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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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鬼?

    陸爻懷疑地看著玄戈,完全沒辦法相信,但玄戈回視得十分坦然,不帶半點虛假,這讓他覺得,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一打十不帶喘氣和看到鬼就嚇哭的畫麵不太能兼容。想到這畫麵,陸爻自己抿著唇在那裏憋笑。

    兩人相互盯了快十秒,又各自把視線轉開,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陸爻想稍微huó dòng一下僵著的腰,結果一動,就痛得他抽了口涼氣,手忍不住又捂到後腰去了。

    他咬著牙在想,自己昨晚上到底幹嘛去了,這種痛法兒,簡直像是和大猩猩摔跤摔了十個回合!

    玄戈看著他這動作,視線迅速移開,想起昨晚兩人相互毆打的過程中,陸爻撞到床腳時“砰”的那一下——很顯然,後遺症十分嚴重。

    想到這裏,玄戈起身,順手揉了揉陸爻的頭發,“你快去洗漱,我去做早飯。”

    一聽到“早飯”這個詞,陸爻的唾液腺就快速分泌,全副注意力都歪到了之後的早餐上,他迅速點了頭,轉身就往衛生間走,十分積極地響應主廚的號召。

    握著門把手,陸爻想給對方說聲謝謝,結果一轉身,正好就看見玄戈背對自己往廚房走。

    傷口呢?

    捏著門把的五指下意識收緊,陸爻的視線落在玄戈的背上,帶上了疑惑。他記得很清楚,昨天晚上,玄戈背上的傷還十分猙獰,血都浸濕了繃帶,現在竟然就隻剩了幾塊硬痂。

    悄悄回過頭,陸爻打開衛生間的門,默默在心裏安慰自己,好歹自己也是被上天選中的算命少年,不能少見多怪,畢竟在很多人眼裏,自己走的也是玄幻風格好嗎

    ——可是真的好在意!

    強行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陸爻動作很快地刷牙洗臉,刻意地沒有往鏡子裏看一眼。等用毛巾擦臉上的水時,他才和鏡子裏的自己對上了視線。

    不對。

    拿開毛巾湊近了些,陸爻仔仔細細地觀察自己的左眼,神色漸漸緊張起來。他伸手輕輕地碰了碰那顆“黑痣”,上麵尚未完全消散的死氣,瞬間冷透了他的指尖。

    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陸爻抿緊了唇——昨晚肯定出事了。他下意識地看向門外,廚房裏已經傳來了炒菜的聲音,還夾雜著碗筷的碰擊聲,帶著一絲煙火氣的溫暖。

    這一刻,陸爻有些茫然,他做排除法,如果昨晚玄戈看到了自己深紅色的左眼,肯定不會留他到現在,態度也不可能這麽自然。

    所以是不是有可能,他昨晚就隻是安安靜靜地過了,沒有暴露自己的這個秘密?

    可他自己知道,是不可能的。

    他出生時本就該夭折,是陸家人用禁術,將所有的死氣都強行集中在左眼,直接封住,才讓他活了下來。但封禁之術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麽牢固,時常都會鬆動,導致死氣外溢。

    以前本命卦盤還在時,離火浮明盤自身帶著的凶煞之氣,就足以在死氣逸散時,直接鎮壓,幫他擋住侵噬。所以那時他抱著卦盤,都快忘了自己還有這個毛病。

    但這兩年,雖然他已經很注意了,但封禁之術還是經常出問題。

    而最讓陸爻感覺棘手的是,他根本就不記得自己在死氣發作的這一段時間裏,到底做了些什麽。

    原本的好心情如同氣泡一樣,瞬間就被戳破。陸爻站在狹窄的衛生間裏,突然就沒有勇氣開門出去。

    如果,如果玄戈昨晚確實看見了自己變成了血紅色的眼睛,那他是不是也會在心底認為自己是怪物?之前的淡定、甚至是怕鬼這個理由,都隻是在掩飾而已?

    自己或許又要離開了。

    陸爻無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毛巾,用力到指節泛白。

    “陸爻?”敲門聲響起,一個高大的人影投落在門的磨砂玻璃上,玄戈的聲音緊接著傳進來,“你不舒服嗎?出來吃飯了。”

    “我——”聲音頓住,陸爻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最後還是回答,“我馬上出來。”

    開門出去時,玄戈下半身還是穿著那條低腰的迷彩軍褲,皮帶係得非常隨便,鬆鬆垮垮的。上麵套了件純黑色的背心,肌肉線條展示得毫無遮擋。他唇間含了支細細的薄荷煙,手上正拿著拖把打掃床底。

    見陸爻出來,玄戈順手把煙滅了,抬頭問他,“不舒服?”說著,視線就落到陸爻的嘴唇上了——應該是被咬破了皮,溢出了一點血珠,紮眼得厲害。

    下意識地否認,“沒有,”看他蹲在地上,陸爻有些奇怪,“你在幹什麽?”

    “久了沒掃這些偏僻的角落,床底下積的灰不少,人往那兒一靠,灰能糊一臉。”

    聽他這麽說,陸爻的眼神更加奇怪,明顯不能理解幹嘛有事沒事要把臉往床底下靠。

    玄戈也沒多解釋,幾下就給弄幹淨了,去放拖把、洗手——畢竟,他也不確定以後小貓什麽時候又會暴走,打架的時候吃一嘴灰的感覺並不美好,會破壞打架積極性的。

    “吃飯吧,青菜湯鍋裏還有。”把飯菜都端上桌,玄戈招呼了一句。陸爻視線轉到餐桌上,發現上麵擺著兩盤什錦炒飯,其中一盤的米飯上,還放著一個煎蛋。

    玄戈推了推盤子邊沿,“你的份兒,把煎蛋吃了,長高。”

    在椅子上坐下,陸爻舀了一勺炒飯進嘴裏,眼睛瞬間就亮了,但很快又低落了下去。小幅度地用勺子戳了戳蛋黃,他看著玄戈,“你不吃嗎?”

    玄戈手上捏著勺子柄,回了句,“我又長不高了,吃了浪費世界糧食儲備。”

    陸爻一聽,沉默了幾秒,明顯有些不服,“我還沒滿二十歲,我一定會在二十歲以前長到一米八的!”說完又狠狠地吃了一大勺米飯。

    玄戈一聽他這語氣,笑了,“你現在多高?”

    “一米七九。”陸爻的語氣各種生無可戀。一厘米其實不是太明顯,但他就想湊個整,但都湊了快兩年了,這個整數也沒湊出來。

    “行,下次多給你煎兩個雞蛋,為你一米八的事業添磚加瓦。”

    陸爻沒有接話,氣氛漸漸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陸爻聽見玄戈說話了。

    “你都看見了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但陸爻卻聽懂了,他咽下嘴裏的炒飯,“嗯,看見了。”說著又遲疑地補充了一句,“全好了,隻剩了一些硬痂。”

    “我傷口好得快,現在大腿上的傷連疤痕都沒有了。”

    陸爻垂著眼皮,珍惜地把溏心蛋吃完,克製地沒有多問。

    放下手裏的勺子,玄戈看著陸爻的發旋,“你好像並不驚訝。”陸爻抬眼,下意識地又咬住了下嘴唇。

    傾身過去,玄戈手指輕輕捏住了對方細白的下巴,“別咬,把自己嘴唇都咬出血了。”

    可能是對方湊得太近,陸爻微微睜大眼,但下意識地就按照玄戈說的,鬆開了牙齒。

    玄戈就著姿勢,拇指小心地擦了擦那點血珠,低聲誇獎,“乖了。”

    感覺耳朵有些燙,陸爻錯開視線,回答之前的問題,“我超驚訝的。”

    “沒看出來。”坐回自己的位置,見陸爻一雙清淩淩地眼看著自己,玄戈笑了,“好,你超驚訝,是我眼睛不好。”

    吃過早飯,玄戈就出門去錦食,走之前還留了備用鑰匙給陸爻。

    等人走了,房子裏就完全地安靜下來。陸爻盤腿坐在地板上,麵前擺著那把造型奇怪的刀。他回憶了好一會兒,幹脆拿了墨水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連畫了好幾頁才確定了方案。

    伸手從旁邊把自己的雙肩包拖過來,打開裏麵亂七八糟什麽都有。陸爻從側麵的小口袋裏,摸了九塊白色的石子出來,每一塊上麵,都用顏色不同的線條畫了幾筆。

    陸爻嘴唇上下翻動,快速地念著什麽,同時把九塊石子都按照某種規律擺好,將那把刀圍在了中間。

    對比著自己畫的草圖,確定位置沒有出入,陸爻這才進行下一步。他弄破了指尖,在每一塊白色石子上,都沾了滴自己的血上去,隨後盤腿坐正,收斂了心神,

    “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普告九天,凶穢消散,道炁長存……”

    室內的氣流慢慢產生了變化,陸爻每發出一個字音,就能明顯地看到,刀麵上的紋路變淺了一分。幾分鍾後,在陸爻聲音停止時,刻紋已經完全消失。

    而從中逸散出來的團團血氣與黑氣,都被白色石子迅速吸收。之後,石子的表麵又添了幾絲紅黑色的裂紋。

    陸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石子收回包裏。在地板上呆坐了一會兒,他重新拿起之前的墨水筆,在白紙上認真寫字,

    “謝謝你的照顧,我走了。”

    筆尖懸在紙麵上,動了好幾次,卻都沒寫下其它任何文字。陸爻看著紙上的字跡,有些出神,隔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放棄了一樣,換下一行,一筆一劃地寫好自己的名字,陸爻。

    將三枚yìng bì拿出來壓在紙上,陸爻就去沙發邊收拾自己的東西。才折好衣服,他又站起來幾步過去,重新把yìng bì拿起來握在了手心裏。

    以及寫了錦食的地址、還簽了玄戈名字的硬紙片,陸爻糾結了一下,也重新放回了包裏,並且給自己找好了理由——本來就是寫給我的。

    東西收拾好,陸爻又勤快地去接了一點水,仔細地澆了小陽台上養著的薄荷,拿毛巾擦了一遍地板,打掃廚房,連鍋蓋都洗得光亮照人。

    等衛生間都打掃得幹幹淨淨,陸爻才提著自己的雙肩包,跨出了門。

    晚上。

    玄戈把三鮮肉片湯裝在餐盒裏,又裝了滿滿一盒水果什錦飯,最後用袋子打包好。正關店門,一個常來的熟客路過,和他打招呼,“老板今天關門關得挺早的,”可能是看見了店門口的餐盒,對方笑道,“這麽多夜宵不怕吃胖了?”

    玄戈把鑰匙勾在小拇指上,嘴角的笑意就沒消下去,挺耐心,“不是夜宵,家裏養了一隻貓,”他頓了頓,笑容更深了一點,“嬌氣,不好養,還愛撓人。”

    “帶回去給貓吃的?”對方也沒懷疑,反而深有感觸,“就是啊,貓都嬌氣,我家裏那個小祖宗也是,挑食得厲害!什麽都不喜歡吃,愁死了……”

    玄戈聽著隻是笑,心裏想著,其實再嬌氣一點也沒關係。

    到了家門口,玄戈拿鑰匙開了門,裏麵沒開燈。

    手習慣地放到開關上,正準備按下去,卻頓住了,沉默了幾秒,玄戈試探性地開口,”陸爻?“

    意料之中的,沒人回應。

    玄戈站在門口,背後是暖huáng sè的樓道燈光,眼前是靜默的黑暗,就這麽站了快一分鍾,他最後還是按下了開關。

    果然,迎接他的,依然是滿室的空曠冷清。

    把還熱著的飯菜放到桌上,就看見陸爻留下的紙片。

    視線在上麵黏了一會兒,玄戈緊繃著的唇角慢慢勾了抹笑出來,歎了口氣,聲音幾不可聞,“還真是跑得快,我就這麽不讓你信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