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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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緋衣幹脆找了椅子坐下來,摸了摸下巴,“清河,我記得之前得到的消息是,陸家做這種坑人的xiāng zǐ,一共做了十二個吧?一個賣五十萬,十二個就六百萬,暴利啊暴利!”
星盤落在他的大腿上,語氣沉穩,“嗯,是十二個。”
“來來來,除開我們之前解決的九個,江家一個,這裏一個,那隻剩下最後一個了。”扳著手指頭算完,薛緋衣心情愉快地伸了個懶腰,結果動作太大,差點把星盤給晃地上去。
發現自己差點摔了星盤,他連忙笑眯眯地開口,“哎呀抱歉抱歉,嚇到我們家小清河了,爸爸……不對,叔叔下次一定會注意的,不怕啊!”
語氣太惡心,清河就算是好脾氣也沒忍住,“薛緋衣,你可以閉嘴了。”
動作迅速地捂住自己的嘴,不過隔了三秒薛緋衣又鬆開手,“說起來,你真的沒有感覺錯?陸家那個小盤子真的在這裏出現過?我沒記錯的話,兩年前不是就有風聲漏出來,說陸家的離火浮明盤丟了嗎?”
“應該沒感覺錯,畢竟我所知道的,當世就我和他兩個器靈。”
“也對,你們一對一傳感,偏差值小。”腦海裏出現了一個麵色蒼白的小男孩兒,瘦瘦巴巴的,薛緋衣撐著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陸爻把卦盤給找到了,好多年沒見他了……不過,如果這兩次都是陸爻出的手,倒還說得通,畢竟陸爻就是那個隔壁家的,天賦強的我都害怕,隻不過遇到的陸家是個巨坑。”
清河沉默不語。
薛緋衣嘀咕完,把星盤抱起來,又恢複了一臉的高冷,“走吧去找最後一個xiāng zǐ,完了就回去交差!”
工作日上午,錦食的老板難得沒有任性地關門不見蹤影,不過吃飯的客人都發現牆上的裝飾變了,原本空白的地方掛了幅字上去。
“這字寫得妙啊!你們看,這不燥不潤,藏鋒處鋒芒微露,露處又顯得含蓄,垂而收筆之時戛然而止,似快刀斫削——”
“李老師,你這咬文嚼字的,聽不懂,你就說寫得好不好就行!”
被稱為李老師的人不樂意了,清了清嗓子,“怎麽不好?寫得當然好!這麽一手好字,現在可不多見,也不知道玄老板是從哪位大師手裏求來的墨寶。再看這內容,雖隻寫了‘好好吃’三個字,但意義非凡啊,你們看……”
對方吹捧的技能太高端,陸爻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的。
那幅字是他寫的,早上出門前,陸爻覺得自己總是拉著玄戈到處跑,耽誤了生意,就去文具店買了筆墨和宣紙,想寫兩個字掛在店裏當裝飾,表示一下。去問玄戈應該寫什麽,玄戈想了一會兒,決定,“就寫‘好好吃’吧。”
“……”
“太沒有格調了,”陸爻冥思苦想,“要不我寫個‘玉盤珍饈’之類的?”
“我之前問過你,我做的菜好吃嗎,你回答我‘好好吃’,所以就寫這三個字吧,我做菜的時候看一眼,心情都會變好。”
當時陸爻握筆的手一抖,墨汁都滴到了紙麵上。
李老師正長篇大論地分析,“此三個字,大俗即大雅,語義質樸,不是書法大家的境界,是絕對想不到的!”
玄戈站廚房門口,也不知道聽了多久,他輕咳了一聲,見幾個熟客的注意力都轉了過來,這才輕飄飄地開口,挺謙虛,
“字是我家小孩兒寫的,發揮得一般,將就掛著。”
眾人一聽這“謙虛”得十分到位,於是誇獎的話就和不要錢一樣,讓玄戈聽得心滿意足,心情很好地重新進了廚房。
沒一會兒,陸爻也擠了進去,幫忙洗了兩個青椒,沒忍住糾正,“誰是你家小孩兒?”
順手舀了一碟子湯給他嚐味道,玄戈眼裏帶笑,“不是我家小孩兒,那是我家小貓?”看陸爻瞪自己,水亮的杏仁眼很好看,他笑容深了些,“貓兒,味道怎麽樣?”
“好喝。”陸爻發現自己瞪眼竟然一點殺傷力都沒有,還弄得眼睛酸,於是自覺去拿了個白瓷碗,默默盛了湯喝。
一天的生意都很好,忙到十點過才關門,上樓時,陸爻走在玄戈後麵,忍了一天還是問了出來,“那你覺得那幅字……寫得好嗎?”
玄戈站在兩階樓梯上,轉過來俯身看陸爻,樓道昏暗的燈光在他身後投落,整個人都背著光,看不清楚表情,但陸爻總有一種自己被專注地凝視著的感覺,呼吸都輕了。
“寫得非常好。”玄戈重新直起身,繼續往上走,還說了一句,“我非常喜歡。”
歡字拖得有點長,又沒有後續,所以到底是喜歡什麽?緊了緊手指,陸爻悄悄地呼出了憋著的一口氣。
到家之後,玄戈去換上居家服,就進了廚房,“小貓,想吃什麽?”
“上次你做的加桂花那種,酒釀小湯圓。”
玄戈開了火,“行,不過回答得這麽毫不猶豫,喜歡?”
“嗯,喜歡。”
“喜歡誰?”
聲音瞬間卡住,陸爻雖然知道沒用,但還是忍不住瞪了玄戈一眼,結果對方卻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來。
覺得廚房的空氣太稀薄,陸爻轉身就往外麵走,“我去……我去給薄荷澆水。”拿了個小噴壺,陸爻站在陽台上,聞了聞薄荷的味道,又自己一個人悄悄笑起來。
花二十分鍾就做好了夜宵,陸爻碗裏依然有個水煮荷包蛋,這次他也沒問,兩口就全吃完了。糖漬桂花散發出一股香甜的熱氣,陸爻吸了吸鼻子,“真的好香!這桂花是你自己做的嗎?”
他之前在廚房看到過一個沒有貼商標的玻璃**。
“嗯,小區北角有棵桂花樹開得早,就去摘了幾把,做了一小**出來,應該還能為你特別gòng yīng三四次。”
說著,玄戈放下手裏的白色瓷勺,突然靠近陸爻,側著臉,慢慢地吸了口氣,“嗯,桂花是很香。”
他的鼻尖離陸爻的頸側很近,說話的氣息撫在皮膚上,帶起一片的酉禾癢和熱意。
陸爻一動也不敢動,總覺得玄戈說的不是“桂花很香”,而是“你很香”。發現自己的思路瞬間跑偏,他趕緊收斂心思,聲音有些囁喏,“我也覺得挺香的。”
看著他雪白的脖子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玄戈眼睛微眯,正想再湊近一點看看,忽然,周圍黑了下來。
“停電了。”陸爻提醒到。雖然房間裏的燈都熄了,什麽都看不見,但皮膚感覺到的呼吸讓他確定,玄戈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沒有移開。
捏著瓷勺的手緊了緊,他突然很緊張。
玄戈沒說話,隻是又嗅了嗅陸爻身上的味道,很有分寸地離遠了些,解釋,
“小區線路老化很嚴重,應該是又斷電了,我去找找東西,你坐著別動,小心摔了。”
“等等!”
“嗯?”
陸爻循著聲音看向玄戈的方向,“我陪你去,你不是怕黑嗎?”
黑暗裏傳來一聲輕笑,接著是玄戈的聲音,“為了你,現在不怕了。”話音未落,椅子後移的聲音傳過來,陸爻隱隱看到玄戈起身。
捏著瓷勺的手鬆開,陸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突然有些失望。
他還以為玄戈會——算了。
沒一會兒,就有一點光亮在黑暗中亮起,玄戈手上拿著一根蠟燭,還有不知道是去哪兒翻出來的舊燭台,一起固定在了桌麵上。
“這一片經常都在停電,線路太老,說會換,但一直都沒換過,所以買了蠟燭放家裏備用。”
陸爻點頭,就著燭光把碗裏的小湯圓都吃完了,想起自己要長高的目標,又把最後一點湯都給喝了個幹淨。
玄戈就坐在對麵,正神情專注地看著他,陸爻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脫口問了句,“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
於是陸爻十分刻意地換了一個話題,“剛剛回來的時候,路上有人叫你,是認識的人嗎?”典型的沒話找話。
“嗯,以前認識的人,不過我現在從良了,就很久都沒見過了。”
“從良?”陸爻嚇了一跳,他腦子裏麵不小心產生了極為豐富的聯想——難道玄戈以前曾經是,男gōng guān?也不是沒可能,畢竟玄戈身高腰細腿長,說話動作經常都讓人臉紅心跳的,長得也很帥。
發現陸爻的眼神,玄戈忽然反應過來,氣笑了,“陸小貓,你是皮癢了?在心裏發散什麽思維呢?”
“你又不知道我想的是什麽。”陸爻嘀咕了一句。
“行,你有理,”玄戈手指隨意地劃著打火機,“之前那群人,是我住到長寧街來混熟的第一批人。”
發現陸爻聽得認真,玄戈繼續,“有段時間,我整個人都很焦慮,白天還算是安得下心,一到晚上,夜深人靜的,自己就燥的睡不著。有一次半夜下樓去買煙,遇到了幾個兔崽子,喝了酒往我身上撞,之後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
他咬了根煙在齒間,“不過,結局當然是我打贏了。第二天,對方輸不起,喊了人過來圍我,非常被動、強迫性質地,又打了一架。”玄戈吐了口煙氣,薄荷的味道清清涼涼,“不過我發現很舒服很爽,打架這種事情,是真的會上癮。所以後來經常都去打兩架,反正我傷口愈合得快,也不怕。”
“那現在呢?”
“現在?”玄戈挑唇,“我不是要在家給你做夜宵嗎?”
發現自己要把人惹惱了,玄戈指尖彈了彈煙灰,語氣又正經起來,“知道我一打十沒問題,那些人就不敢來找我了,所以很寂寞。”
又聽玄戈說了以前打架時發生的事,陸爻感歎,“你能活到現在,是很神奇的小概率事件了!”
覺得這語氣太乖,玄戈沒忍住,伸手去揉陸爻的頭,陸爻也沒躲,但語言還是進行了反抗,“我的頭不是誰都能摸的。”
“真的?那誰可以?”
“我喜歡的人。”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把陸爻自己都給弄懵了,他閉了嘴,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來挽救一下。
安靜。
玄戈忽然站了起來,走到陸爻的椅子旁邊,右手撐在椅背上,微微俯身,聲音有些低啞,“陸小貓,你這樣,會讓我對你的想法不太單純。”
腦子發懵,對視了幾秒,陸爻猛地移開視線,“我我去給薄荷澆水!”說著,直接脫開玄戈身下的範圍,小跑去了陽台。
果然隻是稍微態度明顯一點,貓兒就會嚇跑。站直了身體,手插進褲袋,玄戈認真反省自己,又看著陽台上陸爻的背影——那就縱容你再退縮一次。
到第二天,陸爻都還會下意識地避開玄戈的眼神,但總是神思不屬的,一連打碎了三個碗,還有兩個玻璃杯,削皮的時候,手指還被切了一刀。
他還沒反應過來,玄戈就已經握住了他的手,拿到水龍頭下麵去衝了衝。血混著清水往下流,也流到了玄戈的手背上。
“昨晚沒睡好嗎?”
陸爻搖頭,“睡得很好。”
手上的水被擦幹,又被玄戈貼了片創可貼,隻不過上麵印著一隻笑眯了眼的招財貓。
“這個創可貼——”
“不好看?我特意給你選的,以防萬一,沒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聽見“特意給你選的”,陸爻收回了要說的。
——粉色也不是不能接受。
忙過了中午,陸爻才閑下來,心血來潮給自己算了一卦——大凶,不吉,血光。視線一頓,陸爻又看了一遍,還是一樣的卦象。
什麽節奏?
這時,玄戈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貓兒,買一點土豆和蔥還有鹽,都沒了,還是上次那家。”說著把自己的錢包遞出去,“裏麵好像放了幾張一百的。”
“嗯。”陸爻接過來,又聽見玄戈囑咐,“記得原路返回,不要迷路了。”
知道他是在說上次的事,陸爻點頭,“嗯。封禁沒問題,不會迷路的,我買了就回來。”
陸爻走後沒多久,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開門進來。
發現對方在看牆上掛著的字,玄戈從廚房出來,“請問想吃什麽?”
沒回答這個問題,年輕男人指了指,“這字是誰寫的?”
莫名對這人沒什麽好感,玄戈答得也含糊,“家裏人。”
對方臉上露出了一點奇怪的笑,“是陸爻寫的吧?”說著看向玄戈,還挺客氣,“初次見麵,我是陸爻的哥哥,這段時間麻煩你照顧了,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字條,說你看完就明白了。”
玄戈沒接。
見對方沒反應,陸澤林笑容沒變,慢條斯理地把紙展開給玄戈看。上麵確實是陸爻的字跡,一筆一劃的,“我走了。”
心裏像是瞬間有什麽塌陷,眼前出現了上一次陸爻離開時留下的字條,說不清是個什麽滋味。
玄戈伸手把紙條接過來,下一秒,指尖一冷,突然眼前發花,一陣一陣的眩暈。
等視線再次清晰起來,玄戈抬手捏了捏眉心,忽然發現自己手裏捏了張紙條。可能力氣用得太大,都有些皺了。
他看了兩眼上麵的字,有些疑惑——這是誰寫的?想不起來,玄戈隨手就把紙條揉成一團,丟到了垃圾桶裏。
而當他轉身往廚房走時,視線略過空白的牆麵,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與此同時,陸爻雙手被反銬在背後,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陸澤楊在旁邊玩兒遊戲,看他手腕腳腕都掙紮得出血了,血還蹭了不少在座椅的皮墊上,忍不住開口,
“陸爻,大哥已經去找那個飯館老板了,等那人碰了刻紋,和你有關的記憶就全都會變得模糊,過兩天肯定就把你給忘了。”
陸爻一怔,隨後更激烈地掙紮起來。他親眼看到,陸澤林在自己兩年前離家出走時留下的字條後麵,畫上了密密的刻紋。所以,如果認出來是自己的筆跡,那玄戈一定會接下這張紙條。
玄戈會忘了他。
“我說好話你又不聽,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不要說我沒提醒你,這次爺爺很生氣,你自己小心點。”
周圍的聲音已經聽不清了,陸爻感覺自己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冷意擴散,仿佛孤身一人躺在冰天雪地裏。
陸爻緊咬著嘴唇,慢慢閉上了眼睛——玄戈,如果你能想起我,那請你不要忘記我,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