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荒山野洞

字數:11209   加入書籤

A+A-




    淩霄拽著疾風劍插入自己心口之處,登時便不省人事。迷糊之中微有知覺,隻覺身上傷口疼痛,五髒六腑如被撕碎一般,有時忽覺身子猶如在策馬奔騰,又猶如蕩舟湖海,過不多時,又暈了過去。如此時而暈,時而醒,實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有時似乎覺得有人往他口中灌水,有時似乎覺得有人在他身上紮針把脈,有時覺得周身如火燒一般,有時覺得周身如入冰窖一般,隨即又是不省人事。又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覺有人翻身與他把屎把尿換洗,有時覺得有少女溫存抱著自己,欲睜眼看個究竟,卻睜不開眼皮,手腳亦無法動彈。

    這一日神智略有清醒,隻覺背後‘靈台穴’處,有一股炙熱之氣注入體內,隻覺全身舒軟無力,想張口說話,卻張不開口,如此昏沉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隻覺每次真氣入體,身上傷痛便無那麽疼痛,待真氣停輸已畢,又覺得有人往他口中灌水,又奇苦無比,心下也清醒了些,知道有人在為自己療傷,隨後又覺得頭腦昏沉,又昏迷過去。

    如此昏昏醒醒,醒醒昏昏,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這一日,隻覺那人又為他輸送真氣,他神智略清,張開口道:“我……我在哪裏?”隨即張開眼來,隻見不遠處生著火,四處皆是石壁。忽聽一女子喜道:“你終於醒了?”淩霄掙紮身子,向後看去,迷迷糊糊之中隻見是一位姑娘,滿臉欣喜看著自己。

    淩霄隻見她皓齒明眸,蛾眉雋秀,嫣然一笑,就如仙女下凡一般,隨即隻覺她好生熟悉,便道:“你……你是……皇甫姑娘?”那女子甚是欣慰,拍手道:“你可算醒啦!”淩霄左右環顧一番,隻見身處一個山洞之中,便道:“咱們……這是在哪?”那女子笑道:“咱們在一個極其隱秘所在之處,誰也找不到。”那女子正是皇甫靜雪,自那日淩霄與她作別之後,她養好傷後,找流星李等人算賬,尋了幾日,那幾人也不知跑到何處,打聽到幽州有消愁門分堂,隻是自己孤身一人不敢登門尋仇,隻得悻悻而回。一日忽想起杜秋蓉及淩霄二人,便想著去洛陽玩耍,那夜正好趕上淩霄遇難,便趁機將他屍身奪回,她眼見淩霄將劍插入心口,本道淩霄已氣絕身亡,豈知被馬顛簸幾下,又咳嗽一聲,倒把她嚇得不輕,隨即朝他懷內摸去,均是些丹藥,也顧不得那麽多,便一股腦全塞入他口中,又取出家傳止血散幫他止了血,一路之上尋訪無數庸醫,總算保了他性命,帶他到一處極其隱秘之處,每日來為他療傷,喂藥。

    淩霄坐著愣了一會,腦中不斷回想前些日子之事,隻覺頭暈腦脹,胸口疼痛,隻見自己光著膀子,胸前兩處劍痕,左肩之處有道刀疤,他知這是那日在洛陽杜家所留,隨即想起那夜之事,難免一陣心痛,便道:“皇甫……姑娘,我怎地在這裏……蓉兒呢?”皇甫靜雪見他一醒便掛念杜秋蓉,心下一陣不悅,便道:“你好容易醒了,多歇息些時日,等你好的差不多啦,我再告訴你。”又怕他再問,便站起身來,朝洞外走去。

    淩霄見她出去,當下無事,便打坐運氣療傷,過了約摸半個時辰,聞得一陣烤肉香氣,方才睜開眼,隻見皇甫靜雪正於火堆之旁烤些野物,隻覺精神一陣,笑道:“好香,要是有酒,便更好啦!”皇甫靜雪轉過頭來,笑道:“你傷未痊愈,便想著喝酒啦!”淩霄微微一笑,道:“先不說酒的事情啦,皇甫姑娘,多謝你救我性命!”說著便起身欲拜,隻覺雙腿酸軟,險些摔倒,皇甫靜雪見狀,忙一個箭步,將他扶住。淩霄笑道:“多謝你啦,我能站穩!”皇甫靜雪道:“你先坐下歇息,沒事別亂動,再調養幾日便好啦!”淩霄複又坐下,四處看了幾眼,見皇甫靜雪兀自烤肉,火光映在她白璧無瑕的臉上,當真是說不出的美麗,便道:“皇甫姑娘,你是怎麽救的我?我隻覺經脈俱碎,那夜又中了刀劍之傷,顯是活不成啦的。”皇甫靜雪這時已烤熟了肉,遞給他一塊,坐在他身旁,隻見她臉色通紅,過了許久,這才徐徐道:“那夜我本欲尋秋蓉姐姐,到得杜府時,聽見打鬥之聲,便好奇心起,躲在牆外樹上偷看,隻見你身受重傷,秋蓉姐姐……秋蓉姐姐她正以劍抵在你咽喉之處,我著實吃了一驚,想你二人結義兄妹,不知為何反目成仇,隻見你一把拽住劍身,插在心口之處,我本欲出手相救,見眾人均盯著你瞧,待秋蓉姐姐哭了一會,眾人都到另一位公子身邊去啦,這才躍入牆內,將你救了。”

    淩霄聽她娓娓道來,心下一陣感動,隨即又道:“你怎知我那時沒死?”隻見皇甫靜雪臉色忽地通紅,低下了頭,聲音細微道:“我……我以為你當真死了……”淩霄見她羞澀,心中納罕:“她一個年輕女子,與男子多說幾句話便自臉紅羞澀,倒與淑儀妹子沒什麽差別了。”便道:“你以為我當真死了,為何還要甘冒奇險救我呢?”皇甫靜雪急道:“我……我……”淩霄目光向她瞧去,便道:“你還抱著幻想,以為我沒死,是麽?”皇甫靜雪點了點頭,過了良久,才道:“是了,我將你抱起,躍到牆上,院內之人便已發現了我,隻是距離尚遠,又奈何我不得,豈知那嵩山派的丁老頭,武功好生了得,淩空便是一掌,我隻覺掌風襲來,卻騰不出手來抵擋,隻得運起內力,鼓足了氣,隻覺膝下一軟,險些掉落下來,隨即我又換一口氣,這才強自忍住,躍上馬背,逃了去。”淩霄聽她說完,心想她那日救自己之時著實凶險萬分,心下一陣感動,便道:“後來你發現我尚有呼吸,這才知我還活著麽?”

    皇甫靜雪道:“我那時隻顧策馬疾奔,可沒顧得上瞧你,沒走幾步,便見一人緊隨其後,那人輕功好生了得,沒過一會,便離我僅有三十丈遠,我依稀瞧著,那人模樣與你相似,就如同一個人,若不是我將你抱在懷內,險些將他認作了你,我心下甚是害怕,一路朝他發了三次暗器,均被他一一躲過,他雖躲了暗器,步子卻慢了許多,我這才奔到運河之上,改換了船,見他沒再追上,這才鬆了口氣。”淩霄道:“你看清了?那人卻是與我相像麽?”語氣甚急,便咳咳咳咳,咳嗽了好大一會。皇甫靜雪忙輕拍他背,柔聲道:“雖是夜間,我卻看得十分清楚,隻因我……”剛說到此處,臉色一紅,便沒說下去。

    淩霄隻覺奇怪,這位姑娘當真是害羞的緊,心想:“回來與她再講個笑話,逗逗她。”皇甫靜雪隻見淩霄嘴角含笑,看著自己,臉色一紅,道:“你……你笑什麽?”淩霄知自己有些失態,忙道:“沒……沒什麽?你後來怎知我沒死的?”皇甫靜雪莞爾一笑,道:“我初時以為你死了,後來聽見你咳嗽,倒是嚇了我好大一跳,才知你沒死,遂又轉而上岸,尋求大夫替你治病,誰知那些大夫均是些庸醫,均說你心脈俱碎,醫不好了,我想起那夜與秋蓉姐姐一夜暢談之時,她說她那時心碎俱碎之時,便是你帶她去藥王穀醫治,我那時好奇,倒問她幾次,都是些什麽藥方,她與我一一說了,我這才按著她所說的藥方抓藥,又想著你身上定有什麽靈丹妙藥,便一股腦全喂了你。我納悶的很,親眼見你將劍插入心窩之處,誰知你還沒死,一探你胸口,卻沒察覺有心跳聲音,心道反正你沒死,管你有無心跳,先胡亂救你一番再說。”淩霄聽罷哈哈大笑,隨即又是一陣咳嗽,原來那夜被刺穿了肺,現下仍未痊愈。皇甫靜雪聽得他咳嗽,忙又輕輕拍打他背,淩霄擺了擺手,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探我心跳不到,再也正常不過,我與常人不同……”皇甫靜雪道:“常人是心髒在左,你是心髒在右是麽?”淩霄微笑點了點頭,皇甫靜雪又道:“我也是那日才知,你那日喊冷……我……我將你抱住,正好手碰在你心髒之處,隻覺撲通跳動,才知你原來與常人有異。”

    淩霄聽她說起將自己抱入懷中,不免臉色一紅,過了片刻,才道:“我昏迷了多久,”皇甫靜雪道:“現下已是年關,算來你昏迷有四個月了。”淩霄心下一驚:“原來我昏迷了四個多月,我還道隻是二十多天的事。”當下便道:“這四個月來,一直是你日夜照料嗎?”皇甫靜雪點了點頭,淩霄又道:“那我吃飯拉屎,全是……全是由你麽?”皇甫靜雪臉色一紅,又點了點頭。淩霄忙單膝跪地,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姑娘若有差遣,淩霄定誓死報答!”皇甫靜雪見他下跪,忙伸手相扶,豈知他如釘在地上一般,手上運力仍無法托起,氣道:“你大病初愈,便賣弄本事了麽?”淩霄被她一句嘲諷,臉色一紅,便站起身來,皇甫靜雪恐他摔倒,忙又扶住。淩霄隻見火光之下,她臉色嬌紅,甚是惹人愛憐。

    隻聽皇甫靜雪道:“你那日救我一命,我現下救你,咱們算是扯平啦!”淩霄忽想起那夜巨鹿城外之事,自己朝她放屁,不禁一陣臉紅,隨即又覺好笑,便哈哈笑了幾聲,皇甫靜雪隻覺他甚是奇怪,道:“你笑什麽?”淩霄道:“我想起那夜我救你之時,朝你放……”皇甫靜雪聽他提起那事,臉色通紅,隨即心下一惱,微一用力,推了他一下,淩霄被她扶著,忽地被她輕推,雙腳不穩,便倒在地上,不禁‘哎呦’叫了一聲,皇甫靜雪忙又將他扶起,柔聲道:“摔……摔疼了麽?”淩霄見她如此柔情,不免滿懷愧疚,便想起這四個月來,她照顧自己,自己全身定是被她看了個遍,隨即臉色一紅,不知該說什麽好。

    過了良久,兩人均不說話,隻覺洞內甚是寂靜,隻聽得洞外風聲呼呼而過,皇甫靜雪再忍耐不住,柔聲道:“你……你還再生氣麽?”原來她以為自己將淩霄推到,惹得他生氣,淩霄卻是想著這四月來她照顧自己吃喝拉撒之事,心下羞愧,待聽得她說話,心下納罕:“原來我不說話,她以為我生她將我摔倒之事的悶氣呢。”便道:“沒……我可沒那麽小心眼。”皇甫靜雪聽得語氣堅定,料他不會說謊,不禁心下一喜,正欲再說些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便即住口不語。

    淩霄見她不再吭聲,也不知說些什麽好,回想起那夜之事,不禁歎了口氣,道:“不知蓉兒……她過得好麽?”皇甫靜雪聽他幾次提起杜秋蓉,突然醒悟:“他受傷之際,嘴上喊了不下千次‘蓉兒’,原來他心裏念的便是他的結拜妹子。”不知為何,心頭猛地一痛,說不出的難受,隻覺自己就如給人狠狠的敲打一下。當下淡淡地道:“秋蓉姐姐用劍刺你,你不生她的氣麽?”淩霄搖了搖頭,道:“我與她早已私定終身,那夜又事出突然,她也是不知其中原委,我怎地會怪她?”皇甫靜雪隻聽得他說‘我與她早已私定終身’,隻覺頭暈目眩,心如刀絞一般。又聽得淩霄幽幽的道:“那夜我從華山回來,迫不及待要去瞧她一眼,哪怕能瞧上一眼,也是好的……”皇甫靜雪隻是在旁靜靜聽著,也不知說些什麽,不知為何,隻覺心內難過萬分,呼吸不暢,隻想跑去無人之處大喊一番。自那夜淩霄為她吸毒之時,她隻覺這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不畏中毒,舍命救她,待將她背至河邊,為解她**性,被她吐了一身,又講那惡心的笑話逗她,不禁芳心輕許,待他走後,無日不夜不思念他那夜嘴角微笑,那夜河邊之事。終是按捺不住思念之情,去洛陽尋他,實則她早已藏在樹後,暗中窺探,待見淩霄死去,她心下十分難過,便是連屍首也要甘冒風險將他抱去。想起這四個月來,淩霄昏迷不醒,自己無日無夜守在身邊,未曾睡過一次好覺,思索至此,他心內還是惦記著他那義妹,隻覺自己委屈至極,眼淚再忍不住,流落臉頰。

    隻聽淩霄道:“皇甫姑娘,你怎地了?你不舒服嗎?”皇甫靜雪忙從懷中摸出手帕,擦了擦淚,勉強笑道:“我沒事,我聽你和秋蓉姐姐之事,不免情動,流下淚來。”淩霄苦笑道:“是了,不知蓉兒她現下過得快活麽?”忽然又是‘咦?’的一聲,道:“這手帕……你……”原來他看見皇甫靜雪擦淚的手帕正是他那夜送她的,卻沒想到她一直留在身旁,皇甫靜雪揚了揚手帕,道:“你那日為我敷藥之時,怕我疼痛難忍,便將這手帕塞進我口中,我見這手帕甚是精美,便沒舍得扔。”隨即心下黯然神傷:“我是當真舍不得扔麽?我無一日不看這手帕,不睹物思念於你。”此時她輕輕攤開手帕,隻見上頭繡著兩行小字: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這十四個小字微有娟秀柔弱之氣,倒像是出自閨秀之手。這兩句詩她不知吟了多少次,早已熟記於心,也不知為何此時又打了開來,當下便道:“你要是想要,我還你便是了。”淩霄聽她語氣含有輕嗔之意,知她心內定是極其不想給還,便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送你的,哪有再要回之理呀?”

    皇甫靜雪素來心高氣傲,本想還了給他,隨即心想:“還是留著罷,終有一日他都要離我而去。”也不再客氣,複又放入懷中。

    忽聽淩霄讚道:“真好看!”語氣之中,充滿了溫柔之意。皇甫靜雪大羞,心想他忽然讚我美貌,登時全身發燒,羞得連脖頸處也紅了。隻聽得淩霄又道:“皇甫姑娘,你真美!”皇甫靜雪微微顫動,心中一陣扭捏、害羞,又是一陣暗喜。遂又抬起頭來,隻見洞外雪花飄落,隨著北風搖搖灑灑,漫天之中一片素白,嬌羞道:“你瞧外麵的雪下得真美!”淩霄微微一笑,向洞外看去,此時偶有寒風刮入洞中,洞內火苗便一陣搖擺,如měi nǚ隨風輕舞一般,淩霄道:“咱們去外麵瞧瞧!”皇甫靜雪忙將他扶起,慢慢向洞外走去。淩霄站在洞口,隻見漫山皆是銀裝素裹,他所處山洞在半山腰之處,周圍山峰群起,山穀之中盡是被雪裹住的樹木,雖是掩蓋一層厚雪,仍是看得清楚,樹木皆是綠色,他雖是光著膀子,卻無半點寒意,卻有一陣豪氣襲胸而來,隨即縱聲喊道:“我還活著……”隻聽得山穀之中傳來回音,繚繞山穀之中,過了良久,才消聲不聞。皇甫靜雪笑道:“淩大哥,我問你,你那夜將劍插至胸口,是不是便知你心髒在右,而不在左!”淩霄轉頭看向她,隻見寒風吹她發梢,小臉通紅,笑道:“是啊,那時我中了少林派‘大力金剛掌’及嵩山派的‘大嵩陽手’,已然是活不成了,渾身乏力,待見蓉兒挺劍抵在我咽喉之處,我那時傷心欲絕,本想一死了之,轉念又想,我不能死,我是被人冤枉,有人假冒於我,我不能就此不明不白的死去,便即插入心口之處,料想別人定不會懷疑假死,蓉兒和我情深,定會不舍,待其發覺我仍有脈搏之時,便會想法子救我,隻是那時我受了很重的內傷,又受了刀劍之傷,再也支撐不住,便昏死過去。”

    皇甫靜雪道:“好啊,想不到你如此詭計多端!”淩霄微一苦笑,過了許久,道:“不是我詭詐,隻因我實在是受了莫大冤屈。”皇甫靜雪被風吹得冷,不禁打個哆嗦,淩霄知她衣著單薄,生怕凍著她,便道:“咱們回洞中說話!”皇甫靜雪道:“你不看雪了麽?”淩霄笑道:“不看了,我回洞中看雪。”皇甫靜雪笑道:“洞中又哪裏看得到了?”隨即心想:“我名字中有個‘雪’字,他是……”不由得大感羞澀,兩頰紅暈。淩霄轉身回了洞內,道:“我與青衣樓少樓主義結金蘭,他是我結拜三弟,我又怎能下手害他?再說,我便是當真要奪他寶劍,便易容成他人模樣便可,又何必甘冒奇險,以原本麵貌見他呢?”皇甫靜雪扶他坐下,道:“是了,那夜那人扮作你的模樣,凶手想必便是他了!我見他朝我追來,定是為了奪疾風劍而來。”淩霄道:“疾風劍在你手上麽?”皇甫靜雪一臉得意神色,道:“可不是麽,那夜疾風劍便插在你身上,我將你身子擄去,順手也將那寶劍拿來啦!”說著便從洞內縫中將疾風劍取出,遞在淩霄手中。

    淩霄拿在手中,端詳許久,唰得拔劍出鞘,隻覺一陣寒意迎麵而來,劍身映出自己臉龐,隻見自己容顏消瘦,滿臉胡須,甚是邋遢,不禁一陣苦笑,便道:“皇甫姑娘……”隻聽皇甫靜雪道:“你不用一句一個‘皇甫姑娘’的叫,我聽著甚是別扭的慌!”淩霄一愣,道:“那我如何稱呼你?”皇甫靜雪道:“這山洞之中就咱們二人,你一開口說話,我便知你是對我說的。”淩霄心道也是,過了一會,又道:“其實我去洛陽也是為了這疾風劍!”皇甫靜雪驚道:“那你……當真是為了盜劍麽?”淩霄搖頭苦笑道:“我奉家師之命,本欲將這疾風劍毀之於世,想趁天亮之後去見三弟,與他說清其中原委,這疾風劍實是禍端,任誰占在手中,江湖中人便會找shàng mén來,使盡一切陰謀詭計,隻為奪劍!”皇甫靜雪道:“正好此劍在咱們手中,咱們將它毀了便是!”淩霄沉吟片刻,道:“不,待我傷好之後,我便攜此劍重出江湖,那夜暗中陷害我的那人,定會找shàng mén來!”皇甫靜雪心下不禁暗讚他頗有智謀,卻又覺得這般做作太是凶險,便道:“好,我陪你一起!”

    淩霄聽她說的真誠,心下一陣感動,要知道江湖之中武功高強之人實是太多,連青衣樓如此勢力,仍有人暗施各種詭計,欲奪疾風劍,便道:“不……這實是太過於凶險,你跟著我隻會……”皇甫靜雪看著他眼睛,忽地柔聲道:“淩大哥,你還不知我心意麽?”淩霄身子一震,一時之間隻覺腦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她……她是喜歡我麽?如若不然為何甘冒奇險救我性命,又苦心照料我四個多月?”臉色一紅,吞吞吐吐道:“我……我……”皇甫靜雪不覺心中懊惱,自己為何忽地如此輕浮,倒叫他看不起了,忙道:“我早已將你看作結義大哥,你難道不知麽?”淩霄這才鬆了口氣,心想:“原來她將我當成兄長一般,倒是我自作多情,會錯了意。”當即笑道:“是了,那以後咱倆便以兄妹相稱,你叫我大哥,我叫你妹子,好麽?”皇甫靜雪見沒了尷尬,忙叫了聲:“大哥!”淩霄微微一笑,輕撫她發梢,輕聲應了一聲:“嗯。”兩人頓時無話,隻是各自心內打鼓,一時之間,氣氛不免尷尬萬分。過了一會兒,皇甫靜雪道:“這把疾風劍究竟有什麽好了,這麽多人為了爭奪,丟了性命!”

    淩霄便將疾風劍來曆及林劍英遭人奪劍之事,一一與她說了,皇甫靜雪道:“你在臨漳之時便已將疾風劍奪在手中,為何不將他丟入漳河之內呢?”淩霄道:“那時我道是把普通利器罷了,對我而言,有無均可,本想替我三弟保管,豈知他卻暗中生疑。”當下又將鄴城之事及回洛陽之事,以及那夜躲在樹上之事一一與她說了。

    皇甫靜雪歎了口氣,道:“大哥,換作是我,我早已現身相見啦,你躲躲藏藏,倒教人起疑了。”淩霄道:“是了,你說的是,隻是我素來不通禮數,家境又是貧困,自小結交的便是窮苦人家,隨師父遊蕩江湖之時,也是替窮人看病,他們富貴人家規矩向來很多,我性子又靦腆自卑,衣著也是鄉下人的打扮,與他們一起,不免自慚形穢。”頓了一頓,又道:“這些你理解麽?”皇甫靜雪點了點頭,過了一會,道:“那秋蓉姐姐的父親,當真也是鼻孔看人,對你如此無禮,若不是你,秋蓉姐姐幾次險些喪命啦!”淩霄無奈苦笑,道:“這也怪不得他,蓉兒受傷全是因我而起。”過了良久,淩霄長歎了口氣,道:“不知蓉兒這四個月來過得快活麽?想必現下早已是薛夫人了!”皇甫靜雪一驚,說道:“你是說,那薛公子他……”淩霄點了點頭,神情甚是淒苦,皇甫靜雪心下一陣歡喜,心想:“若是秋蓉姐姐兀自認為淩大哥已死,便嫁了那薛公子,我便可以……”隨即見淩霄滿臉淒苦之色,又想起他受傷以來,無一日不喊杜秋蓉姓名,忽又覺得他甚是可憐,心中一陣歉意,一時之間不知是該難過,還是該欣喜。

    又過了許久,淩霄隻覺有些發困,便道:“妹子,我有些困了!”皇甫靜雪忙將睡榻收拾一番,扶他躺下,與他蓋上被子,淩霄奇道:“怎地這山穀之中,有這許多東西?”皇甫靜雪道:“小時候,我爹常帶我來此練功,此處地處偏僻,老百姓又聽了許多謠言,說此處有什麽野人,均不敢踏入此山之中,故在此處練功,無人打擾,這些日常所需,我每年均來換些新的!”淩霄道:“妹子,令尊可是皇甫中輝皇甫大俠麽?”皇甫靜雪笑道:“是了,我父親數十年不再江湖行走,想不到你還知道他的名號呢!”淩霄笑道:“江湖傳言‘得罪黃幫主,便投奔皇甫’,令尊皇甫,俠名遠播,江湖之中誰人不知,何人不曉啦!”皇甫靜雪聽得誇讚父親,不禁心下得意,笑道:“哎呦,你把我爹誇得如何如何,我爹聽了,當真高興死啦!”淩霄哈哈笑了幾聲,隨即又道:“我初次見你之時,見你武功家數均屬鄂北獨秀山莊,便已猜出你的來曆啦,隻是見你年紀輕輕,武功已如此之高,內力修為也是很了不起,不免有些吃驚罷了!”皇甫靜雪聽他誇獎自己,心中甚是歡喜,便道:“小時候爹爹便言傳身教,指點我練功,白天練劍,晚上修習內功,可沒少吃苦,那時我心內厭煩得緊,說什麽也不想學武功,爹爹便哄我騙我,說我日後若是嫁人,便不受人欺負啦,我便道:‘我才不要嫁人呢?’”說至此處,心想自己與淩霄獨處山洞之中,早已以心相許,不覺一陣嬌羞,淩霄聽她忽然頓住不語,便道:“那你現下想嫁人了麽?”

    皇甫靜雪羞道:“我……我也不知道!”淩霄性子本就放蕩不羈,本欲說“正好你未嫁,我未娶,不如便湊合一起過日子罷!”忽地一驚:“千萬不可如此輕浮,我本一句玩笑話,免得她當真,這山洞之中止我二人,她一個年輕姑娘,豈不怪我輕薄於她?”隻聽皇甫靜雪道:“大哥,你睡著了麽?”淩霄道:“沒,我現下又睡不著啦!”隨即心道平日裏蓉兒總是纏著我與她講故事,刁難於我,現下我也刁難刁難她。隻聽皇甫靜雪道:“那怎麽好?”淩霄歎了口氣,道:“我睡前須聽別人講個故事,不然便睡不著覺,要不你給我講個故事罷!”

    皇甫靜雪為難之極,她自小練功,父親對她雖是慈愛,隻是自幼監管甚嚴,好容易纏著母親及諸位哥哥玩鬧一番,那也是胡鬧著玩,哪裏聽過什麽故事了?突然之間,靈機一動,想起一件事來,說道:“好罷,我便與你講一個故事!”淩霄笑道:“你講罷!”皇甫靜雪聽他語氣之中充滿喜氣,便躺在他身畔,輕聲道:“我小的時候,一日我爹帶我去廟內進香,那一日正巧有個老頭,他頭上長了許多瘡,瘙癢不堪,便到廟內,求廟裏的和尚幫他剃光,那廟裏的和尚拿出剃刀,幫他剃度,隻是他頭上長了瘡,剃刀刮去頭發之時,不免創到瘡上,瘡被剃刀一碰,便即流血,那和尚見狀,忙拿棉花摁在那老頭頭頂之上,待剃了半拉頭時,頭上已粘了許多棉花,那老頭道:‘我不剃了!’那和尚便道:‘已經剃了一半,你為何不剃了?’隻聽那老頭怒道:‘我留著這一半種高粱呢!’”淩霄‘噗’得一聲,哈哈大笑,皇甫靜雪見他笑了,也是一陣大笑,淩霄一笑,震得胸口發痛,卻仍是忍不住,笑道:“妹子……你……你這故事……笑得我肚子痛……哈哈……”皇甫靜雪恐他笑得帶動傷口,不免擔心,忙道:“你別笑了,一會你傷口便該痛啦!”淩霄強自忍住,待想起那老頭頭上粘滿棉花,可不是種的棉花麽?這一半留著種高粱,倒也有趣,又是一陣大笑。隻覺背後穴道及啞穴一麻,已被皇甫靜雪點了穴道。

    隻聽皇甫靜雪道:“大哥,你再笑傷口便要裂開啦,對不住你啦!”淩霄穴道被她一點,登時笑不出來,知她是為了自己好,隻覺得寂靜之中,聽得她呼吸之聲,他二人躺在一處,隻覺一股少女體香,幽幽入鼻,不覺心中一陣蕩漾,隨即強自穩住心神,怎奈二人相距甚近,隻覺她吐氣如蘭,免不得心中胡思亂想,隻覺心內煩躁不堪,說不出的難受。忽又一陣驚醒:“我胡思亂想些什麽,皇甫妹子冰清玉潔,不拘小節,我心中卻不住齷蹉之念,當真是混賬至極!”隨即想起師父平日與他念的《清心咒》來,心下默念:“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禪寂入定,毒龍遁形。我心無竅,天道酬勤。我誌揚邁,水起風生!”這本是道家無上至寶,大義為:“清心如水一般平靜,心無雜念,便是風起雲湧,亦當波瀾不驚,獨坐林中寂靜禪定,方始心頭惡念逃遁無形之中。”心中默念幾次,隻覺天地空空,如置身曠野之間,又如行在天上,隻覺萬籟俱靜,似乎洞外風聲也如靜止一般。這番迷迷糊糊,便已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昏昏沉沉,忽見杜秋蓉笑臉望著自己,他忙道:“蓉兒……你來啦?”杜秋蓉向他身邊瞧去,隻見皇甫靜雪正與他同榻而臥,共枕而眠,隨即臉色由喜轉怒,掩麵向外跑去,哭道:“這才幾日,你便已忘了我,與別人好上啦!”淩霄忙道:“蓉兒……我……你聽我說啊……”便欲起身向洞外追去,隻是如何掙紮起身,卻動彈不得,不禁心下焦急,喊道:“蓉兒……你回來……你聽我說……”卻見杜秋蓉走至洞口,轉身怒目朝他看去,恨恨道:“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好,我便成全你們兩個!”說罷縱身向崖下跳去,淩霄驚道:“別……別跳……”忽的坐起,隻見皇甫靜雪滿懷柔情,望著他。這才知方才是自己做的噩夢,隻見早已出了一身汗,皇甫靜雪柔聲道:“做噩夢了麽?”淩霄點了點頭,起身向洞外而去,隻見洞外雪已停了,皇甫靜雪走至洞口,向他身上披了件外套,淩霄道:“我內力深厚,不冷,還是你披上罷!”隨即又道:“我去出恭!”皇甫靜雪道:“你在洞中罷,我出去便是!”淩霄朝她看去,隻見她雙頰嬌紅,便道:“我傷已好了大半啦,你不用擔心我!”便向外走去,洞口處早已被皇甫靜雪掃的幹淨,想必她早已醒來,此時像是夜間,隻是萬物俱白茫茫一片,雖是黑夜,倒也顯得光亮無比。

    淩霄沿著山岩下去,越往下越是凶險,更無道路,施展輕功,看準岩石,向下躍去,隻見這座山岩西側,甚是寬闊,倒似天然形成的練武台一般,便向西而去,直到過了山背,這才方便,待欲轉身之時,隻見崖下似有腳印,此時剛下過雪,那腳印與他相差無幾,絕不是皇甫靜雪的腳印,淩霄心道:“難道這山中還有人麽?”便即四處查看一番,跟著那腳印而去,隻見那腳印步子很大,放眼看去,隻見在一懸崖之處,便沒了腳印,不由得疑慮萬千,心想:“此人武功當真高強,如此懸崖峭壁,竟能一躍而過,換作是我,施展輕功雖能躍到對麵懸崖,隻是一來那光溜溜的山壁無處停留,二來躍到那邊,再無借力之處躍回此間。”想了一會,不明其理,心想難道此間有仙人在此麽?隨即又想,這世上又哪裏有什麽神鬼了,當下搖了搖頭,向洞中而去,正欲向上躍去,隻見山下似有人影,他忙施展輕功向下躍去,待離得近了,便藏在巨石之後,隻聽一女子道:“師哥,剛住了雪,哪裏有什麽獵物了?咱們還是回去罷,莫撞見野人啦!”淩霄聽得那女子口音是河南道口音,與己相差不了多少,隻聽那男的道:“珊妹,這你就不懂啦,剛下了雪,什麽兔子,獐子等這些小兔崽子,便會出來找尋覓食,咱們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聽那男子說話,也是一口地道的中州河南口音,淩霄心道:“此處雖離南陽不遠,那至少也有五百多裏,他二人在此地做什麽了?”

    正自納悶之際,隻見遠處一個身影,身形奇怪,如同鬼魅,倏忽間便已與己甚近,細看之下,原來是皇甫靜雪,隻見她披了一身白熊皮,心想:“不知她何時捉的白熊,想那白熊如此凶悍,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能擒拿得住呢?”便在此時,皇甫靜雪已挨在他身邊,打了個噓聲之勢,兩人暗中偷聽山下那二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