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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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會所出來,正下著毛毛雨。已經過了十二點,街上沒什麽人,昏黃的路燈連帶著霓虹,都有些朦朧。
玄戈去騎車了,陸爻就站到路燈下麵等。他有些無聊地踩著地磚的縫隙,這時,行道樹上忽然有一根枯枝落了下來,發出“啪嗒”的聲音。
陸爻停下步子,習慣性地用“觀梅數”起了一卦。
“枯枝落在兌位(西方),槁木屬離……得火澤睽卦……”正當他以為卦象又會模糊不清時,突然發現卦象竟然明白地顯示——卦盤在附近?
腳下一頓,陸爻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差點沒嗆住。下一秒,他迅速閉上眼,不過還是失望了——依然一點感應都沒有。如果卦盤真的就在附近,那簽了血契的自己肯定會感知到。
他算了算,近一年,除了上次免費算姻緣時,心跳突然加速,感應到卦盤有危險之外,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拋棄了。
難道血契感應真的被卦盤單方麵切斷了?
情緒瞬間低落,他靠在路燈杆旁邊,盯著燈光下的雨絲發呆。沒過多久,熟悉的轟鳴聲靠近,橘黃的車燈有些閃眼睛。陸爻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機車就停在了他麵前。
接過玄戈遞過來的頭盔,陸爻不自覺地就彎了嘴角,正準備跨上車,卻看見玄戈利落地脫了身上的短外套,直接裹到了自己身上,殘留的體溫有種灼人的錯覺,陸爻都沒反應過來。
“在想什麽?上來吧。”發現陸爻還站原地看著自己,專專心心的,路燈下看就像個瓷娃娃,玄戈有些好笑,“在下小雨,穿著,別又感冒了。”
“可是你——”陸爻見玄戈身上隻剩了一件黑色gōng zì背心,手臂全露在了外麵,喉嚨有些發澀。
“嗯?”玄戈打斷他的話,拍了拍後座的皮墊子,“不上來?”明顯是不準備繼續說這個話題。
手伸進衣袖穿好外套,陸爻坐到後座上,習慣性地環住玄戈的腰,低聲說了聲“謝謝。”隻是說話時引擎聲震耳,也不知道玄戈到底聽見沒有。
回家已經淩晨一點過了,到後麵雨下得有點大,陸爻直接把玄戈推進浴室,讓對方先洗澡。
把窗戶關了,陸爻有些不踏實,又拿yìng bì算了一卦,卦象再次變成了模糊不清的狀態。發現自己竟然鬆了口氣,陸爻垂下眼,下意識地捏緊了手裏的yìng bì。
留在這裏明顯已經超過了預計的時間,雖然有保護玄戈作為理由,但他自己心裏很清楚,他隻是舍不得這一份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溫暖和安全感,他不想走。甚至,他在不由地貪戀和玄戈的每一次靠近,每一次接觸——
陸爻,你不能這樣。
為什麽不能?
玄戈洗得很快,幾分鍾就從浴室出來了,他隨手拿了張淺色的毛巾擦頭發,“貓兒,我去廚房給你做點吃的。”
“好,”陸爻應了一聲,起身進了浴室,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拿著花灑好一會兒才往自己身上淋,結果被冷的一哆嗦,趕緊拿遠了些——他才發現熱水開了這麽久都沒作用。
又試了試,水還是一樣冷。
遲疑了一會兒,陸爻還是拿浴巾裹在腰上,開了門。
玄戈正在廚房,陸爻看了一眼,直接去了小陽台。風挺冷,一吹過來,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人都繃緊了。
熱水器很舊了,上麵鏽跡斑斑的,感覺一不小心就要報廢。陸爻仰頭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是下麵的一個小開關給跳了。他伸手想去按開,沒想到自己身高差了一點,墊著腳都沒碰到。
“……”來自一米七九的怨念。
玄戈聽見響動從廚房出來時,看見的就是這個畫麵。
陸爻身上隻裹了張浴巾,遮住下半身,因為努力伸長手臂還往上蹦,浴巾也跟著鬆了不少,露出了白細微凹的腰和一點臀部的弧形。陽台之外,夜色濃重,黑白的對比近乎豔麗。
煙灰沒彈,火星跟著落下來,手背被燙了一下,玄戈“呲”了一聲,這才回神,熄了手裏的煙就往陽台走。
陸爻的中指尖都碰到開關了,但沒能按下去,隻好又準備重新起跳。這時,熟悉的薄荷味兒從背後包圍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他的手邊,要比自己的膚色深不少。對方輕鬆地按下按鈕,熱水器發出了“滴”的一聲。
心跳快了兩拍,陸爻像受驚一樣收回手,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沒穿衣服,就一張浴巾,於是連頭也不敢回。下一刻,他聽玄戈在身後問他,“這熱水器太老了,經常出問題,剛剛怎麽不叫我?”
兩個人隔得太近,陸爻腦子完全轉不動,回答全憑本能,“我自己可以的,你……你不是在做宵夜嗎?”
意識到距離太近,怕陸爻尷尬,玄戈自然地往後退了一步,手隨意地搭在欄杆上,手指輕輕敲了兩下,“嗯,快做好了,你洗完澡出來剛好能吃。”
薄荷的氣息淡了一點,陸爻心下有些微的不舍,他視線落在玄戈輕敲欄杆的手指上,很快又移開,“那我現在去洗了。”
夜宵是酒釀小湯圓,撒了一勺蜜漬桂花,一人一大碗,陸爻碗裏還有一個形狀完美的水煮荷包蛋。
用勺子戳了戳荷包蛋,陸爻就聽玄戈說,“你不是立誌要長到一米八嗎?水煮荷包蛋吃了長高。”
沒聽說過吃荷包蛋還能長高的。想是這麽想,陸爻還是半點不剩地全吃光了,到睡覺時總覺得舊沙發會被自己的重量壓垮。
第二天上午,陸爻還是在錦食臨時充當收銀小哥,偶爾算兩卦。因為是周末,客人沒工作日那麽集中,也不怎麽忙。
“以前來錦食吃飯的,誰都知道老爺子的刀工那是沒話說,我碰巧錄上了這個shì pín。其實都知道老爺子心髒不好,累不得,後來小玄來了,我們都還挺開心,覺得老爺子輕鬆些,能多活點年頭。”錦食的熟客正在給陸爻看shì pín,語氣也挺唏噓,“隻不過沒想到走得這麽突然。”
“對啊,老爺子走了之後,玄老板把門口寫著‘錦食’的匾額都燒了,陪葬到了墓裏。”旁邊另一位客人接了話。陸爻想了想,發現現在的匾額確實挺新的。
“說起來,錦食的東西是真好吃,我在這家店吃飯吃了快二十年了,小玄也確實得了老爺子手藝的真傳,我覺得自己可以再吃幾十年!”
“再來幾十年?你在不在都還兩說了!”
“死了就死了,死了去找何老爺子蹭飯吃……”
可能是這個話題挑起了幾個熟客的回憶,紛紛說起了往事。陸爻這才知道,錦食之前的老板姓何,祖傳的手藝,算是玄戈的遠房表叔。妻兒都因為遇到泥石流走了,所以他一直一個人經營著錦食。兩年多前,從老家把玄戈接了過來,應該是打的找人養老送終的主意。
兩年前?陸爻注意到這個時間點,有些在意,還沒多想,就聽有人在問他,“小陸見過何老爺子嗎?”
神經緊繃了一下,陸爻還記得自己的設定是玄戈的表弟,不過一表三千裏,他語氣假裝淡定,“隔太遠,一直都沒見過老爺子——”
“陸爻。”
“來了!”聽見玄戈叫人,陸爻抱歉地笑了笑,幾步進了廚房。還沒站穩就被塞了一碗冰糖燉雪梨,熱氣騰騰的。
“昨晚不是咳嗽嗎?吃吧,記得全都要喝完。”
陸爻嚐了一口,甜味在舌尖彌漫開,幸福地眯起眼,他含含糊糊地說話,“謝謝玄老板!”
有些無奈地看著陸爻,玄戈還是應了,“嗯,乖。”
十一點過,玄戈就關了店門,騎車帶陸爻到了碧海會所。依然是之前的包廂,不過裏麵隻有江放一個人在,角落裏還放著個木xiāng zǐ。
見人到了,江放起身,“陸大師,麻煩你了。”
“我先看看。”陸爻沒點頭,直接往放xiāng zǐ的地方走。
角落的木xiāng zǐ和江家的沒什麽區別,不過陸爻感覺要強烈一點,就沒讓玄戈動手,自己蹲著伸手打開了木蓋。裏麵放著的也是竹簡,有股怪味兒。
伸手碰了碰木蓋,“這xiāng zǐ和你家那個不一樣,刻紋沒被封在夾層裏。”陸爻仔細地看了會兒,忽然直接把手伸進了xiāng zǐ裏。從零散的竹簡之間探進去,屈了屈手指——果然,凹凸不平的側壁證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不過指尖的觸感不怎麽好,像是摸到了半凝固的血,又黏又滑。
幹脆就著這個姿勢,陸爻忍著嫌惡,仔仔細細地分辨了部分刻紋,發現了好幾個讓他感覺熟悉的地方。
小時候因為封禁的死氣不穩定,他是不被爺爺允許學習刻紋的,但他曾經在一本晦澀的古書上看到過,“刻紋”分為幾大流派,各有特點,而其中一派現在隻剩了陸家。他自己也悄悄練習過,所以能辨別出這些刻紋到底是不是出自陸家。
可是,陸家到底為什麽要這麽做?
心裏轉過幾個念頭,陸爻收回手,看向江放,“能查到這兩箱竹簡是從哪裏來的嗎?”此時,他無論語氣還是表情,讓人完全不覺得他才十九歲。
“查不到,”江放搖頭,認真回答,“父親清醒之後,就去查過一次,但線索早就已經斷了。”
點點頭,陸爻從玄戈手裏接過自己的雙肩包,在裏麵找了塊表麵烏亮的石頭出來,一頭圓鈍,一頭尖利。
將xiāng zǐ重新蓋上,陸爻開始用尖利的一端,一筆一劃地在木箱表麵刻下細密的紋路,線條流暢,每一劃都像是遵循著某種規律。但很明顯,他落下的每一筆都受了阻力,才刻完一側,陸爻額上就出了層細密的汗。
這次足足花了一個半小時,陸爻才在木箱的六個麵上,都畫上了刻紋。那些刻紋線條纖細繁複,和在江家見到的明顯不一樣。
“陸大師……這是?”江放以為陸爻會像之前一樣直接燒掉。
擦了擦額頭的汗,陸爻稍微解釋了一點,“這xiāng zǐ比你家拿到的要厲害,你家的隻是讓人生病,這個……是直接要人命的。我已經做好封禁,你拿回去之後,把xiāng zǐ埋到枝葉茂盛的老樹下麵,就沒什麽問題了。”
老樹不斷循環的生氣會慢慢磨掉原本刻紋的死氣,而用這個方法,陸家也不會發覺這個xiāng zǐ已經遭到了破壞。
不過現在看來,陸澤林來b市,應該是為了處理刻紋的事情,不是來抓他回去的。
等陸爻和玄戈走後,江放才打diàn huà讓等在樓下的人上來,把xiāng zǐ抬回去。臨走前,他擔心裏麵的東西,在搬運途中可能會不小心掉出來,保險起見,想著重新把鎖扣上去。卻發現xiāng zǐ上竟然連縫隙都已經消失,整個xiāng zǐ就像是用一整塊木料打磨而成的一樣。
江放心裏一跳,趕緊讓人抬走。
包廂空了下來。
十分鍾後,包廂門重新被打開。一個穿長款米色風衣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大致看了一圈,“咦?人都走了?”
他又往裏走了幾步,在之前放置過木箱的地方停下來,腳踩了踩地板,“看來那個xiāng zǐ確實被搬到這裏過。”
一個手掌大的星盤從他衣服裏飛了出來,“還有靈氣的痕跡。”
“有人把事情解決了。”年輕男人點頭,又揉了揉自己肩膀,抱怨道,“陸家真是喜歡搞事情,難道閑得慌?”
huó dòng了一下肩關節,他往手心哈了口氣,重新揣到衣服口袋裏,“走了清河,帶你吃火鍋。”往外走了幾步,卻發現星盤沒有跟上來,“怎麽了?”
“緋衣,我好像感覺到了同類的味道。”
薛緋衣有些奇怪,“你的同類?陸家那塊小盤子也來過這裏?”
“氣息太弱,不能確定。”
“哎呀,如果真的來過,那陸家這件事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