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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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慕白見三人扶起老胡頭,痛哭不止。這三人正是老胡頭之子,聽薛家莊大管家送訊,帶了人馬渡了河,直奔溫縣城而來,隻見父親七竅流血,倒在地上,不禁失聲痛哭。
薛慕白道:“胡大公子,令尊之事,實是意外至極,還請節哀順變,找著凶手,為令尊報仇。”一年紀稍長的恨道:“多謝薛公子報訊!”薛慕白道:“胡大公子多禮了。”胡大公子見汪道遠等人均在此處,心道:“我爹爹武功高強,內力深厚,不知死在何人之手,此人能一掌將我爹爹天靈蓋打碎,武功定是十分高強,如今正好求助汪道遠等人之力,為我爹報仇。”便道:“汪伯父,家父與你深交多年,如今慘遭不測,還請汪伯父念在往日情誼,幫小侄幾人報仇啊。”汪道遠道:“大侄子,令尊死於何人之手,尚且未知,咱們先問清了,再從長計議。”轉頭對王大虎道:“這位差爺,那店小二報了案,可見了凶手麽?”
王大虎見他氣定神閑,頗有主人風範,又見胡家大公子稱呼他為伯父,言語之中甚是客氣,當下不敢怠慢,道:“店小二今日報案,說是昨夜住的客人,天沒亮透就退了房,緊跟著深夜住店的一個老頭也退了房。”汪道遠從腰間摸出一個東西,道:“去把那店小二找來,老夫問他幾句話。”王大虎隻見眼前一亮,原來是枚五兩重的銀子,忙道:“小人這就去。”拿了銀子,慌忙跑下樓去。
過得片刻,王大虎將那店小二找來,道:“汪爺,這便是那店小二。”胡氏兄弟道:“小二哥,昨夜何人在此屋住店?長得什麽模樣?”那店小二道:“昨晚半夜間,這位老先生要住店,我便開了間房,就是住在此屋了。隻是今日天一亮退房時,也是一位老先生,小的眼拙也沒細看,隻知都是老先生,卻看著這個年紀輕了些,胡子也沒昨夜多了,小的心想定是昨夜夜深,燈光之下,沒看清楚,臨中午時分,我去打掃屋子,才發現這位老先生死在這裏。”胡大公子道:“那老頭退了房,朝哪個方向去了?”店小二道:“這個小的不知。”
汪道遠道:“方才聽這位大虎兄弟說起,今日淩晨貴店退房的還有一人是嗎?”店小二道:“不錯,隻是他是兩人,一男一女,男的約摸二十幾歲年紀,女的約摸十**的年紀,隻是那青年男子穿著似是鄉下人模樣,那年輕姑娘,穿著錦衣,模樣長得挺美,隻是看著病怏怏的,虛弱的緊。”汪道遠眉頭微皺,道:“你說那青年男子,一副鄉下人模樣?”店小二道:“正是,小人看他二人定是私奔,若不然又怎會穿著極其不稱,又同住了一間房。”
薛慕白聽得‘又同住一間房’,不禁一陣難過,心內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心道:“他二人當真是私奔麽?是了,治病是假,私奔是真。若不然洛陽杜府怎會無一人跟隨?”想到此間心下越是難過,餘下的話便入不得耳了。
恍惚間聽到“薛賢侄,此地你最是熟悉,那青年男女,你可見過麽?”薛慕白聽得汪道遠問話,忙道:“怎麽不認得?那日是我渡她二人過河,那姑娘貌美如花,如天仙下凡……”汪道遠見他六神無主,咳了一聲,道:“薛賢侄,你見過他二人了?”說著一隻手扶向他肩膀處,暗運內力,薛慕白隻覺一股渾厚內力,自肩而下,渾身暖洋洋的,這才定了定伸,忙道:“汪伯父,小侄適才有些失禮,還請勿怪。”汪道遠道:“薛賢侄,你渡他二人過河,後來怎樣?”薛慕白道:“他二人給了銀兩,上船後,我與他二人說了幾句話,但那男的愛理不理,後來問那年輕女子,她說二人要去什麽雲夢山,後來那男子輕咳了一聲,那女子便住口了,顯是不願透漏,小侄也不便多問。”
汪道遠笑道:“原是如此,薛賢侄,昨夜間老夫等人前去拜莊,莊內下人說,你與府中貴客去縣城玩耍去啦,不知是什麽貴客,能邀你同往呢?”薛慕白登時一愣,心道:“家父常說此人心思縝密,果然不假,原來他早已知曉,可不知府中誰如此多嘴,回去須好好收拾他。”忙道:“說來慚愧,小侄見那姑娘貌美如花,猶如天仙下凡一般,便心生愛慕,見他二人不似夫妻,恐他二人不知縣城去向,這才送了一程。小侄見色起意,說出來未免……未免……”說著便低下了頭。汪道遠哈哈笑道:“這有什麽見不得人了,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薛賢侄如此君子,也沒什麽丟人的。”王大虎一心想巴結薛慕白,忙道:“老爺子,你可不知了,方圓數百裏,可沒哪家姑娘能入得上薛公子法眼的,看來這位姑娘定是美的很啦。”
薛慕白瞪了他一眼,心道:“多嘴!”王大虎心道:“糟糕,可不是馬屁拍到馬腿上了。”當下也不敢作聲。這一切均被汪道遠看在眼中,心道:“這王大虎說的定是真的,薛賢侄定是礙顏麵。嘿嘿,年輕小夥子,喜歡漂亮女孩子,又有什麽好害羞的?”笑道:“那姑娘定是生的美了,咱們這就尋尋看,萬一找著了,跟老胡頭不相幹,老夫便幫你做個媒如何?”薛慕白道:“這個……這個……”心道:“你又豈知這姑娘是洛陽府中州大俠的孫女,又怎會買你的麵子了?”戴正元道:“汪大哥素來豪爽,愛與人做媒,見不得別人扭扭捏捏的,薛賢侄,既然看上那位姑娘咱們便去尋尋看。”
汪道遠又怎會好心幫他做媒,實則是聽方才店小二道起:“是個鄉下人打扮的青年男子。”心道:“我一路追尋至此,可不是追那鄉下少年了,現已見了蹤跡,又豈能讓他溜了。”
胡大公子道:“汪伯父,店小二方才說起,那青年男女先退了房,隨後走出一個老先生,這位老先生定是跟家父之死有關,還請汪伯父助我一臂之力,擒住此人,問個明白!”他眼見汪道遠要去追什麽年輕男女,絲毫不將父親之死放在心上,隻得好言相求。
汪道遠道:“大侄子,他們定是一夥的,店小二方才說了,那人是緊隨其後,定是追蹤他二人,咱們去街上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麽?”胡大公子心道:“如今之際,隻能聽你的,常言道‘人走茶涼’,可絲毫不差了。”忙道:“是了,小侄謹聽汪伯父差遣。”轉頭又道:“二弟,三弟,咱們一起去,你們幾個,把老爺抬回莊中,我弟兄幾個去去便回。”胡家莊下人忙道:“是。”抬著老胡頭屍體回府去了。
汪道遠心想:“方才薛賢侄說起那女子身子虛弱,定是騎不得馬,隻得坐車,先去打聽打聽。”對身邊幾人道:“你們幾個去城內打聽租車賃馬的,可有見過什麽青年男女?快去。”幾人應了一聲,出了客棧向城內打聽去了。戴正元見他一番吩咐,已知其用意,忙討好道:“汪大哥神機妙算,足智多謀,小弟佩服。”汪道遠撫須笑道:“戴老弟你過獎了。”
過得片刻,打聽到原是買了驢車,出北門而去,汪道遠等人向北追來。豈知到得此地,隻見路旁十五堆墳,又像是新墳,此時已是夜間,汪道遠心想,定是由此向東而去,追了三十餘裏,見一家小店,眾人打馬歇了,打聽一番,並未見著,隻得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複回,轉向北追。
眾人複回原地,聽得十二郎道:“別說是縣衙門,就是皇宮大內,老子也是說來便來,說走便走。”汪道遠哼了一聲道:“好一個說來便來,說走便走。”
他一開口,淩霄及十二郎均吃了一驚,心道:“糟了,終是被追上啦。”淩霄忙拱手道:“哈哈,這是在下幾句玩笑話,諸位若是聽著別扭,就當俺們幾個沒說過。”見汪道遠等人不搭話,心道,:“做戲需做足了。”便道:“諸位是過路的麽?俺幾個這就讓路與各位。”汪道遠道:“我等隻是捉賊!”淩霄心下一驚:“當真認出我來了?可是薛慕白漏了嘴麽?”便道:“捉賊?哦,原來諸位是公門中人,在下方才殺的是個強盜,現下這個是個狗官,諸位是前來捉拿我等了?”又向汪道遠等人身後的薛慕白微一拱手,道:“薛公子也來啦?這狗官麵子倒是不小嘛,昨夜擄來,今日連你溫縣城的都知道啦?消息好快。”薛慕白道:“淩兄,在下前來不為別的,隻因前天夜間,南岸的老胡頭前輩,死在溫縣城內,在下隨胡家三位公子追蹤至此,不知淩兄可知是何人所為麽?”
淩霄心道:“早知殺了他禍害無窮,偏偏上官大哥將他一掌斃了。”道:“在下不知。”胡家兄弟眼見上官十二郎年紀稍長,麵上留著胡須,均自心道:“定是此人無疑。”胡大公子道:“那位老前輩,家父可是你一掌所殺的麽?”十二郎道:“老子一生shā rén無算,你父親又是何人了?”胡大公子道:“家父胡霸虎,江湖人稱老胡頭的便是。”
十二郎哈哈笑道:“不錯,是在下殺的,你這就來報仇罷。”轉身向淩霄道:“你帶他們先走。”淩霄點頭應了一身,一使眼色,將杜秋蓉及馮淑儀抱上馬車,在那狗官頭上拍了一掌,躍回馬車,道:“駕。”向北疾馳而去。
胡氏兄弟聽他承當殺父之仇,怒不可揭,下馬來鬥,汪道遠道:“不好,這小子要跑,追!”眾人向前追去,淩霄眼見眾人均來,從腰間掏出數枚銅板,伸手揚出,隻聽得馬嘶,原來他以銅板射瞎了前頭幾匹馬眼,頓時幾匹馬倒地,馬上之人一躍而起,未摔倒在地,後麵幾人騎馬追來,淩霄又打出數枚銅板,不一會而,已將汪道遠等人所騎之馬均已打成了瞎子。幾人施展輕功追來,淩霄回手一揚,眾人怕他暗器,忙閃身相避,哪裏又有什麽暗器了,忙又提氣疾奔,淩霄又是向後揚手,眾人又是一躲,此次又沒暗器,眾人心下甚惱,發足跟去,淩霄又是向後揚手,眾人心道:“方才你打了許多暗器,又騙了幾次,這次恐怕是真的暗器罷。”汪道遠忙道:“小心。”他一說話,免不得腳下停頓,眾人聽他號令,相互躲避,豈知這次又是裝腔作勢,汪道遠道:“這廝定是沒了暗器,追。”眾人這番停了幾次,早已離得越來越遠,追不上了,汪道遠道:“此地均是山路,那小賊走不快,咱們追!”
眾人提起內力,一路緊追,汪道遠心道:“這小賊為何要跑,若是當真便是皇上要捉拿的罪犯,方才那人便是他同夥了。”忙道:“別追了,咱們先把殺老胡頭的漢子給擒住再說。”眾人轉身便回,其餘手下這時才追上汪道遠等人,汪道遠道:“一群膿包,現下才追上來。”後到幾人被罵了一通,心道:“你有本事可不是也未追上麽?”雖是心內叫罵,嘴上哪敢提半句。
薛慕白道:“汪伯父,胡家兄弟定不是那賊子對手,你等回去助拳,我去追那小賊!”汪道遠見他適才與己同行,年紀輕輕便已如此功力,對他再放心不過,道:“如此甚好,有勞薛賢侄了。”薛慕白道:“汪伯父客氣了,小侄這便去了。”說罷一聲清嘯發足向北追去。汪道遠喃喃道:“這少年年紀輕輕,老成曆練,武功如此了得,日後勤加練習,定能名滿江湖。”轉身助胡家兄弟去了。
眾人回到原地,早已沒了十二郎身影,胡家兄弟均被點倒在地。汪道遠道;“剛兄弟,你與他兄弟解開穴道。”那姓剛的老者道:“是。”蹲下身子在胡大公子身上拍了兩下,豈知連動也不動,不禁使足內力,又拍了兩下,才解開穴道。又挨個替其他二人解了穴道,汪道遠心道:“剛萬仇內力深厚,我素來知悉,他竟然一次未曾解開胡家兄弟的穴道,看來那人武功高明的很呀,隻是此人是誰呢?”隻聽胡大公子道:“多謝剛前輩相救,那廝武功高的很,我兄弟三人不是敵手,還請汪伯父能幫我兄弟三人報仇。”說著便跪下磕頭。
汪道遠忙一把扶起,胡家公子隻覺一股柔和內力,將他托起,隻覺身子輕飄飄的,使不出半點力氣,不禁心喜:“他內力雄厚,如真能邀他相助,定能報了殺父之仇。”隻聽汪道遠道:“胡賢侄多禮了,我與令尊相交多年,此仇定幫你報,隻是這廝是何人,老夫可不知啦!”胡家公子道:“汪伯父,這廝叫作什麽,小侄實是不知,隻是他武功卻是高明的很。”汪道遠道:“你兄弟三人與他打鬥之時,他使的是什麽招數?”胡二公子道:“小侄使一招力劈桃山,他身子一轉,手掌成虎爪之勢,抓我腰間穴道,我忙身子一斜,還了一招‘情郎砍柴’,他左手向上一探抓住我衣領,向後一推,順手將我穴道點了。”他邊說邊比劃一番。
汪道遠道:“此人左手一探,順手一推……”不禁心下思索,這是何人的武功家數了?又聽胡三公子道:“我二哥使那招‘情郎砍柴’之時,我使一招‘橫戈盤馬’攻他下盤,豈知他右腳一點,踢向我刀背,我忙以一招‘橫七豎八’抵擋,他右腳猛地一踹,踹中我腰間穴道,我便動彈不得了。”眾人又是一驚,暗讚十二郎武功高強。
胡大公子道:“我使一招‘斜行橫陣’,那人右臂手腕一沉,隨後向上一轉,我未曾看清,便已被他打中穴道。”剛萬仇道:“此人可是這般麽?”說著比劃了一番。胡大公子驚道:“不錯,正是這招。剛前輩,這廝到底是誰?”剛萬仇歎了口氣,道:“若真是此人,令尊之仇,怕是報不得了。”胡家兄弟齊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又豈能懼怕敵人武功高強!”這幾句話說的斬釘截鐵,頗有威嚴。剛萬仇不禁心下一愣,知是自己方才說話無禮,忙道:“這一招叫作‘有來有去’據說是西山上官十二郎成名之作。”
汪道遠驚道:“西山上官十二郎?可是號稱……”剛萬仇道:“號稱盜遍天下無敵手,盜王之王!”眾人均是一驚,戴正元道:“難怪方才他說起‘便是皇宮大內,老子也是說來便來,說走邊走’,原來是他,咱們早該料到了。”汪道遠道:“據說此人十年前與青衣樓樓主在湖南衡山回雁峰相鬥,被打下山崖,從此江湖便沒了消息,難不成江湖傳言是假的不成?”剛萬仇道:“此人輕功冠絕天下,雖是落崖,未必便一死了之。”
汪道遠道:“不錯,或有可能。若是此人盜走金佛,咱們便好拿他了。”說罷哈哈笑了兩聲,又道:“哎呦,不好,薛賢侄隻身前往,別再出什麽意外,他可不是十二郎的對手,咱們快追!”眾人忙施展輕功一路追去。
薛慕白正發足狂奔之際,隻聽得一個聲音道:“喂,小子,大理寺的都回去了,你獨自前去,能擒住我麽?”薛慕白委實吃了一驚,扭頭向後看了一眼,隻見方才那人離己不到一丈遠,吃了一驚,心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施展輕功之際,竟還能開口說話,他明明在我之後,汪伯父沒擒住他麽?”正自思索之間,十二郎已到他身旁,又是一驚,心道:“他來的好快,難道是要shā rén滅口麽?”隻聽十二郎道:“你這小子,老子問你話,你為何不答?就憑你自己是老子對手麽?”
薛慕白道:“在下……在下不是追你。”他施展輕功之際,不便開口,這一開口,隻覺丹田之氣外露,腳下又慢了幾步,十二郎道:“輕功當真是差勁得很,你投師哪門哪派?”薛慕白聽他小看自己輕功,心下有氣,深提一口氣,發足疾奔,始終離他相差無己,十二郎笑道:“你這小子,老子問你投師何門何派,你怎地不說話了?是了,你定是一張嘴,便跑不起來啦,哈哈。”薛慕白不禁暗讚他輕功了得,竟如此氣定神閑。便道:“嵩山……”十二郎道:“原來是嵩山派,老子聽聞嵩山派輕功高明的很,你怎地如此膿包?”
薛慕白不禁心下有氣,道:“嵩山派在膿包,也不作偷雞摸狗之事!”這一說話,奔得更慢了,十二郎放慢步子,道:“老子作什麽偷雞摸狗的事了?你他娘的胡說八道,你薛家莊作的買賣就幹淨了?”薛慕白道:“我薛家莊自家父執掌以來,早已不做水鬼的買賣啦。”十二郎道:“一日是賊,終身是賊,你薛家莊的家業可不都是謀財害命奪來的麽?你投師嵩山派,老子聽聞江湖傳言嵩山派是名門正派,怎地收你這大發不義之財的人做徒弟了?”
薛慕白道:“又礙你什麽事了?”十二郎道:“老子那夜見你私放了淩兄弟,看你還算是個人物,若不然,嘿嘿……”薛慕白心下尋思:“原來那夜我私放淩兄弟之事,他早已看在眼裏,此人是誰,何時到我莊中,我怎地從未察覺?”便道:“敢問前輩高姓大名?”十二郎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西山十二郎是也。小子,不陪你玩了,追上老子,再……”頃刻間已奔得遠了。
薛慕白聽得聲音越來越遠,後麵的再也聽不清楚,心道:“原來是西山十二郎,今日賽腳力,輸在他手上,可不是我學藝不精了。”又是一陣發足疾奔。他自見了杜秋蓉之後,早已被其迷的神魂顛倒,這兩日來,無時不刻不想她一顰一笑,一言一語,越是想,便越陷越深,隻覺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不及她眉頭微蹙,一語輕嗔。
他一路疾追,隻求能與杜秋蓉一起,隻是追至傍晚,連杜秋蓉等人影子都未見著,心想:“也不知淩兄弟帶了她去哪治傷,中原可有什麽神醫了?罷了,昨日騙汪伯父等人,說他二人要去雲夢山,我便也去雲夢山走一遭罷,萬一當真撞見了她,豈不是天意如此麽?”不禁思緒飄忽,百轉千回,杜xiǎo jiě與己攜手同遊雲夢,求仙問道鬼穀子,當真是隻羨鴛鴦不羨仙。也不嫌累,發足向東疾奔,投了家客棧,歇息去了。
待得第二日,向客棧老板買了隻驢,問明朝歌城方向,橫騎驢背之上,一路慢慢悠悠向雲夢山去了,反正也追不上杜秋蓉等人,索性遊山玩水,看看風景,也是好的。
這一日到了朝歌城,遊玩了一天,回到客棧之中,甚是勞累,讓店小二將菜端到屋中,吃了一通,又喝了幾杯,不禁詩性大發起來,吟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這首詩原是李太白誇讚楊貴妃樣貌的詩,現今他朗朗上口,卻是思慕杜秋蓉。又自語道:“楊貴妃有多美了?太白公罵她‘肥娘’,顯是胖的很啦。達官貴人為拍馬屁,均以胖為美,哈哈,可笑,可笑。”其時,那時唐人均喜溜須拍馬,但凡皇帝喜歡什麽,大臣便是如此,達官貴人,地方官員,富豪鄉紳,均已此為標榜,那時皇家用的綾羅綢緞,均是西川段門所做,文武百官,富豪鄉紳,均以此為榮,擠破腦袋,去買綾羅段的布匹,來做衣裳。但凡聽聞皇帝愛喝‘sū zhōu碧螺春’,富豪鄉紳均高價買來,藏於府中,但凡客人前來做客,忙以‘sū zhōu碧螺春’招待,以顯示家境富有。
他此時早已微醺,但思念杜秋蓉之情,早已鬱鬱不歡,現下喝了些酒,更是酒入愁腸愁更愁。吟完一首詩,頓覺舒坦的很,遂又大聲道:“去年何時君別妾?南園綠草飛蝴蝶。今歲何時妾憶君,西山白雪暗晴雲。玉關去此三千裏,欲寄音書那可聞?”這首詩乃李太白所作的《思邊》,原是說李白與心愛女子分開之後,甚是想念,卻又書信不便的無奈之情。他吟完又道:“你還知她去了玉門關,我呢?我呢?我連她身在何處都不可知。”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忽聽見一個聲音道:“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又算得什麽了?”他心下一震,道:“是杜xiǎo jiě麽?”左右環顧,屋內僅他一人,更無他人,心道:“莫非思念成疾,幻聽了麽?”又止不住思念,歎了口氣,躺在塌上迷糊睡去。
到得第二日,薛慕白起個大早,心道:“這就去雲夢山,萬一便碰見了她,不是很好?”主意已定,慌忙收拾了一番,打聽了雲夢山方向,騎了驢子,向南奔去,一路之上心情甚爽,原來他心中所想便是在雲夢山中巧遇杜秋蓉,就如當真碰見一般,哼著曲子,高興而去。
行了約有三十裏地,挨到雲夢山腳下,心情頓時起伏萬分,心道:“我要是當真撞見了她,她問我來此作甚,我又如何作答?”心中嘀咕,就似他真的能碰見杜秋蓉一般。心內胡亂思索,又是心潮起伏,又是情緒激昂,若是見了她,便如何如何作答,如何如何教她莫在看不起我,再告訴他那夜我拚著諾大家業,私放她二人逃去。待心下強自平靜之後,深吐了口氣,向那驢子道:“驢兄,驢兄,我現下要見意中人去了,你有意中人麽?”那驢子哪裏聽得懂他說什麽了,他又道:“你這廝,我問你話,你為何不答?想讓我抽你麽?”說著便在驢腚之上,狠拍了一下,那驢子吃痛,“啊——呃——啊——呃。”叫了幾聲,他喜笑開顏,道:“你這強驢子,偏要打你,你才說話。我再問你,你有意中人麽?”那驢子聽他說話,又叫了一聲,他笑道:“我問你有沒有?你叫了一聲,那便是有啦。”隨即又哈哈大笑了幾聲,那驢子又叫了幾聲。他道:“我隻管笑我的,你笑什麽?”那驢子聽他語氣不喜,倒也沒敢再叫。他又道:“你這廝,我問你,你隻管答便是,這般婆婆媽媽的,又算什麽男子漢了?”那驢子又叫了幾聲,他哈哈笑道:“走罷,咱們就尋你的女主人去!”
牽了驢,沿著綿延山路向山頂而去,走到一半,山路已險,他向那驢子道:“驢兄,我先上去看看,可有什麽道觀、寺廟,說不定杜xiǎo jiě此時正在寺廟之中看病哩!”那驢子叫了兩聲,他笑著摸了摸驢頭,道:“你切記在此等我,此間草木甚多,夠你吃一輩子的。”說著便鬆了手,施展輕功向山頂而去。
到得劍秀峰時,盡是些寺廟,道觀。他挨個尋摸一番,見著的都是些本地香客,不禁心灰意冷。極目望去,隻見起伏舒緩,空曠開闊,漫天遍綠,雖是美不勝收,卻無心觀風看景。這般癡癡呆呆,魂不守舍,頹廢了好大一會兒,精神稍振,心道:“常人道:天下奇才,盡出鬼穀。想當年蘇秦張儀,孫臏龐涓在此拜師學藝,藝成之後,均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唉,最終又怎樣?還不是萬事皆空,出家人講‘地、水、火、風,四大皆空’,說這世間一切均是空虛烏有,卻又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豈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嘀咕一番,終覺無趣,悻悻下山,見驢子還在吃草,又滿心歡喜,道:“驢兄,驢兄,我原本道你走了,沒曾想,你倒是夠義氣,咱們這就走罷。”牽了驢子,下山回朝歌城中去了。
薛慕白傍晚時分回到客棧之中,店小二笑道:“公子爺,今日雲遊雲夢,可曾雲也夢也乎?”薛慕白嘿的笑了一聲,道:“小二哥,你讀過書麽?雲也夢也乎的,是什麽玩意兒啦?”店小二笑道:“小的見公子羽扇綸巾,腰懸寶劍,昨夜間聽得公子放聲高歌,今日又去了雲夢山,小的常聽住店客人常道‘雲也夢也乎’,記了這麽一句,見公子雲遊回來,就隨口問問。”
薛慕白笑道:“那店中客人均如在下這般?羽扇綸巾,腰懸寶劍麽?”店小二笑道:“是啊,但盡是些書生,滿口之乎者也,喝酒雖是豪爽,卻不如公子這般豪氣萬丈,頗有江湖遊俠風範。”薛慕白哈哈笑了幾聲,道:“憑小二哥這一席話,當浮一大白,快些與我拿酒來。”那店小二扯開嗓子道:“好嘞。”不大會兒,便抱了酒。薛慕白道:“再來隻道口燒雞,切一斤熟牛肉來。”那店小二道:“好嘞。”高興去了。稍後上了菜,薛慕白吃喝一番,回屋睡了。
到得第二日,薛慕白心道:“昨日或是沒撞見杜xiǎo jiě,今日再尋一番。”牽了驢,又奔了一趟,此次將山中‘孫臏洞’、‘龐涓洞’、‘蘇秦洞’、‘張儀洞’均尋了一番,亦是悻悻而歸。卻不死心,連著在山中尋了十幾日,起初殷切期盼,後幾日再也沒了心思,又心下難過起來。
這一晚悻悻而歸,店小二見他垂頭喪氣,卻不知為何,問道:“小的見公子近日悶悶不樂,可否相告,或許小的倒能幫上些忙。”薛慕白道:“你若能陪我喝上一杯,我便說與你聽。”店小二將毛巾向肩上一搭,左右看了一眼,見今日店中無甚客人,便道:“如此甚好,隻是這酒算是你請!”薛慕白道:“區區些錢財,算在我頭上。”店小二不勝之喜,慌忙讓廚子燒了幾個拿手菜,與薛慕白喝了開來。那店小二倒也豪放,隻是酒量甚差,不到一斤,便已醉的舌頭大了,薛慕白喝了十餘斤,亦有些微醺,拿著筷子,敲著碗,放聲歌道:“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店小二拍手道:“好……好詩!”薛慕白笑道:“你知道什麽了?”隨即又高歌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正在此時,聽得門外一個聲音叫好,薛慕白凝眼向門外望去,隻見一個乞丐,立在門口,已知方才是他喝彩,笑道:“這位朋友請入屋中同飲一杯如何?”那乞丐道:“再好不過。”便大搖大擺走了進來,隻見他兩鬢花白,模樣甚老,約摸六十來歲,倒也不客氣,坐在桌前,端起碗來便喝,喝完便吃。薛慕白甚是喜歡,拍手叫道:“好漢子,來,我與你痛飲一杯如何?”那乞丐道:“好。”端起碗來喝了個底朝天。薛慕白喜他豪邁,二人交杯論盞,不覺間已到半夜。
忽聽得門外馬蹄聲響,隻見進來六七人,穿著均是些江湖人士,二人倒也不理,一年紀稍輕的叫嚷道:“小二,快上些好酒好菜,再要三間上房,讓爺幾個先吃飽喝足。”店小二此時醉醉醺醺,從薛慕白桌上爬起,道:“幾位爺是要住店還是打尖?”那年紀稍輕的罵道:“老子方才不是說了麽?先好酒好菜招呼,再要三間上房麽?”店小二此時喝了些酒,聽他老子老子的,心下不悅,又聽他一口外地口音,怒道:“你他娘的,跟老子麵前,老子前,老子後的,老子告訴你,小店打烊啦,對不住,去別家罷!”那人道:“他媽的,你小子活膩歪了?”一把捏向店小二肩膀,店小二隻覺骨頭似碎了一般,酒清醒了大半,忙道:“饒命,饒命,小的喝了些酒,有些糊塗了,這就吩咐後房,跟幾位燒菜去。”那人撤了手,哈哈笑道:“我道是個硬骨頭,原來也是個膿包,哈哈。去你媽的罷。”說著又一腳踢在店小二臀上一腳。那店小二慌張叫廚子起來燒菜去了。
那幾人一陣哄笑,坐在另一張桌邊,你一言我一語,盡是些粗魯話,薛慕白道:“老伯,咱們酒也喝的差不多啦,今日就到此為止罷,改日有緣,咱們痛飲一番如何?”那老丐道:“也好,也好,老叫化多謝公子賞酒喝啦。”說著便搖搖晃晃向門外走去,薛慕白見他深夜之中,孤苦伶仃,甚是可憐,忙追出門去,道:“老伯,我這裏有些銀兩,倒夠你用些日子啦!”說著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那入那老丐手中。那老丐惦了掂道:“多謝公子啦,老叫化又能喝幾頓咯。”向遠處走去,片刻間消失在黑暗之中。薛慕白搖了搖頭,道:“唉,送你十兩銀子,夠你喝上三年了。”遂進了客棧之內。
此時店小二已與那六人桌上,上了幾個菜,薛慕白坐在桌上,自斟自飲,忽聽一人道:“王師兄,有些人呀,甚是奇怪,見他人模狗樣,倒是個富家子弟,偏偏愛與些販夫走卒,街頭乞丐推杯論盞。”薛慕白知此人暗諷自己,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由他幾人說便是了。
那姓王的漢子道:“哎,張師弟,話可不能這般說,你沒聽過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另一人道:“王師兄,此言不錯,就比如,咱們的小師妹,愛上了楊千行那小子,可不是教人吃驚麽?”另一人低聲道:“馮師弟,這話可不敢亂說了,師父這幾日正為此事著惱,聽說已經派陳師兄去尋啦!”那姓馮的漢子道:“陳師兄不是已入了鹽幫麽?怎地師父還讓他去尋?”那人壓低了嗓子,道:“陳師兄早已被鹽幫逐出幫啦!”那姓馮的漢子問道:“於師兄,你快說說,怎麽回事?”那姓於的漢子道:“今日說了,此事千萬不敢有半點泄露。”眾人紛紛點頭,那姓於的漢子轉頭看了薛慕白一眼,見他此時早已醉得趴在桌上,遂低聲道:“那日我聽我爹說起,陳師兄被鹽幫少幫主派去搶疾風寶劍……”“疾風寶劍?上次師父及於師叔帶著咱們下山,不也是為了什麽疾風寶劍麽?”
那姓於的道:“不錯,陳師兄倒是差些得手,後來那青衣樓的少樓主卻被一個女子救了。”眾人哦了一聲。那姓於的道:“後來陳師兄被鹽幫少幫主受了罰,礙於咱們伏牛幫的麵子,這才逐出鹽幫,從輕發落了。”那姓馮的道:“咱們江湖中人,被逐出門戶,算得上什麽從輕發落了?”那姓於的道:“馮師弟,你有所不知,那鹽幫向來做的是販賣私鹽的買賣,是要殺頭的,所以一旦有叛幫者,或者辦事不利的,受得刑罰,可是重的很,輕則落得殘疾,重則便嗚呼哀哉啦。”
另一人道:“於師弟,鹽幫刑罰素來如此,又有什麽大驚小怪了,你且說說疾風寶劍罷。”那姓於的道:“是,常師兄。那次咱們傾巢而出,我問我爹,為何要奪什麽疾風寶劍了?我爹說他也不知,隻知是太師父生前常惦記此劍,現下江湖傳言在青衣樓少樓主手中,與崔師叔約定五日之後決鬥,咱們這才去做援手的。”
那姓常的道:“那崔師叔又是誰殺的?我師父可曾說起過嗎?”那姓於的道:“我爹說:‘你崔師叔之死,甚是蹊蹺,那夜去洛陽與青衣樓的少樓主當場對質,他矢口否認,但瞧崔師叔門下眾弟子,均是死於那小子左手劍之下,你日後撞見青衣樓的,可要當心。’我忙道:‘是,既然那小子能殺了崔師叔,想必功夫定是很好。’喂,蘇師弟,你別光顧著吃酒,呆會咱們再吃!”眾人均看向那姓蘇的漢子,隻見他大吃大喝,誰也不理。
那姓蘇的道:“你們聊你們的,我聽著呢!”那姓常的道:“於師弟,那青衣樓少樓主,武功當真如此了得?”那姓於的道:“可不是麽,我爹說,他與師父拆了七十招,師父才勝了他,還是他自恃高傲,沒用疾風寶劍。”那姓馮的道:“是了,師父說過,那疾風寶劍削鐵如泥,江湖中人看了都眼紅的緊。”那姓於的道:“一把利器,師父本不放在眼裏,隻是太師父臨終時交代過此事,所以師父與我爹才起了奪劍之心,但也是暗奪,可沒敢和青衣樓的對著幹了。”“他媽的,跟青衣樓的對著幹又怎麽了?怕他作甚?”“馮師弟所言不錯,咱們伏牛派在中原赫赫有名,他青衣樓遠在福建,這叫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王師兄此言有理,青衣樓的要是敢來中原,我張千頭第一個跟他拚命。”“哈哈,張師弟你長了一千顆腦袋,自然敢拚命了。”張千頭道:“常師兄,你取笑我名字,便是取笑我師父取的不好,回去再向於師叔告狀。”
那姓常的道:“張師弟,我與玩樂一番,何必生氣呢?來,咱們喝酒。”聽他語氣倒是忌憚別人告狀。那姓於的道:“常師兄,咱們師門字號,以後莫要拿來尋樂,萬一師父知道了,定是要責罰咱們了。”那姓常的道:“好說,好說,你瞧蘇師弟這會快吃飽了,哈哈,咱們快吃罷,餓的不行啦!”張千頭道:“於師兄,師父這次派咱們幾個去湯陰城,所為何事?”那姓於的道:“這我便不知了,你問常師兄,咱們出山之前,我爹與師父交代他了。”那姓常的道:“師伯派咱們去湯陰城盯梢,崔師叔這般不明不白的死在湯陰城,師伯讓咱們在此多盤桓幾日,看看有無可疑之處。”眾人均哦了一聲,隨即又道:“來,喝酒,喝酒。”
那店小二見薛慕白睡在廳中,忙將他一把扶起,向樓上送去。那姓王的道:“喂,小二,老子方才讓你安排三間上房,你可安排好了?”店小二此時早已怕了他,忙賠笑道:“早已安排了,幾位用過飯之後,我帶幾位爺去。”隨後將臉轉了過去,低聲嘟嚷道:“你娘的,老子的鼻涕可好吃麽?”又偷笑了幾聲,將薛慕白扶進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