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翁不喜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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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靜雪道:“你走了,這荒山野嶺,將我單獨丟在此間,你忍心麽?”淩霄道:“我與你說話,你又嫌我厭煩,與你講故事,你又不聽。我又何必自討無趣,”皇甫靜雪低聲道:“我不聽你講惡心的故事。”淩霄笑道:“好啊,那我便講一個,兩兄弟比武的故事。”皇甫靜雪道:“好,你說罷。”淩霄道:“好啦,我講啦!”皇甫靜雪微微一笑,隻見月已中天,映在水麵之上,月光**,此時涼風襲來,說不出的愜意,輕道:“嗯,你講罷!”

    淩霄道:“有兄弟兩個,哥哥叫邵一生,弟弟叫邵二生。”皇甫靜雪道:“咦,那可不是湘西煙杆拂穴手,不二先生的徒弟麽?”淩霄拍手道:“是了,正是他二人,你年紀輕輕倒是知道的不少。”皇甫靜雪吐了吐舌頭,得意道:“這有什麽奇怪的,他兄弟二人腦筋不大靈光,夾纏不清,隻是武功厲害的緊,江湖中人倒沒人敢嘲笑他們二人。”淩霄笑道:“是了,我正是說他二人之事,有一日,他二人正在練功,不二先生正巧外出,他兄弟二人練功練到任脈穴道時,因一個穴道爭吵起來,邵一生道:‘肋下那穴叫‘膻中穴’,你說錯了。’邵二生道:‘哪裏是‘膻中穴’了,分明是‘巨闕’。’兩兄弟一個說是‘膻中’,一個說是‘巨闕’,兀自爭吵不休,最後老大便道:‘咱們打賭!’老二道:‘好啊,賭便賭,輸了便怎樣?’他二人那時年幼,不二先生零錢給的又少,二人又沒銀子,老大環目看去,隻見師父平日抽煙用來敲煙灰的茶杯在桌上放著,便道:‘咱們誰輸了,便喝一口師父煙灰盂中的水!’老二道:‘好,就這麽說了!’他二人拿出人體大圖,一看任脈肋下穴道,正是‘膻中穴’,便是老二輸了,老二端起茶杯,閉眼挪開茶蓋,胡亂喝了一口。”皇甫靜雪道:“咦,真惡心,你不是說不講這些麽?”

    淩霄道:“你先等我說完!”皇甫靜雪見他興致勃勃,又不忍拂他之意,兼之自己也想聽,便道:“好,你說罷!”隻聽淩霄道:“老二喝了一口,兄弟兩人便又開始練功,待練至督脈足三陽會時……”皇甫靜雪插嘴道:“那是‘大椎穴’,也是人體大穴。”淩霄笑道:“是了,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又道:“他兄弟二人在這穴道之上爭吵不休,老大非說是‘靈台穴’,老二非說是‘大椎穴’。”皇甫靜雪道:“這次是邵二生贏了,他大哥便要喝那煙灰盂中的水了!”淩霄笑道:“是了,他二人拿出圖紙出來,一看是老大輸了,老大心想,二弟方才輸了,便願賭服輸了,我又豈能輸他,端起那煙灰盂,閉著眼也不敢看,將茶蓋一挪開,便一口喝了個底朝天。”皇甫靜雪‘咦’了一聲,顯是覺得十分惡心,隻聽淩霄接著續道:“那邵二生見大哥如此神勇……”皇甫靜雪呸得一聲,眉頭微蹙道:“狗……神勇!”她本欲說‘狗屁神勇’,終覺不雅,便沒說下去。

    淩霄也不理會她,接著續道:“老二見大哥如此神勇,一口便喝了個幹淨,忙道:‘大哥,你好生神勇厲害,一飲而盡,小弟佩服!’那邵一生喝完皺著眉道:‘狗屁神勇,你以為我想喝完啊?師父每日將煙灰磕進去也就算了,豈知吐了不少濃痰,我喝至嘴邊,那痰一滑,便滑進了肚中。’”皇甫靜雪‘唔’得幹嘔一聲,以袖掩嘴,皺眉道:“真惡心,我就知道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淩霄哈哈大笑,頗為得意。皇甫靜雪雙手在他臂膀之上,拍打數下,嫌棄道:“你真惡心,以後再不想跟你說話啦!”淩霄哈哈大笑,道:“好啦,不與你講啦,我要回去啦,你要不要一塊回客棧去?”皇甫靜雪此時頭疼已去,不去先前難受,便道:“也好,正巧碰上杜姐姐,告你的狀!”淩霄又是哈哈大笑,二人展開輕功,向城中而去。

    待得城中,以至深夜,二人進了客棧,淩霄行至杜秋蓉房前,敲了幾下門,道:“蓉兒!”隻聽杜秋蓉道:“你可算回來啦,我尋你半夜未曾見你,便先回來啦!”說著便開了門,隻見淩霄身後立著一個女子,正是皇甫靜雪,不禁喜道:“mèi mèi,快進來罷!”淩霄道:“你們兩個親近親近,我回屋睡啦!”杜秋蓉嘻道:“你去罷!”隨手便關了門,拉著皇甫靜雪的手,道:“來,咱們坐下說話!”她二人年紀相差無幾,杜秋蓉比她大了兩歲,兩人遂以姐妹相稱,杜秋蓉問長問短,頗為熱情,二人相見甚歡,便同榻而臥,皇甫靜雪將淩霄相救之事一一細說,將那放屁之事漏去未提,隻聽雞叫,不覺中便聊了一夜。

    杜秋蓉道:“mèi mèi,今日有幸認識與你,我欣喜的緊,隻是我今日便要回去了,若是緣分未斷,咱們終有見麵之時。”皇甫靜雪亦是依依不舍,握住她手,道:“姐姐,我此間之事一了,便去洛陽尋你好麽?”杜秋蓉喜道:“好啊,那時咱們再一起出來行走江湖。”說起行走江湖,不禁麵露得意之色,皇甫靜雪笑道:“好啊!”二人正說話間,忽聽淩霄敲門道:“蓉兒,起了麽,咱們走罷!”杜秋蓉應了一聲,道:“mèi mèi,我走啦,這房錢我幫你再付兩天,你在此歇息,待傷好之後,再尋那流星李的晦氣!”皇甫靜雪將她送至門口,隻聽薛慕白道:“姑娘,昨夜在下將你的坐騎,牽至後院馬廄處,你切莫忘記。”皇甫靜雪道:“多謝公子啦!”行了一禮,薛慕白忙又回了一禮,淩霄雇了輛馬車,讓杜秋蓉及胡大嫂坐在車上,大狗、二狗二人分騎一匹馬,薛慕白上了驢子,眾人隨華山派而去,大狗、二狗初次騎馬,兀自晃晃悠悠,薛慕白在旁一一指點,約摸一個時辰,兩個孩童倒也掌握些竅門,時不時馳聘追逐嬉鬧,一路之上倒不寂寞。

    一路之中劉書問與淩霄相談江湖中事,淩霄提起武林各派,如數家珍一般,劉書問越發喜愛於他,隻覺他豪氣幹雲,頗有古道熱腸。劉書問素來清高,自恃功夫了得,江湖之中佩服之人甚少,這一路與淩霄倒是頗為投緣,便起收他做義子之心,每欲提起,淩霄總是笑而不語,自己又不好強求,心想:“我華山派享譽江湖數百年,多少人有意奉承,卻無門路,他卻絲毫不為我所動,此人當真是無欲無求,師父常說:無欲則剛,也難怪他年紀輕輕,武功如此了得。”他隻道淩霄年紀輕輕,功夫了得,在眾弟子之上,若說單打獨鬥,料想自己百招之內必能勝他。

    這一日眼見天色將黑,行至湯陰縣境,淩霄眼見近鄉,心中不免思念韓秀雲,心下慨然:“她已不在湯陰,回至家中又有什麽意思了?”不免惆悵滿懷。他與韓秀雲之事,早已轟動湯陰城,昔日發小常暗自取笑,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早已成為此地茶餘飯後的笑話。此時離鄉越近,不免情怯,更不想撞見熟人。隻聽杜秋蓉笑道:“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大哥,你說這詩做的好麽?”她這一句,正好戳中淩霄心思,淩霄低頭不語,杜秋蓉笑道:“大哥,我問你話呢,你怎麽啦?”淩霄扭頭衝她一笑,隻見她坐在車夫之畔,含情瞧著自己,便道:“你怎地出來了,外麵熱的緊,你快進去罷!”

    杜秋蓉道:“坐了幾日,憋屈的腿難受,出來透透氣。”淩霄道:“那便讓大狗、二狗同乘一騎,你也騎馬罷!”杜秋蓉站起身來,身子一晃,躍在他所乘馬背之上,坐在他身後,笑道:“昔日都是你扯馬韁,今日換我罷!”淩霄知她素來精怪,常做些出人意表之事,便將馬韁送至她手,待摸到她手時,隻覺溫潤滑軟,便一把抓住,一時間倒不願鬆開了手,杜秋蓉隻覺他大手一握,將自己小手握住,臉下一紅,輕輕欲將手抽出,卻又不舍,低聲道:“大哥,這麽多人,我……我……有些不好意思……”淩霄臉色一紅,忙鬆了她手,過了良久,道:“蓉兒,一會咱們先回我家中,將胡大嫂安頓好,大狗、二狗便由你帶回洛陽杜府罷,兩個孩子機靈可愛,待我稟明師父,再傳他二人武功。”杜秋蓉道:“好啊,便依你,駕……”說著一抖馬韁,馬兒向前奔去,頃刻間眾人已瞧不見他二人。薛慕白見杜秋蓉躍上淩霄之馬,二人同乘一騎,甚是親密,不禁一陣妒羨,但他終究生性豁達,不是氣量狹隘之人,雖是心裏難過,卻也不恨淩霄,隻是淒歎自己未能先他之前識得杜秋蓉。

    淩、杜二人縱馬馳聘,走了約有十幾裏,已到得湯陰城北,此時日落西山,殘陽如血,霞光射在天邊眾多雲朵之上,雲態萬千,如野馬,如飛鳥,如青年砍柴,杜秋蓉輕提馬韁,住了馬,向西邊瞧去,淩霄扭頭看她腮邊暈紅,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心下一陣蕩漾,輕道:“蓉兒,你真美!”杜秋蓉抿嘴一笑,輕道:“是麽?”隨即低下了頭,心內一陣暗喜。二人如癡如醉看了許久,待眾人趕至,淩霄道:“劉前輩,咱們過了羑河便是湯陰了,城內有家客棧叫‘一獨居’,在此地頗有名氣,諸位便去那裏歇息一夜,在下須回家稟明父母,便不同去啦!”劉書問恐他一去不回,不由麵露難色,淩霄笑道:“劉前輩,在下若是想溜走,這幾日早不知溜了多少次啦!我將胡家大嫂安頓好,明日一早在官道之上等候大駕!”劉書問被他叫破,不由一陣尷尬,心想:“我處處提防於他,倒有些小家子氣了。”當下笑道:“淩少俠說哪裏話了,你這便去罷,明日我在淩家莊村口恭候!”淩霄拱手道:“那告辭啦,薛兄弟,咱們便先分別一日罷!”薛慕白點頭示意,淩霄喊車夫跟隨自己,大狗、二狗緊跟其後。

    臨近淩家莊時,天邊僅剩月牙殘陽,紅雲仍是遍布漫天,隻見遠處一書生,斜坐毛驢之背,放聲吟道:“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淩霄讚道:“蓉兒,這句‘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聽得倒是令人有些惋惜。”待那騎驢之人將近之時,隻見那人約摸六十餘歲,頜下零散一縷花白胡子,臉龐瘦削,一襲藍色破舊衣衫,倒也洗的幹淨,杜秋蓉歇馬一頓,行了一禮道,:“敢問先生可是義山先生麽?”那老者眄眼看去,隻見她楚楚動人,容貌甚美,年紀約有十七八歲左右,心下一陣茫然,便道:“不錯,老叟姓李,名商隱,字義山,號玉谿生,姑娘何以知我姓名?”杜秋蓉忙下馬,又行了一禮,道:“小女子深閨之中,常念些詩,一日有幸拜讀先生這首《五絕·登樂遊原》,頗覺詩句甚美,便記於心中,不想今日在此遇見先生,實是小女子之幸。”又是盈盈一拜。

    李商隱撫須笑道:“xiǎo jiě多禮,老叟垂暮之年幸遇知音,實乃福也貴至,想必百年之後,老叟詩作定能流傳萬古!”杜秋蓉道:“先生定能萬古流芳!”隨即側身向淩霄道:“大哥,這位先生便是你前日常念叨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作詩的義山先生。”淩霄此時早已下馬,垂立杜秋蓉之側,甚是謙恭,李商隱向他瞧去,隻見他英氣勃勃,雖是衣著不堪,卻難掩其英氣,笑道:“這位小哥端的一副俠義模樣,倒教我想起一位故友!”淩霄被這叱吒文壇的大詩人誇讚,羞愧萬分,拱手道:“先生過於抬愛,小子乃一鄉農,有什麽俠義模樣了,倒是土頭土腦,令人恥笑罷了!”李商隱見他謙恭,會意一笑不再答話,淩霄又道:“先生此番要去何處?”李商隱道:“老來無事,閑遊浪蕩江湖,身無居處,去無定所,無欲無求,笑傲江湖罷了。”淩霄早年遊蕩江湖,早已看透名利瑣碎之事,聽他這一席話,頗有仙道之氣心之所向之意,又做了一揖,道:“先生淡泊名利,飄然欲仙,小子敬畏萬分!”李商隱上得驢背之上,笑道:“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小兄弟、小姑娘,老叟告辭啦!”說罷輕拍驢背,飄然而去。

    淩霄看他離去身影,感慨萬千,道:“蓉兒,這位老先生頗有仙氣,飄飄然,無所求,倒令我有些向往其風采啦!”杜秋蓉拉著他手臂,將頭倚在他臂膀之上,柔聲道:“大哥,這位老先生說過許多名言佳句,你想聽麽?”淩霄被她觸中心弦,柔聲道:“你說與我聽。”杜秋蓉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春風無力百花殘!”淩霄默默吟道,過了許久,道:“好詩,好句,隻是我讀書甚少,卻想不出如此妙語!”杜秋蓉笑道:“你要是能想到,那還了得,隻是你也很好,很好……”她連說兩次‘你很好’,淩霄自是心下甚美,側頭看她,隻見她玉麵桃花,容顏嬌嫩,心下一蕩,柔聲道:“蓉兒,我……我……”杜秋蓉抬起頭來,向他看去,眨著眼道:“你怎麽了?”淩霄臉色一紅,道:“我……”又過了良久,看著她雙眼,柔聲道:“我想親你一下!”杜秋蓉臉色一紅,低下頭去,淩霄見她並未生氣,將頭一低,輕輕向她臉上吻去,隻覺一股少女幽香,微微入鼻,杜秋蓉又輕輕在他臉頰之上輕吻一下,忙轉過了身,羞道:“大哥,咱們快些回去罷,免得天色晚了!”(注:李商隱去世時間距大唐鹹通十四年早了將近二十年,此處為增添色彩。)

    淩霄愣道:“好,好,咱們這就回去!”卻不動彈,隻顧拉著她溫軟小手,杜秋蓉輕輕掙脫,上得馬來,隻見她容顏嬌紅,淩霄輕輕躍上馬來,兩人悠悠前行,大狗、二狗躲在一邊,見他二人上了馬,這才又打馬隨去。

    天色將晚,淩霄回至家中,每及回家,他心內總有一股愜意流露心頭,卻不知是離愁,還是別有一番滋味另上心頭。狗蛋正在院中玩鬧,見淩霄及杜秋蓉回來,小跑而去,抱在杜秋蓉腿上,喜道:“花嬸子,你可算回來啦,我想死你啦!”杜秋蓉笑道:“是麽?是想我給你買糖吃了麽?”狗蛋搖了搖頭,道:“才不是,我每日來二祖父家,盼著你回來呢!”杜秋蓉從大狗手中接過包裹,笑道:“快看,花嬸子給你買了什麽?”打開包袱,糖果、風箏,孩童玩的玩意兒,應有盡有,狗蛋大喜,又說了許多好話。

    夜間杜秋蓉在燈下穿針引線與大狗、二狗做衣裳,直至半夜才睡,待得第二日清早,早早便教他二人換了衣裳,大狗、二狗道:“謝謝師娘!”杜秋蓉嗔道:“你們兩個休得胡說!”大狗、二狗均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雖是如此,杜秋蓉心下甚甜,頗覺此刻幸福無比。

    四人吃了淩母做得早飯,淩霄留了些銀兩在家,已貼家補,又吩咐淩母,村內若有未娶妻者,人品不錯,可與胡家嫂子尋個著落,淩母心道:“你自己便即三十,卻還是單身未娶,操別人家的心倒是不少!”雖是如此,知兒子素來性格剛毅,也不便嘟囔,何況準兒媳亦在身側,隻得搖頭歎息。四人這才道別,在官道之上等待劉書問等人,約有半個時辰,卻不見人影,心知有異,便向城內尋去。

    直至一獨居客棧,隻見店內一片狼藉,薛慕白及華山派等人均倒在地上,淩霄忙道:“發生什麽事了?”劉書問道:“昨夜間遇到一個……”便說不出話來,想是穴道被封已久,氣不夠用,淩霄解他穴道,在他關節之處àn mó,過了盞茶時分,劉書問才道:“昨夜間,我等在此飲酒,遇到一位高手,指著薛公子要疾風劍,我等爭吵了幾句,便交上了手,那人說話聲音甚是生硬,不似中土人士,但出手十分怪異,如同鬼魅,我等技不如人,均栽在他手!”淩霄見他被點的主穴是人體任督二脈交匯之處的穴道‘會陰’,中土武林人物極少出手點閉如此怪異的穴道,納悶萬分,不知何人所為,遂挨個將眾人穴道解了。原來這穴道在人體極為**之處,會陰。會,交會也。陰,陰液也。本穴乃任脈別絡俠督脈衝脈之會。一是任脈上部經脈的下行經水,二為督脈上部經脈的下行經水,三為衝脈之氣的冷降之液,故為任脈別絡俠督脈衝脈之會。

    原來昨夜間,劉書問等人在客棧之中吃飯,忽然進來一人,一襲黑衣,年紀約有五十不到,眾人向他瞧去,隻見那人人中處留著一撇胡子,倒似故意粘上去一般,眾人雖是怪異,倒也沒放在心上,過了片刻,劉書問與薛慕白聊起青衣樓及丁閻王等人,那人站起忽然道:“你便是林劍英麽?”薛慕白見他朝著自己說,語音頗為生硬,言語又甚是無禮,便沒搭理,隻顧與華山派眾人喝酒,那人站起,朝薛慕白鞠了一躬,道:“聽說疾風劍在閣下之手,鄙人不為別的,隻為一瞻寶劍風采。”薛慕白道:“閣下是什麽人?又怎知我是林劍英?”那人道:“鄙人聽聞林公子雲遊中原,聽說穿一身白衣,鄙人這才知道!”薛慕白聽他說話,隻覺他話也說不利落,譏諷道:“閣下話都說不利落,又聽誰說的?”那人道:“這你不管用,鄙人隻為借錢。”眾人聽他說話顛三倒四,均哈哈大笑,華山派其中一弟子道:“什麽管用不管用的,哪裏來的胡子?”那人聽他嘲笑,身子一晃,已欺近嘲笑他的那名華山弟子身前,身形迅捷,眾人均吃了一驚。那華山弟子名叫王誌常,武功相比其他同門師兄弟稍差些,在年輕後輩之中,也算佼佼者,他萬沒料到在這小小縣城之內有如此高手,見他欺近身前,拔劍應敵,那人左手一晃,拿他手腕諸穴,王誌常忙手腕一轉,換招迎敵,豈知還未揮劍,隻覺那人身子一矮,自己胯下穴道‘會陰’處一麻,全身酸麻無力,倒地不起。

    華山派眾人均紛紛揮劍而上,那人身形如同鬼魅,於客棧桌椅之間飄忽不定,忽打一拳,忽踢一腳,片刻已將眾人打倒。華山派眾弟子之中,武功比薛慕白高者甚多,眾人齊手竟不敵他,薛慕白心下駭然,拔劍出鞘相鬥,一招‘大江東去’刺他‘肩井穴’處,豈知那人身子一晃,隻見刀光一閃,那人也已拔刀,不到五招,便已點了薛慕白穴道。劉書問此時在按捺不住,拔劍而起,挺身相鬥,那人與他鬥了約三十餘招,劉書問越鬥越是心驚,敵人刀法甚是怪異,全是由未想到之處發招,出手之快,更是令他防不勝防,未及六十招,隻覺**底部之處一麻,被他點了‘會陰’之穴,全身麻木,手足無力,倒在地上。那人蹲在薛慕白身旁,拾起劍來向地上插去,隻聽啪得一聲清響,長劍斷為兩截,那人問道:“這是假劍,哪裏真劍?”薛慕白提著氣道:“什麽疾風劍?老子從來沒見過?”那人道:“你不是林劍英?”薛慕白不禁苦笑,那人硬是將他錯認為林劍英。那人見他笑而不語,瞧他劍柄之處,寫著‘嵩山派薛’幾個小字,這才知是找錯了人,問道:“你姓薛?”薛慕白道:“不錯,你要找青衣樓林公子麽?他與丁閻王一起。”那人問道:“丁閻王?他人什麽地方?”薛慕白道:“在鄴城鹽幫朱雀堂。”那人道:“得罪了!”轉身向外走去。

    過了許久,華山派眾人氣息順暢,便張口大罵,說那人出手陰險怪異,淩霄問了幾句那人身手,眾人一一相告,淩霄也是琢磨不出,從未見過如此怪異武功,心想:“這人也是為尋三弟寶劍的,想必不是中原之人。”正自思索江湖之中有什麽人武功竟能在五十招之內打敗劉書問,且武功怪異,令人咋舌。隻聽張誌平道:“諸位師弟,是咱們技不如人,背後罵人家偷襲暗算,出招陰險,有損咱們名譽!”眾人聽他一說,均暗自心想:“不錯,如今外人在場,咱們敗在敵人手下,兀自辱罵,倒讓人看輕了咱們華山派了!”胡誌靜道:“張師兄所言甚是,那人的確武功高強,單看腳上穿著木屐,動作仍是敏捷得很呐!”淩霄忙道:“那人腳上穿著木屐麽?”心下疑竇叢生,便向劉書問道:“劉前輩,你見多識廣,穿木屐的均是些達官貴族,咱們尋常武夫穿者甚少,隻是在下孤陋寡聞,沒聽說過有什麽達官貴族混跡於武林之中了。”劉書問慚愧道:“老夫也是納悶不已,沒聽說過,隻是那人用的卻不是咱們尋常江湖中人用的刀。”淩霄道:“是麽?”劉書問道:“是啊,老夫雲遊江湖數年,無論是環首刀、雁翎刀、腰刀、割刀、掇刀、破風刀、鉤刀、鬼頭刀、柳葉刀、佩刀、服刀、直背刀、僧人戒刀、狼牙刀、連環刀、蜀刀、大橫刀、儀刀、鄣刀、橫刀、陌刀、斬馬刀、子母刀、九環刀、蝴蝶雙刀等類兵器,老夫無不見過,隻是昨夜那人所用的刀卻如劍一般窄,若說是劍,劍身卻比劍長,比劍厚,刀柄亦是較長,他身上帶著少說也有四把刀,出手詭異,武功招數,老夫更是聞所未聞。”他一口氣說了數十種刀的種類,可見其江湖閱曆之豐富,顯在眾人之上。

    淩霄道:“既然那人去了,咱們也走罷,日後若是撞見,再找他算昨夜之仇。”眾人這才住口不再討論,賠付店家銀兩,順官道向南而去。約近中午時分,薛慕白道:“淩兄,劉師叔,此處有家小店,飯菜倒也合口,咱們在此打尖歇會,下午日頭落了,咱們再趕路罷!”眾人均點頭答應。

    薛慕白入了店中,那店小二見他十幾日後重遊,欣喜萬分,忙上前招呼,薛慕白笑道:“小二哥,我今日可是照顧你買賣來的!”那店小二笑道:“公子能時常念起小的,小的已是萬分感激啦!”薛慕白哈哈笑道:“快,每桌先上三十斤好酒,牛肉各要十斤,道口燒雞各一隻,爆炒三鮮、蔥泡花生、爆炒豆幹各要一份,對了,再各要一條黃河鯉魚!”那小二一一記在本上,喜道:“好嘞!各位爺稍等片刻!”忙跑著報菜去了。

    眾人吃喝一番,在客棧中歇息片刻,薛慕白會了鈔,待日頭歇了這才趕路。眾人折而向西,欲先至薛家莊,忽聽得背後官道之上馬蹄聲響,一人道:“鍾離兄、陸兄,吾與薛家莊莊主薛利鋒交情不錯,咱們從此向西,轉至溫縣,再過黃河回洛陽罷!”又聽得一人道:“全聽杜大哥安排!”杜秋蓉聽得眾人說話,忙歇馬掉頭,喊道:“爹爹!”隻見六七騎轉過彎來,正是杜氏兄弟、鍾離莫、陸青峰、鮑震雷、林劍英、喬念夢等人,杜人傑見到愛女,忙勒住馬韁,厲聲道:“這幾日去了哪裏?”杜秋蓉道:“我這幾日遊玩江湖之中了。”神色甚是得意,杜人傑怒道:“還有臉說,為何在銅雀莊見了我,卻不現身?”杜秋蓉一吐舌頭,道:“原來你知道啦!”便轉頭向薛慕白瞪去。隻聽杜人傑道:“若不是薛賢侄說你在此,疾風劍也是被你盜了去,倒害得你諸位伯父一路好找!”杜秋蓉道:“我……我……”杜人傑素來疼愛於她,自幼對她言傳身教,管教甚嚴,盼她知書達禮,做個大家閨秀,豈知他這女兒,偏偏古靈精怪,愛玩弄些槍棒,每欲訓導時,常被她拉著爺爺杜嘯天在旁,杜嘯天自幼便喜愛她,每逢杜人傑訓導之時,自己便成了孫女的保護傘。此時更不在洛陽杜府,杜人傑又尋她數月,見她安然無恙,雖是鬆了口氣,卻又氣急攻心,非趁此機會好好教訓教訓她,當下便道:“你什麽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家,成日在外遊玩,不知回家,又孤身去男子家中,你是要氣死我麽?要將杜家的臉麵丟光麽?”

    淩霄知他這話是衝著自己,忙道:“杜伯父,蓉兒她……”杜人傑眉頭緊皺,一擺手打斷他道:“她怎麽?我教訓閨女用你求情麽?”淩霄不再答話,隻聽杜人傑又道:“你說疾風劍在你手上?劍呢?”右手朝杜秋蓉伸出,手心向上,淩霄忙從背後解下包袱,道:“劍在這裏,我正欲shàng mén與杜伯父送去!”杜人傑接了劍,哼了一聲,隨即語氣稍緩,道:“淩兄弟,你那夜既然在銅雀莊中,又知疾風劍便在鹽幫手中,你為何不現身相見?”淩霄道:“我……我是怕那丁閻王他……”杜人傑道:“你怕什麽了?丁閻王又怎麽了?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能堂堂正正,光明磊落,隻背後算計害人,遇見比自己強的高手便縮頭不出,又算什麽好漢了?”他知自己寶貝女兒情竇初開,與淩霄一起,顯是心有所屬,隻是他素來結交的便是非富即貴,或是武林名家,哪裏看得上淩霄那窮小子,故將他那夜之事說得不堪,擠兌他一番。

    淩霄忙道:“是了,杜伯父教訓的是!”杜人傑哼了一聲,道:“走罷!”薛慕白見他火氣稍頓,忙道:“杜伯父,你們要回洛陽麽?”杜人傑道:“不錯!”薛慕白道:“那咱們便一道回去,待至黃河北岸,小侄渡眾位伯父過黃河。”杜人傑喜道:“如此甚好,倒叨擾賢侄了?”薛慕白又客氣幾句,一路之上倒與杜人傑相聊甚歡,杜人傑對他卻是另眼相看,甚是喜愛。

    杜秋蓉數月不見父親,一見麵便被訓斥一番,心下極為惱怒,林劍英知她素來柔弱,便打馬齊行安慰幾句,淩霄一旁斜眼相看,見不大會兒,杜秋蓉破涕為笑,伸手打了林劍英一巴掌,心下也不知是何滋味,隻是暗自惱怒自己出身貧賤,未見過世麵,於禮數頗為不通,隻得低頭騎在馬上悶悶不樂,還好劉書問對他倒是關心有餘,沿途之中偶爾與他閑談片刻。過得一會,林劍英道:“二哥!”淩霄朝他看去,林劍英忙趕馬近前,道:“二哥,多謝你啦,若不是你,這疾風劍可又落在奸人之手啦!”淩霄道:“咱二人義結金蘭,你的事情,便是二哥的事情,又何必客氣。”林劍英笑道:“是了,咱們兄弟手足情深,倒是小弟顯得見外啦!”淩霄微微一笑,不再答話。林劍英道:“二哥,方才薛公子說起,昨夜在湯陰城被人將他誤認為我了,說那人也是要奪疾風劍,二哥可知那人來曆麽?”淩霄道:“我也納悶,不知是什麽人了?”林劍英道:“二哥昨夜未與那人交手麽?”淩霄道:“說來慚愧,昨夜我回家中安頓了一個人,今日清晨才得知此事。”林劍英哦了一聲,過了片刻,又道:“表妹昨夜與你一塊麽?”淩霄聽他相問,也不便作答,隻得點了點頭,林劍英也不再答話,待至夜色已深,眾人投家客棧歇息去了。

    晚間眾人吃飯之時,擺了幾桌酒菜,席間均是侃侃而談,獨將淩霄一人丟在一邊,沒人搭理。喝了幾杯,頗覺不爽,起身到街上踱步,這客棧在鄉鎮之中,頗為簡陋,街上人煙稀少,倒也頗為寧靜,他邊走心中邊思索今日之事,料知杜人傑對他厭煩得緊,他與杜秋蓉恐是要重蹈韓秀雲之轍,難免愁緒滿懷,將手伸入懷中,心下一驚,暗叫:“糟了,雲兒送我的手帕我竟然丟了。”又不停思索這幾日去了何處,做了什麽事,忽想到原是那夜救皇甫靜雪之時,給她用了,事後本欲要回,見她拽在手中,倒也沒好意思,後來便忘了此事,現下想起,心下懊惱不已,她定是將她丟了。不一會兒隻見前方碧光粼粼,顯是一條大河,被月光映著,河風吹來,頗有些涼意,被這麽一吹,倒似吹走了不少煩惱,躍到一棵柳樹之上,斜躺上麵,看著河內月光,低聲哼起了小曲,哼了一會,隻覺困意連連,不覺中便睡著了。

    忽聽得遠處腳步之聲,他凝神傾聽,知是三人分作前後而來,三人輕功均自不錯,心下尋思:“深夜之中在此窮鄉僻壤之間,也有江湖中人麽?”隻聽得第一個人先至,待第一個人住了腳步,第二人第三人均站住了腳。隻聽第一個人叫道:“大哥,你在這兒麽?”這聲音不是別人正是杜秋蓉,他本欲現身,不知那兩人是誰,便屏息不語。隻聽杜秋蓉又喊了幾聲,忽聽一人道:“蓉妹!”淩霄一聽正是林劍英,心想:“不知他深夜跟隨蓉兒來此作甚?”隻聽杜秋蓉道:“表哥,你怎地來了?”林劍英走近道:“我見你獨自出來,怕你出事,便來瞧瞧你!”杜秋蓉道:“是麽?”林劍英道:“蓉妹,你平日喊我劍英哥哥,為何如今如此生份?”杜秋蓉道:“喊你什麽不都一樣麽,又有什麽分別了?”林劍英柔聲道:“蓉妹,你還在生我的氣麽?”

    杜秋蓉哇的一聲哭出聲來,林劍英忙又柔聲道:“蓉妹,你怎麽啦?”杜秋蓉啜泣道:“我為何要生你的氣了?”林劍英‘唉’得歎了口氣,道:“蓉妹,我知你還在生我的氣,那夜你賭氣走了,我本欲想去尋你,又怕夢兒傷心,這才……你理解我麽?”杜秋蓉道:“你一口一個‘夢兒’,喊得好不甜蜜,我生你什麽氣了?”林劍英道:“蓉妹,我心內一直喜愛於你,你當真不知我心意麽?”杜秋蓉默然,似乎林劍英說的話,倒是信了大半,隔了一會兒,說道:“就算你心內一直喜愛於我,為何還與夢姐姐一起?你可不是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麽?”林劍英歎了口氣,說道:“蓉妹,夢兒三番四次救我,早已傾心相許,我怎能負她心意?你也是我心內所愛,我是左右都不舍。”淩霄借著月光向他兩人瞧去,隻見林劍英走近杜秋蓉跟前,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又見杜秋蓉將他一把推出,嗔道:“你作甚麽?”

    林劍英被她推開,聽她語氣不善,也不再用強,柔聲道:“蓉妹,你當真不愛我了麽?你受傷之後,我無日無夜不記掛於你,生怕你出了什麽事,每夜做夢均夢見你!”杜秋蓉哼了一聲,道:“誰要你夢見我了?”隨即又放聲哭了起來,道:“我……我……我聽爹爹說……你……你每夜……與她同居一室……你卻說……你夢見我……”她說的‘她’,自然是指喬念夢了。林劍英忙柔聲道:“蓉妹,我與夢兒雖是同居一室,可是我聽說你都住到二哥家了。”杜秋蓉猛地抬頭,怒目看著他,道:“你這話什麽意思?我與大哥清清白白,我傷好之後,心血來潮,自己吵著要去他家中住的,再說,我去他家住又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