子眉目之間倒與淩兄弟頗有相似,是了,是他,他右眉之上有兩點黑痣,若不細看,卻看不出來,隻是這畫像是出自何人之手,為何看的如此清楚了?”

    薛慕白不禁心中仔細盤算,是如實稟告還是就此瞞過?心中為難起來,今日初見淩霄,見他器宇不凡,雖出身貧苦,言行間甚是豪邁,頗有當世豪俠風範,若是就此瞞過,他日汪道遠追查下來,薛家莊怕是要不保了,自己倒也無所畏懼,隻是這薛家莊百餘口人到時都要遭殃,心下不禁猶豫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