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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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之後,天氣就涼了下來。
玄戈用青瓷小碟盛了一勺湯,嚐了嚐味道,覺得有些淡,又加了點鹽進去。店門被推開,是熟客。
“今天吃什麽?”
對方把公文包放到旁邊的椅子上,也沒看菜單,“就一份排骨蓮藕湯吧,很久沒吃了。”
“嗯,等二十分鍾。”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店裏就兩個人,熟客找了話題和玄戈聊天,說自己之前一個多月都在外地,忙得人都瘦了幾斤。
玄戈笑著岔了句,“那一會兒多給你裝兩塊排骨,補補。”
對方雙手合十,語氣誇張,“感恩老板!”收回手,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老板家的貓還好嗎?我家那隻在鬧脾氣,之前把它從朋友家接回來,結果兩天都沒理我。”
聽了這個問題,玄戈切蔥的手一頓,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嘴裏回答,“不好。”拿瓷盤來裝好蔥花,他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給他帶吃的回去的那天晚上就跑了,一直沒回來。”
對方也沒想到找個話題竟然就戳中痛處,有些尷尬,趕緊挽救,“貓都是這樣的,喜歡去看外麵的花花世界,但它知道誰對它好,總會回來的。”
說著,又說起自己小時候,爺爺家養的貓半夜跑出去,隔了兩年又回來了。
後麵的話玄戈沒怎麽仔細聽,他把湯盛了一大碗出來,又撒了點蔥花,端到餐桌上,“那就借你吉言了。”
晚上八點,玄戈早早就關了裝飾燈,拿了本子出來記賬。寫了幾筆,他下意識地看向門口,總覺得可能下一秒,就會有個人扒到門框上,白著一張臉,氣喘籲籲地喊他的名字。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玄戈想,可能是因為對方跑得太快,而想說的還沒來得及說清楚?
他猜陸爻肯定是知道,自己看見了他的紅瞳,所以才跑得這麽利索。隻是,你都不怕我不正常的愈合能力,我為什麽就一定會怕你的紅瞳?
這種單方麵的逃避真的讓人很無奈。
而且走就走,走之前竟然還把什麽事都做好了,連陽台上焉巴巴的薄荷都被澆了個透。
合上賬本,玄戈手指隨意地勾著鑰匙串去關門,越想心裏越氣,覺得要是真能再見到人,一定要先把人罵一頓,講講不辭而別什麽的真不值得提倡和發揚。
腳下踩過落葉,玄戈又有些憂慮——天氣冷得快,也不知道陸小貓有沒有錢買厚衣服。
陸爻又感冒了。
他手裏抱了一包抽紙,坐在路邊的一棵老銀杏下麵,旁邊用三塊小石頭壓著張白紙,上麵寫著“算卦”,裝備非常簡陋。又因為年紀小,看起來也沒什麽高人風範,生意極為蕭條。
風吹過去一陣,陸爻打了個噴嚏,眼淚都跟著出來了,他抽了張紙擦擦,覺得秋天果然是一個讓人淚流滿麵的季節,太不友好了!
就在陸爻糾結著,自己要不要去買頂白色假發來戴戴,試試看“鶴發童顏算命高人”的路數走不走得通時,一輛大紅色的小跑忽然停在了他麵前,輪胎和地麵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陸爻沒什麽精神,昨天死氣發作,窩在小旅館硬邦邦的床上,一晚上全身又冷又痛,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起床後發現自己又感冒了,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於是等程驍降下車窗玻璃,取了墨鏡準備打招呼時,就發現陸爻正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一雙眼像是能看進人心裏去。
他人一哆嗦,有些膽戰心驚地問,“陸大師,您……您是又算出什麽了?”
上次他車半路爆胎,十分巧合地停在了陸爻算卦的攤子旁邊,因為等著無聊,就算了一卦。結果被預言三天之內手臂定會被金屬物器所傷,還會骨折。
程驍堅定地不相信這些不科學的東西,不過保險起見,他還是拒了各種局,連著三天都宅在家裏修身養性。沒想到第三天晚上,洗完澡之後拖鞋上沾了水,下樓時一腳踩滑,整個人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但奇跡的是,這麽高滾下來,他竟然隻有前臂骨折,手在拉扶手時,被金屬雕花給劃傷了,其它什麽問題都沒有。
等他從醫院醒過來,隻想說——這他媽也太神了!
聽清楚對方說的話,陸爻暈乎乎地搖了搖頭,勉強打起精神,“是你啊,想算什麽?”
程驍見陸爻終於搭理自己,趕緊開門下車,雙手抱拳,“陸大師,請救小弟一命!”他臉皮厚,完全沒把至少五歲以上的年齡差放在眼裏。
“上次算,最近不都沒有大災嗎?”陸爻回憶了上一次程驍的卦象,“財運亨通,事業順遂,除了招爛桃花以外,都挺好的,你什麽命需要我救?”他把程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擔心是不是自己算卦的準確度又有了偏差。
風有些大,程驍拉了拉風衣,連著點了好幾下頭,笑嘻嘻的,“大師您說的都沒錯,可我這不是遇到大事兒了才趕來找您嗎,今晚上我兄弟組了個局,賽車的,特刺激,就叫我去,我當然特別心動啊!我骨折在家養了一個多月了,你不知道,我被我媽那些豬蹄雞爪的湯湯水水灌得——”
“請陳述中心思想。”
“呃,晚上有賽車,小賭,但輸了丟麵兒,懇請陸大師現場指揮!”
陸爻心裏有點動搖,他長這麽大還沒看過賽車的現場版,但感冒了又不想到處跑,隻想回去捂著被子睡一覺。
想了想,他幹脆給自己算了一卦——北方,故人來。心裏一跳,陸爻猛地抬頭看向程驍,“你那個局,地點是在城北嗎?”
“就是城北!大師您怎麽算出來的?”
沒回答這個問題,陸爻垂下眼,手指揣進衣服口袋裏,無意識地捏緊了裏麵放著的三個yìng bì。
——他以前見過這個卦象,隻不過睜開眼看到的不是故人。
直到yìng bì都沾染上了他的體溫,陸爻才給了dá àn,“我去。”
坐上副駕駛,陸爻又後悔了——要是去了,玄戈真的在怎麽辦?
糾結了一陣,他還是沒下車,隻是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自己留下的紙條他看見沒,回來有沒有生氣。不過應該也不會生氣吧……
賽車的地方在城北一條廢棄的環山公路上,去的時候人已經很多了,此起彼伏的油門轟鳴聲帶起一陣陣的喧囂。
程驍明顯很熟悉場地,開著大紅色的小跑一路往裏拐,車燈掠過暗處,能看見各色的男男女女。
打著方向盤,程驍一邊給陸爻解釋,“一會兒是七台車上場,選一輛xià zhù,您就幫我算算,選哪一輛輸的不是太醜就行。”
“嗯”了一聲,陸爻看著窗外,已經黑了下來,天上星星不多,但月色很美。他想了想又問,“參賽的人都有哪些?”
“有業餘但專門參加黑賽的,也有喜歡刺激自己來報名的,不過水平都很高,每次都看的我想自己下場跑幾圈兒,就是這斷手太阻礙發揮了。”
陸爻點頭,心裏跟打鼓一樣,更緊張了。
到了地方,陸爻下了車,旁邊有人在問程驍,帶的是誰,程驍得意洋洋地開口,“請來的必勝法寶!看爺爺我讓你們一個個把褲子都輸掉!”得了一陣哄笑。
陸爻往四周看了一圈,沒有看見熟悉的人,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九點準時,比賽開始。程驍站看台上緊張得不得了,“陸大師,現在就來了六台車,我應該買第幾號?”
沒看賽場上的情況,陸爻隻看了眼卦象,“選七號。”說完他抬眼,就發現場上果然隻有一到六號停在起跑線後麵,正在做準備。
這時,突然有一陣油門的轟鳴聲從遠山中傳來,如凶獸咆哮,沒一會兒,一輛車就以極快的速度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裏。對方的重型機車車身漆黑,像是要融進夜色一般。
裁判員揮了揮手裏的小旗,表明這就是七號。
程驍很緊張,“陸大師,就買這個七號對吧?”
陸爻根本沒聽清楚程驍說的是什麽,胡亂地點了點頭。他盯著機車上戴黑色頭盔的人,下意識地咬了咬嘴唇,視線像黏在了對方身上扯不掉。
七號卡著時間到的,也沒去做賽前準備,直接就把車開到了準備線後麵。距離比賽正式開始還有三分鍾,他左手利落地摘下頭盔,單腳踩在地上,肌肉緊實的長腿吸引了不少視線。
點燃了一根煙,旁邊很多人都在打量他,甚至有人還在高聲喊著“七號”,他也沒搭理,雙眼微微眯著,眉宇間壓著一股子戾氣。
盯著那點金紅的火星,陸爻覺得自己都聞到了那絲夾雜著一點煙草氣息的薄荷味兒。
接下來,連著六場,程驍都按照陸爻說的買七號,場場必贏。結束之後,程驍興高采烈地去自己兄弟那邊實力吹噓了一波。覺得自己今天贏得這麽漂亮,都是陸爻幫的忙,於是又跑回來,極力邀請陸爻一起去酒吧續攤。
陸爻心裏正上上下下的,沒聽清程驍說的什麽就直接拒絕了,手心裏的yìng bì都被捏得有些燙。
程驍正準備繼續勸,突然就聽見旁邊有人說話,“他不想去。”
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左手上提著黑色頭盔,硬底靴子踩在地上,發出沉穩的腳步聲。認出對方就是之前那個七號,程驍有些懵。
眼神還帶著點戾氣,玄戈把薄荷煙丟地上踩熄,站到陸爻麵前,好久都沒說話。陸爻手心的汗把yìng bì都快沾濕了,正緊張,就發現玄戈靠近了一點,夾裹著秋夜的涼氣,聲音有些低啞,
“你餓了嗎,回去我做蛋炒飯給你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