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皇甫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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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說話聲音不是別人,正是朱溫,聽他語音嚴肅,顯是十分重視。淩霄躲在樹林中,偷眼向外看去,隻見十幾匹馬從官道疾馳而過,甚是匆忙,更無瑕向道路兩旁看去。淩霄見眾人離去,與杜秋蓉對眼一望,均想:定是尋咱們二人了。杜秋蓉道:“大哥,咱們現下去哪?”淩霄道:“咱們跟在後頭,他隻道咱們在前頭,一昧追去,可不知咱們跟著他們幾個。”杜秋蓉喜道:“是了,這主意好。”忽又聽得馬蹄聲響,淩霄打個掩聲手勢,向外望去,隻見丁閻王等人尾隨而去。待眾人去的遠了,杜秋蓉道:“丁閻王當真詭詐,悄摸跟在朱溫後頭。”淩霄道:“咱們也走!”

    黑夜之中,二人悠悠前行,淩霄一陣愛意襲上心間,輕輕摟住杜秋蓉道:“蓉兒,咱們這番有個名目。”杜秋蓉道:“有什麽名目?”淩霄笑道:“咱們這叫蟑螂捕蟬,黃雀在後!”杜秋蓉噗嗤一笑,說道:“咱們這叫黃雀捕螳螂,蟬再後!”淩霄哈哈笑了幾聲。

    向前行了約摸十幾裏地,隻見前方岔路口有間酒鋪,雖是夜深,仍亮著燈,淩霄道:“我料朱溫等人必會留人在此等候,咱們向店小二打聽一番,還是饒道走的好。”杜秋蓉輕聲應了一聲。不一會兒,二人歇了馬,進了客棧,隻見鹽幫衣著幾人坐在一桌喝酒,卻不見朱溫人影。那幾人見一對青年男女進了店,臉色一變,隨即又裝作若無其事一般。淩霄走至跟前道:“在下淩霄,眾位兄弟可是鹽幫的麽?”眾人不知他是何來曆,其中一年紀稍長的道:“原來是淩兄弟,恕在下孤陋寡聞,江湖上不曾聽過你的名號。”淩霄嘿嘿一笑,心想:“這人倒是誠懇。”便道:“在下默默無名之輩,你自然沒聽說過了,隻不過在下與貴幫黃少幫主義結金蘭。”那人笑道:“是麽?攀親帶故的當真不少?”淩霄嘿嘿兩聲,道:“這位大哥怎麽稱呼?貴幫朱堂主朝哪邊去了?”那人聽他一問,吃了一驚,心道:“朱堂主夜間行事,所知之人均是心腹,消息不曾走漏,他又如何知道的?”當即便道:“淩兄弟識得朱堂主?”淩霄笑道:“自是識得。”隨即便將朱溫樣貌說了一番,又道:“我黃大哥不日便去幽州,邀我同去,說是有要緊之事,我來至此間本邀朱老弟同去,誰知他卻先走了一步。這位大哥,朱堂主朝哪邊走了,可否告知?若是誤了你們少幫主的大事,到時候,嘿嘿……”那人忙道:“朱堂主朝這條路去了?朱堂主的朋友也跟著去了。”說著便以手指了指。那人本不欲相告,但聽淩霄說的真切,倒似當真有急事,他平日無事,常與幫中兄弟談論,素知少幫主脾性,若是當真誤了少幫主的好事,發了脾氣,那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當下便一五一十的說了。

    淩霄道:“好說,好說,多謝啦!”衣袖一揮,已一一點了眾人穴道。二人出了客棧,各乘一匹馬,朝另一條路而去,杜秋蓉問道:“大哥,你為何不先製住鹽幫等人再問,卻大費周折先騙了他們?”淩霄道:“鹽幫素來刑罰嚴明,咱們若是硬逼,他們必定抵死不說。”隨即又一頓道:“蓉兒,你要知道,江湖之人硬氣的緊,若是強逼,反而觸動他剛烈性子。”杜秋蓉道:“你既已報了姓名,不怕黃大哥與你為難麽?”淩霄道:“我報了姓名,是讓他知道,我已奪了寶劍,若是他當真明白我的用心,以後便不再想著法子奪三弟寶劍了。”二人一路相聊,約至天亮時已到了邯鄲城,遂進了一家客棧,住店歇息。

    次日約申時三刻時分,淩霄方睡醒,心內惦掛杜秋蓉,到她屋子口,敲了兩下,又叫了幾聲,見無人應答,貼耳至門窗,凝神傾聽,聽得杜秋蓉呼吸之聲,想是熟睡之中,遂轉身下樓,來至前廳,招呼店小二準備些飯菜,另外打五斤好酒,那店小二見他衣著破舊,正值此時已沒了客人,早已該當休息,不耐煩道:“客官要些什麽酒菜?小店有永年縣的驢肉灌大腸,廣府的酥魚,全驢宴。涉縣的柿餅,花椒芽菜,小米撈飯,黑窩窩,琥珀桃仁,柴胡雞,大扣碗,野豬席,鱘魚宴,胡牛肉。武安的粉麵疙瘩,驢肉卷餅,豆皮栓菜,燜麵,拽麵。磁縣的瓦煲雞湯。魏縣大鍋菜。大名油油饊子,酥火燒,羊湯,羊雜。”隻聽得淩霄一愣,道:“我二人可吃不了這麽多,便要個驢肉灌大腸,廣府酥魚,再切十斤熟牛肉罷,有什麽好酒麽?”隨即又道:“為何隻有羊雜,沒有羊肉?”那店小二一一記了,好沒好氣的笑道:“咱們尋常百姓哪裏吃得起羊肉了,些許羊雜還是從邯鄲城刺史府馮大人府上,朱管家處買來的。”淩霄道:“那就再來兩碗羊湯,酒呢,有有什麽好酒了?”淩霄於菜之道素來沒得褒貶,卻嗜酒如命,想起喝酒,便已口齒生津,連問了店小二數次有什麽酒。

    店小二將筆尖在嘴裏嗦了兩下,邊寫邊念道:“羊湯兩碗。”寫罷,盯著淩霄道:“小店中的酒嘛,便分三六九等啦!客官隻要上等還是中等,還是下等呢?”語氣頗有輕蔑之氣。淩霄心道他定是看自己衣著破舊,一身鄉人打扮,更兼說話口音不同,便看不起自己,他也不在意些,笑道:“那自然是上等的好酒啦!”店小二嘿了一聲,道:“上等的酒有紹興狀元紅、武漢女兒紅、衡水老白幹、山西三鍋頭、自也有本店老板娘親釀的頭曲醉三年,每兩半吊子錢,客官喝得起麽?”淩霄聽他說道酒名,便已咽了幾口唾液,哪裏聽他後麵那句譏諷之語,隻待他說完,忙道:“那便各樣先來一斤,你吩咐廚子快些做飯,我現下早已餓的緊了?”店小二瞪大眼睛,倒是吃了一驚,心道:“常人一斤便已倒地不起,吐得哪裏都是,這小子每樣一斤,莫非吃白食麽?”隨即心下暗笑:“嘿嘿,你小子吃白食也不打聽個地兒,今日你若敢白食,非將你腿打折不可!”忙笑道:“好嘞,小的這便吩咐廚子快些。”淩霄道:“若是飯菜齊了,就上這張桌子上罷,我先回房,呆會好了,你快些來喊我。”說罷,便離座上樓。那店小二似無奈至極一般,道:“是,是。”待淩霄過後,站起身子,不禁暗罵一通。

    淩霄回至杜秋蓉門前,又敲幾下門,見仍無人應答,便輕輕推門而入,隻見杜秋蓉兀自熟睡不醒,便坐在她睡榻之側椅上,打坐運功,約摸半個時辰,淩霄睜開眼來,隻見杜秋蓉倚在榻邊,凝目相望,也不知她何時醒了,微微一笑,道:“醒了?還困麽?”杜秋蓉輕輕點了點頭,仍是一副未睡醒模樣,道:“你方才進屋之時,我隱約察覺有人,隻是困意連連,犯些癔症,不想醒來。”淩霄笑道:“現下已至酉時,日頭西斜,也沒那般毒辣,我吩咐店小二備了酒菜,咱們吃些,趁著天氣涼爽,咱們早些趕路。”杜秋蓉隻覺大覺初醒,渾身乏力,不想動彈,閉目又賴了一會兒,淩霄在旁看著,過了許久,杜秋蓉伸個懶腰,道:“大哥,我去洗漱一番,你再稍等會兒!”淩霄道:“嗯,快去罷!”約摸過了盞茶功夫,杜秋蓉梳妝已畢,二人這才下樓。將走至客棧hòu mén廳口,聽得一男子道:“小二,這桌上的酒是什麽酒了?我聞著酒香撲鼻,快,依著這桌上之酒,與我各樣來一斤。”淩霄與杜秋蓉雙目一對,莞爾一笑,均道:“是薛公子到了。”那店小二神態謙恭,點頭哈腰,笑道:“公子爺真有眼光,這桌上的酒均是本店鎮店好酒,小的這就給您上酒。”淩霄低聲道:“這店小二,當真狗眼看人低,方才我要酒之時,他態度極其惡劣,簡直是鼻孔看我,絲毫沒個生意人的模樣。”杜秋蓉笑道:“大哥,我早說讓你換身行頭,你穿些鄉人衣衫,常人定當看你不起了。”淩霄尷尬一笑,道:“蓉兒,你不是常說‘莫言貧賤即可欺,人生富貴什麽什麽來著?’”杜秋蓉笑道:“人生富貴自有時。走罷,咱們會會薛公子去,他當真是陰魂不散,咱們走到哪,便追到哪。怎麽表哥沒跟他一起了?”

    二人進了廳中,見薛慕白坐在桌上等酒菜,淩霄笑道:“薛公子,咱們又見麵了。”薛慕白聽得聲音,心下大喜,轉身笑道:“淩兄,你昨夜怎地將我丟下,不告而別,便即走了,小弟找的好不辛苦。”杜秋蓉道:“咦,薛公子,我不是與你留有書信麽,怎地反說我大哥不告而別呢?”薛慕白臉色一紅,道:“書信倒是留了,在下一看,可與我沒絲毫關係,盡是讓我轉告林公子,已尋著什麽劍下落,讓杜伯父等人回洛陽。”原來昨夜杜秋蓉書信寫的是,求薛慕白轉告林劍英,就說疾風寶劍已在淩霄之手,自己卻不願見他,又道,既已尋著寶劍,便先讓父親等人先回去,最後才道起二人與薛慕白分別之事。杜秋蓉知薛慕白表麵雖是放蕩不羈,內心之處,卻是俠義心腸,對那疾風寶劍毫無避諱,便已實情相告。杜秋蓉聽他慢慢敘來,道:“信上最後不是寫了麽,我二人辦些私事,不便與你同行麽,再說,你先前與我表哥有約,一道去幽州府,怎地單你一人?”

    薛慕白道:“我將此事與林公子說了,令尊甚是生氣,罵你成日裏不歸家,盡在江湖之中惹事生非。”杜秋蓉道:“我哪裏惹事生非了?我爹總是這般說我。”眉頭一皺,便似惱怒至極。薛慕白道:“江湖之中,龍蛇混雜,令尊是擔心你。”杜秋蓉道:“我大哥武功高強,天下第一,我爹不用擔心。”薛慕白見她說話一臉神氣,誇讚淩霄武功了得。

    淩霄笑道:“蓉兒,莫亂說話,江湖之中高手甚多,又有何人敢稱天下第一了?”杜秋蓉道:“怎沒有了?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不就是說武林中人,均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麽?”淩霄笑道:“哪有此事了。”正說話間,那店小二端上了酒,見淩霄等人說話,笑道:“原來你們二人認識呀!”淩霄道:“小二哥,我的酒菜備齊了麽?”店小二指向靠窗那桌道:“早已給客官備下了,適才忙了會,未來得及知會你。”淩霄笑道:“不礙事,不礙事。薛兄,咱們移至一桌罷。”薛慕白道:“如此甚好!”轉頭對店小二道:“兩桌並為一桌,算在我賬上。”淩霄道:“哎,薛公子客氣了,算在我賬上便妥。”薛慕白道:“淩兄,今日你若是搶著會鈔,便是看不起兄弟啦!”淩霄見執拗不過,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啦!”那店小二心道:“你這富家公子哥,今日倒教這窮小子宰你一頓啦!”便退至一邊,坐著歇息。

    淩霄各倒一碗衡水老白幹,道:“薛兄,咱們當真有緣,兄弟先幹為敬。”說罷,便一飲而盡,道:“好酒!果然是地道老白幹味。”薛慕白與他喝酒數次,知他酒量甚豪,跟著一飲,喝罷以衣袖擦一下嘴道:“果然是好酒。”淩霄笑道:“咱們再飲碗紹興狀元紅,常言道:天下名酒,莫過南北,南為紹酒,北為汾酒。那日在下進京趕考,不曾喝那狀元紅,以至名落孫山。”說著便各斟了一大碗,薛慕白本就好酒,素來輕狂,今早醒來,見桌上留有書信,知杜秋蓉昨夜便已離去,不免心中失落,出了客棧,正巧遇見林劍英等人,便將信中所說相告與林劍英等人。牽了驢子,悠悠向北前行,隻盼仍能尋著杜秋蓉蹤跡,果然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不想今日在此見著,心道:“方才還正猶豫,去哪家店鋪的好,原來,冥冥中已有定數。”這時不免心中歡喜,酒氣更豪,與淩霄對酒暢飲,喝了約有十餘斤,便已有些微醺。

    這時五六人,身襲黑衣,攜帶兵刃,皆為江湖中人打扮,進入店內,其中一女子道:“店小二,快些做五碗牛肉麵。”那店小二見眾人均攜帶兵刃,知是武林中人,不敢怠慢,心道:“你明明是六人,卻要五碗麵,真是窮鬼。”當下忙道:“好嘞,五碗牛肉麵,立刻便好。”淩霄眼光向那六人看去,隻見四男二女,其中一人便是流星李,心想:“消愁門的怎麽到了邯鄲城,莫非受崔家公子雇傭,追殺我等前來麽?素聞消愁門拿人錢財,專做shā shǒu之事,怎地六人隻吃五碗麵了?”瞧他幾人神色甚是匆忙,又不似受人所托,倒像是急著趕路。雖是心存疑慮,不敢多看他六人,與薛慕白隻顧喝酒,杜秋蓉道:“大哥,你聽!鑼鼓之聲,想必幽州刺史府的人馬,現下才到了邯鄲。”

    淩霄凝神傾聽了片刻,道:“不錯,此時天氣涼爽,中午時分不能趕路,想必便是這時至夜間趕路罷。”杜秋蓉道:“那咱們何時動身?”淩霄道:“我現下不想去了。”杜秋蓉道:“怎麽不想去了?你放心得下麽?”淩霄沉吟不語,似有話說,卻又似無話可說,此時店小二已端上五碗麵至流星李等桌前,幾人相互偷偷看了幾眼,眼見均是江湖中人,互不相識,也未答話。

    流星李低聲道:“咱們快些吃,待至總堂,想那妖女也奈何不得咱們了!”幾人紛紛點頭。淩霄及杜秋蓉對望一眼,均想:“瞧著這幾人倒是躲一場禍事了。”又過了片刻,忽聽街外鈴聲大作,似馬頸之上栓的銅鈴一般,隻是那鈴聲清脆悅耳,流星李等人均是一驚,聽在耳中卻如喪門鍾一般,麵也顧不得吃了,從腰間摸出一錠銀子,道:“小二哥,此處可有hòu mén麽?”那店小二見了銀子,不免心喜,忙道:“有,有,客官就隨我來罷!”眾人跟著店小二朝後院方向而去。淩霄等人均是詫異,為何他幾人聽見鈴聲,如此忌憚,先前聽那幾人說什麽‘小妖女’,可是什麽人追殺他們了?

    正自思索間,那鈴聲更似近了,停至客棧之前,淩霄等人好奇,向外看去,隻見一個少女,一襲青色輕羅衣衫,手持長劍,模樣倒似比杜秋蓉還小著些,約摸十七八歲,皓齒明眸,楚楚動人,瞧她麵色嬌紅,顯是被日頭曬的,卻也沒能遮掩她閉月羞花之貌。那女子進入店內,道:“小二!”隻一出聲,如黃鶯出穀,婉轉悠揚,一口呢喃軟語,酥軟人心。那店小二剛從後院回來,忙道:“姑娘,住店還是打尖?”那女子道:“我既不打尖,也不住店,隻是向你打聽幾個人。”店小二見她容顏嬌美,又是外地口音,笑道:“姑娘是打聽什麽人了?本地的富家公子麽?”那女子秀眉微蹙,道:“你胡說些什麽?我問你,可有四男二女,一襲黑衣,都帶著兵器,在貴店打尖住店麽?”那店小二收了流星李的銀子,被流星李交代了一番,若是有人問起,便說從未見過他六人。當下便道:“小的沒見過姑娘你說的那幾人。”那姑娘道:“是麽?”店小二被她盯著,倒似有些羞臊,忙道:“是,不知道姑娘要不要吃些什麽?”

    那姑娘向淩霄那桌看了幾眼,見兩個男的喝酒,聊天,一個美貌女子坐在邊上,托著腮幫,聽他二人說話。朝隔壁桌上坐下,道:“小二哥,此間有米飯麽?”那小兒忙道:“米早已賣完了,姑娘若是要吃,小的吩咐蒸些。”那姑娘不耐煩道:“不用了,你們店裏都有什麽上得快的飯麽?”店小二道:“本店的牛肉麵快些。”那姑娘道:“那就來碗牛肉麵罷。”那店小二忙道:“好嘞!”扯開嗓子唱道:“牛肉麵一碗。”那姑娘見他模樣滑稽,噗嗤笑了一聲,向旁邊看去,隻見那桌上留有五隻碗,便道:“小二哥,那桌上的客人吃的什麽?”店小二道:“吃的牛肉麵。”那姑娘起身看去,隻見碗中麵食均有半碗,便道:“小二,你們店中的牛肉麵很難吃麽?”店小二笑道:“不是小的吹牛,咱們店裏的牛肉麵,味道鮮美,牛肉鮮嫩,湯汁更是以牛骨熬製,若是小店的牛肉麵不好吃,可著邯鄲城,便沒哪家比得上啦!”那姑娘聽他吹了牛,似有不信,便道:“那為何這桌上的客人,都沒吃完,可不是嫌棄你店中麵食難吃麽?”那店小二道:“不是,小店中的麵當真好吃!”

    那姑娘道:“我才不信,方才那牛肉麵我不要了,你再與我換碗別的麵罷。”此時已有店伴將麵端了上來,那店小二笑道:“姑娘,你看這麵都做好了,還怎麽換?”那姑娘道:“我又沒吃,怎地不能換了?”店小二笑道:“姑娘,這做好的麵,你若是不要了,那不可惜了麽?”那姑娘道:“我又沒吃,怎地可惜了?你快端回去,再換些別的,我看這桌上的客人吃的那魚不錯,你也與我來一份罷。”那店小二道:“這倒也行,隻是這牛肉麵的錢,得算在你賬上!”那姑娘笑道:“憑麽算我的,我又沒吃一口麵,喝一口湯。”那店小二見她胡攪蠻纏,賠笑道:“你雖沒吃,這麵卻是你點的,錢自然算在姑娘頭上了。”淩霄等人此時早已酒足飯飽,本欲離去,見這姑娘為難這店小二,左右無事,便看會熱鬧。

    那姑娘眉毛一挑,語音稍氣,道:“麵是我點的不錯,隻是你這麵做的忒也難吃,本姑娘既沒吃,也沒嚐,為何算在我的了?”店小二見她兀自不講理,一口外地口音,欺她歲數小,怒道:“今個你即便是不吃,也算做你的,若不然全天下客人都如你這般,小店這買賣還如何做得?”那姑娘道:“那我什麽都不要了,那魚也不要了。”說著便轉身欲出店。店小二見她要走,忙伸手攔住,拉扯她衣服,喝道:“你這小娘們,這就想走麽?今日就是走,也要付了錢。”那姑娘嗔道:“你撒手,再不撒手,我便拿劍在你身上刺幾個窟窿了?”那店小二道:“你倒是捅我一下試試?”那姑娘用力扯了幾下,見店小二拉著衣服甚緊,急道:“你快鬆手,我賠你麵錢便是啦!”那店小二這才撒手,那姑娘一見他撒手,疾步向門外跑去,店小二見了忙搶在她前頭,罵道:“嘿,你這小娘們,吃不起飯便別吃,無端由得,戲弄老子麽?”杜秋蓉聽他滿口髒話,再也看不下去,喝道:“喂,你這店小二,這位mèi mèi的錢,算我賬上了。你放她走罷。”那姑娘扭頭莞爾一笑,道:“謝謝姐姐啦,姐姐你真美!”杜秋蓉聽她誇讚,心下甚喜,笑道:“mèi mèi你也美的很呢,要不就坐在一桌,你想吃什麽,盡管點來便是,我幫你會鈔。”那姑娘朝店小二做個鬼臉,轉身來至淩霄等人桌前,朝那店小二道:“你這牛肉麵當真難吃,怪不得那桌上六人吃不完便走呢。”

    自店伴端麵出來,那青衣姑娘連嚐都沒嚐一口,兀自說她麵做的難吃,那店小二早已怒得不堪,又聽她如此一說,心下火氣,道:“方才那六人是有要……?”說了一半,心道:“方才離去之時,那老者向我道起,若是有人打聽,便說是五人!”忙住了口,轉身欲回。那姑娘聽他說得真切,忙道:“慢著,小二,你方才說那桌上是六人麽?”店小二轉身笑道:“姑娘聽錯了,這明明是五碗麵,哪裏有六人吃了?”淩霄等人此時才醒悟,原來這女子心思細膩,早已瞧出端倪,方才隻是做些戲罷了,不禁暗讚,這女子心思精巧。

    那姑娘道:“你方才說的便是六人,我問你,他六人到何處去了?”那店小二道:“這桌上是五位客官,哪有六人吃五碗麵的道理?”那姑娘見他死活不肯說出實情,冷笑道:“小二,這位姐姐也在場,你若是當真騙姑娘了,姑娘便要將你舌頭砍了。”話音剛落,隻見青光一閃,旁邊凳子已分了兩半,顯是她一劍削斷。杜秋蓉不禁暗讚一聲,原道她年紀輕輕,即便是會些功夫,也如自己這般,豈知她出手如此之快,自己卻沒看清她拔劍。那店小二隻一愣,見那凳子已斷了兩截,又見她還劍入鞘,不免吃了一驚,心想,方才我拉扯她衣服,她說要刺我幾個窟窿,我隻道一個小姑娘有什麽怕的,原來她……

    隻聽那姑娘喝道:“喂,你愣什麽呢?姑娘問你,那六人去哪了?”那店小二此時早已嚇得說不話來,聽她問話,忙道:“小的……小的讓他幾個……從hòu mén走了。”那姑娘向後院追去,片刻又回來,問道:“hòu mén能到哪裏?”那店小二道:“hòu mén向北有個岔口,向東是鬧市,向西是紫金山方向。”那姑娘聽她說完,便出門上了馬,將馬韁稍抖,轉了馬身,朝店內道:“姐姐,我有些急事先告辭了,若是有緣,下次我請你吃飯,我複姓皇甫,叫靜雪,姐姐你呢?”杜秋蓉忙起身至店門處,笑道:“我姓杜,叫秋蓉。”那姑娘道:“秋蓉姐姐,你這幾日還會在此地麽?若是還在,我辦完事情,便來找你。”杜秋蓉道:“我今夜便要去幽州啦。”皇甫靜雪“嗯”了一聲,道:“好,若是有緣,咱們還會遇見,我先告辭啦!”說罷,雙腿猛夾馬腹,扯著馬韁道:“架!”鈴聲響起。杜秋蓉喊道:“路上小心些!”皇甫靜雪手向後擺了幾擺,已去得遠了,清脆銅鈴之聲,也漸漸遠了。

    杜秋蓉回至店內,淩霄笑道:“趁此時不熱,咱們也早些走罷?”杜秋蓉道:“好,我去屋中收拾一番!”轉身至後院樓上。薛慕白道:“淩兄,你要去幽州麽?若是不嫌在下礙眼,我與你一並去好麽?”淩霄知他兩月來一路至此,雖是遊山玩水,實為尋杜秋蓉下落,又不忍拂他,隻得道:“薛兄若是要同去也好,路上相互有個照應!”薛慕白不禁搓掌喜道:“如此甚好!”待杜秋蓉收拾妥畢,三人會了鈔,出了店門,騎了馬,薛慕白騎了驢子,三人向北而去。

    他三人本就無事,走得慢些,每日清晨趕路,中午時天氣燥熱,歇息至日頭西斜,便再行些路程,約走了五六日,一路遇到的盡是麵饑瘦的農夫,或是伸手乞討的孩童,道路邊上也見了不少餓死的死屍,有的口中塞滿了青草,顯是餓的實在不行,隻得吃些青草,飽填肚皮,終究還是餓死,三人沿路扔些銅板與路邊孩童,心裏不住暗暗歎息。這一日天色已黑,到了巨鹿縣境,隻見道路兩旁均是衣著襤褸的農夫,有的孩童約五六歲,有的尚在繈褓之中,餓的哇哇大哭,那母親摟開胸脯,喂孩子吃奶,卻哪裏有奶水出來,孩子仍是哭個不停。淩霄及杜秋蓉見了不忍,杜秋蓉越瞧越是可憐,道:“大哥,你拿些銀子救濟,救濟罷。”淩霄遂將腰間幾錠金子摸出,取了一錠,送了那抱娃的女子,那女子不住磕頭道謝,淩霄將她扶起,便上馬而去。三人向前行了約有百米,便聽得後麵聲音吵雜,轉頭看時,隻見那群農夫正自搶奪那金子,那抱娃的女子倒在一邊,孩子扔在一邊地上,哭個不停。淩霄打馬而回,眾饑民見他回來,知他身上有錢,便將他圍住,有幾人道:“快將你身上金子拿出來!”

    淩霄驚道:“我為何便要拿出來了?”幾人道:“你為何不拿出來,我們飯也沒得吃了,你有錢便救濟救濟。”“對呀,你身上有銀子便再拿些出來。”“就是,你要是不拿出來,今個你就別想走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便是伸手要錢!

    淩霄聽得饑民無理,早已下馬將那孩童抱起,扶起那女子,輕道:“你抱了孩子隨我進城罷。”眾人見了忙攔住他道:“不要走,留了銀子再走!”此時兩個孩童,攔在眾人之前,道:“各位叔伯,銀子是人家自己的,人家愛給就給,咱們這般逼著要,那與強盜有什麽不同了。”眾人罵道:“小屁孩子,老子們快餓死啦,不做強盜又做什麽了?”說著便一把將那兩個孩童推倒,此時早已有兩人去牽淩霄的馬,淩霄身子一轉,倏忽而至,一手提了一個,向外拋出,隻聽“啊”的兩聲,那兩人從空中輕飄飄落在地下,原來淩霄使力拋出之時,力道拿捏甚準,又都是些陰柔之力,以至那二人隻是摔了一跤,並無大礙。眾人見他如此神力,嚇得不輕,又見他腰懸長劍,知他是個練家子,均不敢動手拉扯他。

    此時人群中有人道:“咱們大夥一起,把他摁在地上,奪了他的金子。”眾人均道好,隻是卻無一人敢上前。淩霄心知今日不漏兩手,這些饑民不放他走,身子倏忽間拔地而起,隻一瞬間便到了遠處,眾人還未緩過神來,淩霄又回到當處,黑夜之中,身形快如鬼魅,眾饑民內有幾人喊道:“鬼啊,鬼啊!”四處逃去,一哄而散!

    那抱娃女子隻道有鬼,嚇得哆嗦,淩霄道:“沒事啦,你隨我進城罷,我給你一錠金子,你好好撫養孩子!”那婦人忙點頭稱謝。淩霄見那兩個孩童年紀雖小,倒也未泯善心,便摸著一個孩童頭道:“你兩個叫什麽名字呀?你爹娘呢?”那兩個小孩大哭道:“我爹娘早已死了,我姓佟,叫大狗,他是我弟弟,叫二狗!”淩霄忙道:“好啦,你別哭啦,你們兩個要是沒地方去,便跟我一同去玩罷!”兩個孩童相互看了幾眼,點了點頭,道:“我們隨你去,你千萬別把俺賣到財主家做奴才,那真是生不如死,成日成夜幹活!”淩霄笑道:“不會的,咱們就走罷!”

    這才牽馬前行,杜秋蓉早已到了跟前,笑道:“大哥,你讓那位大嫂乘了你的馬罷!”那婦人忙道:“我不會騎馬,還是走著去罷。”薛慕白道:“淩大哥,你一路之上沒少救濟饑民,能救濟完麽?你做些好事,卻險些釀成大禍!”淩霄道:“是了,我萬沒料到饑民如此不講道理!”薛慕白道:“不是不講道理,現下哪裏的人均是如此,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送這位大嫂一錠金子,這一錠金子可買十幾石糧食啦,他們自然要欺負這孤兒寡母啦!”淩霄道:“是了,薛兄所言極是!”薛慕白道:“早些年,黃河岸上做些水鬼勾當,你們看我不起,其實,非咱們所願,那乘船大戶,甚是無理,就是些鄉人農夫也是如此,將船夫辱罵,咱們將他拖入水裏,他那時可憐的模樣,唉,人呐,又如何說的透了。”

    眾人邊說邊走,不大一會,入了城內,城中卻無繁華景象,蕭條的緊,尋至一家客棧,要了五間客房,淩霄道:“大狗,二狗,你們兩個拿這兩錠金子換些零錢罷,再幫這位大嫂買些衣服去罷!”兩個孩童拿了金子上街去了。淩霄吩咐店家備了酒菜,約有一炷香時刻,仍不見那兩個孩童歸來,心想:“定是拿了錢跑了!”誰知聽得外麵吵鬧,隻聽大狗道:“我的金子不是偷的!”一漢子道:“不是偷的,那你是從哪裏弄的?”二狗道:“這是一位好心人送的,讓我二人去換零銀。”原來大狗、二狗拿了金子去兌換零銀,卻教此地一個dì pǐ瞧見了,跟著進去,見兩個孩童拿著兩錠金子,不禁起疑,他在此地本是無人敢惹的liú máng,便誣陷是兩個孩童偷了他的金子,大狗、二狗見事情不妙,也顧不得兌換,便向客棧處跑,那漢子追了過來,將他二人痛打一頓。

    那漢子道:“這金子分明是老子的,你們兩個小鬼,竟然敢偷大爺的東西!”淩霄聽得聲音,忙出店門,那掌櫃的道:“客官莫要出去看熱鬧,小心訛上了你。”淩霄道:“我看什麽熱鬧,那兩個孩子跟著我進的城!”正欲喝止,那店鋪掌櫃搖頭道:“客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人是咱們城內出了名的dì pǐliú máng,誰見了都須躲著些,客官初來此地,還是少管閑事的好,熱鬧更不要看。”

    淩霄道:“今日我便幫你除了這害蟲!”那掌櫃的嚇得,忙出了櫃台,小二早已拉住了淩霄,道:“惹不得,惹不得呀,這廝與城裏縣令素來交好,客官免得惹了官司!”淩霄道:“放心,我自有分寸,更不會連累貴店!”說著便向街上去,他氣力甚大,那店小兒哪裏拽得動他,被他半拉半拖,至那漢子身前。那漢子講大狗、二狗踹倒在地,奪了金子欲走,大狗一把撲住他腿道,拽著不放,哭道:“大爺,你快把金子還了我罷!”那漢子被抱住了腿,一巴掌打在大狗頭上,嘴裏大罵,大狗哪經得起他這一巴掌,早已被打得頭暈眼花。淩霄一把扶住那漢子肩膀,冷然道:“這位兄弟,你拿了我的金子,便就走了麽?”那漢子回過頭來,盯了淩霄幾眼,哼了一聲,道:“他娘的,哪裏來的鄉下佬,把手拿開!”淩霄聽得氣怒,手上用力,捏他肩頭,隻捏的那大漢疼痛大叫,用手撥淩霄的手臂,卻撥不動分毫,罵道:“他娘的,你小子有兩下子。”伸腳朝淩霄踢去,淩霄左腳一抬,壓住他腿,微一用力,那漢子跪在地上,隻磕的他膝蓋疼痛,嘴裏不住叫罵,想掙紮站起,隻覺肩上如負千斤之力,直壓得肩頭沉痛,心內清楚今日遇上了練家子,忙求饒道:“小人錯了,小人錯了。”忙將兩錠金子扔在地上。

    大狗忙從地上撿起,淩霄這才鬆了手,那漢子慌忙爬起,灰溜溜去了。那店小二道:“客官,你快走罷,這人稍後便帶人來尋你晦氣啦!”淩霄道:“多謝小二哥啦,區區些dì pǐ,不至掛在心上!”便同大狗、二狗至典當鋪中,換了零銀、銅板。這才回了店內。

    杜秋蓉早已在門口等候,見他回來,笑道:“又出去惹事去了?”淩霄笑道:“城裏的liú máng,非說大狗、二狗的金子是偷他的,讓我教訓了一番。”店小二早已將方才之事說與杜秋蓉聽了,當即笑道:“好了,飯菜早已好了,咱們吃飯罷!”

    淩霄坐至桌前,大狗、二狗兩個孩童忙跪他跟前,不住磕頭,淩霄道:“你們怎麽啦?快起來!”大狗抬起頭道:“我想跟你學本事,打壞人!”淩霄哈哈笑道:“那可不成,你們要跟我學武藝,要等我稟告師父才行。”藥王門素來門規極嚴,門下弟子更是個個品行端正,若不然學了武功,做些違背江湖仁義道德,倚強淩弱之事,便有損門庭。更兼藥王門弟子若是要收徒弟,須等藥王門掌門點頭應允,方能收徒授藝,且收的弟子,須人品謙恭,道德極好才行。

    大狗道:“師父,你若不收我兄弟兩個,我二人隻能餓死街頭了。”淩霄道:“你告訴我,你學武藝是為了什麽?”大狗忙道:“學武藝是為了懲惡揚善,保家衛國!”淩霄笑道:“你們兩個若是真拜我為師,我一時半會還不能答應,這樣罷,從今往後,你們兩個便跟在我身邊罷,我走到哪,你們便跟到哪,行麽?”大狗、二狗聽了大喜,忙又磕頭,淩霄將他二人扶起,仔細看了幾眼,見他二人眉目清秀,倒也心喜,慈言道:“先吃飯,吃了飯,帶你們出去玩!”兩個孩童忙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