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與誰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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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爾冬、文奭,大學校友,文奭比爾冬高兩屆,戀愛分手。若幹年後,爾冬母親病,爾冬與文奭再次相遇,此時文奭已是爾冬堂姐爾意的男友。
(二)
爾冬終於趕在過年前完成一大串報表的事,雖說她已經習慣了會計工作月末年末腳不著地的情況,但是每每想到今晚就可以睡在家裏,更加覺得現在的每一分鍾,都分外難熬。
喝口咖啡,將大腦從大堆數據裏釋放出來,身心俱輕。想想機票什麽的,亦遠已經弄好了,行李昨晚也已經收拾好了,現在隻差回家拎東西走人了。爾冬長舒了口氣,伸了伸懶腰。
她是個習慣將什麽事都提前準備好的人。事前通常檢查兩三遍才能稍稍安心。現在腦子裏轉的仍是各人的禮物有沒有收拾好,飛機票是事先早就訂好的可以不用擔心。自己沒什麽要帶的,物業什麽的已經交代好了。現在隻差交差走人了。年三十,還要工作,想想就夠可憐的。
休息了會,收拾包包離開,外間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爾冬笑,這個時候,個個都急得跟什麽似的。上了三十八樓,將資料交給總經理mì shū陸遙,兩個女子相視苦笑。
爾冬擺手,“我先走了,新年快樂!”
陸遙朝裏間眨眨眼,“走吧,走吧,我還不知道加班到什麽時候呢,新年快樂,還有路上小心。”表情哀怨,“這老板還真是要壓榨我這無產階級到最後一分鍾,真變態!”
爾冬點點頭,給了陸遙一個無可奈何自求多福的表情。
愛莫能助,誰要你是mì shū也是本市的呢,回趟家就打個車的事。
“能者多勞嘛!”
回到家,什麽也顧不上了。直接拿了東西,交代門衛信箱之類的瑣事,打車直接到了機場。候機時,給亦遠發了信息。逸南的diàn huà很快打了過來。語氣頗沉,還是叮囑了幾遍安全問題。爾冬也知道他很不高興,小心點頭稱是。
掛上diàn huà,心裏一件憂事,才算是放下。剛剛逸南最後問的,
“見我父母,當真讓你覺得那麽可怕?”
爾冬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出來,從告訴他她過年要回家的事,亦遠便是一直不高興。但始終還是幫她準備回去的事。亦遠一直那種顧全別人顏麵的人,至少自他們交往這一年多以來,她沒見過他為什麽事跟誰紅過臉。即使再不高興,麵上也會是一派微笑從容的樣子。
就像是在剛才,要是旁人,一定覺得他的語氣很是正常。但是她能聽出他在生氣。可是她以為他是不會質問她的。一時無法開口,那邊卻是直接扣上了。爾冬搖頭苦笑,怎麽解釋,她先斬後奏就是因為她自己都覺得所想的所有接口都那麽無力蒼白,隻想著先走了,亦遠拿她沒辦法,見家長這事也就能拖下去了。
(三)
回到家的時候,剛好趕上晚飯。
終於能吃上媽媽做的飯菜,爾冬一連吃了兩碗。爸媽還是一個勁央著她多吃點。
“看你,多吃點,都瘦成什麽樣了。”
爾冬笑著接下媽媽挾的菜,“哪有,媽你是不知道,現在多少女的想瘦都瘦不下來呢!”
“你呀,就是倔,這麽大人了,還一個這麽……”
“媽!”
爾冬拖著尾音,放下筷子,抱著爾冬母的胳膊搖。
“媽,我還想陪你們幾年呢!”
爾冬母還想說些什麽,顧父拍拍她的肩,“女兒大了,自己有主意的,而且我們的孩子也不是那種不知打算的人。”
爾冬埋下頭,在父親微歎的語調裏,壓下眼底的澀意。自己從小到大的確是沒讓父母傷什麽心,偏偏唯一那次,就是狠狠一刀,割肉剜心。
幫媽收拾好碗筷,爾冬舒服地泡了個澡。
“每次當你轉身的時候,我的淚在流……”
爾冬看了眼屏幕,嘴角已經笑開了。
“幹嘛,我在泡澡,沒事別打擾。”
那頭爽利明亮的笑聲傳來,“嘿嘿,洗白白你想幹嘛?”帶著一連串不懷好意的笑。
“你都在想什麽,我在家。”爾冬撫額。
“不是吧,你都把人帶回家啦!行動夠快得……啊……”
爾意一聲驚呼,嚇了爾冬一跳。
“怎麽了?”
“沒事沒事,太激動水撒到身上了。不過,嘿嘿,不愧是姐妹,我也打算帶你姐夫回家見家長的。到時見,掛了。”
爾冬愣了會,大概應該是要見家長了。
爾意瞥見文奭回來,立馬掛了diàn huà。
“文奭,幫我拿條毛巾。”
爾意一邊擦著身上的水漬,一邊思索著怎麽開口跟文奭說,因為他從來沒對她說過永遠。
(四)
見文奭洗完澡出來,爾意一下子就撲了上去。
“文奭,我媽說我mèi mèi都要結婚了,要我趕緊帶你回家給他們看看。”
文奭擦頭發的手停下,看了爾意一眼,目光深幽。
“不是說這個年要去馬爾代夫旅遊,怎麽改主意了。”
“就突然想嘛不行啊,我妹也把人帶回家了,到時候我們四個還能一起聚聚,我和她都有近兩年沒見了。”爾意摟著文奭的脖子慢慢地晃著,撅著嘴撒嬌。
“好嘛好嘛,回我家好不好,馬爾代夫一年什麽時候不能去,可是家裏隻有過年人才全啊!”
文奭表情淡淡的,沒點頭沒搖頭。隻是拿著毛巾擦著頭發,爾意急了,跳下床,蹲在文奭麵前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看著他,手拽著文奭手掌在輕搖著。雖然也覺得二十六的自己行為很裝嫩厚臉皮,可是文奭就是吃這一套,每次隻要她一動不動望著他,不管求什麽保管文奭都答應。
文奭低著頭,黑沉的眼睛似乎裝著千言萬語,眉毛微微擰著,手緩緩撫上爾意的臉頰,輕輕摩挲,眼神確確實實是帶著寵溺疼愛的。這一刻的文奭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即使是現在要自己和她結婚,他也是不會拒絕的。如果眉目再淡一點,表情再無辜一點,帶著點羞赧和氣急敗壞就更好了。
文奭的眼神看得爾意直發毛,表情有一點維持不下去的時候,才看到文奭輕點了頭。爾意幾乎是一下子跳起,急忙找出手機第一時間開始打diàn huà。文奭相比較就顯得漫不經心了點,貌似剛剛他不是決定去見女朋友的家人而是去看場diàn yǐng,但是看著爾意歡呼雀躍的樣子還是不自覺揚了嘴角。要是可以偶爾感覺一下她的存在,其他並沒有什麽大不了。
爾意更是第一時間久打給了爾冬,要爾冬兩口子在家洗洗幹淨準備伺候著,爾冬很遺憾表示自己是一個人回家的,帶人的事就爾意一個人做了。爾意這邊聽了,火噌噌開始往上冒。
(五)
“顧爾冬,你找死是吧!”
聲音大的在臥室的文奭也聽得清清楚楚,爾意吼完才想到文奭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不然自己也不會去客廳打了。繼而壓低聲音開始指責爾冬的無恥卑鄙陷害姐姐等等一大串罪名,爾冬也不回嘴,一邊嗯嗯附和,一邊做著深刻的自我反省。爾意這邊氣沒消,逮到一個勁死罵,想她求了半天文奭才答應了自己,結果爾冬卻放了自己鴿子。
“人死哪去了?喂喂?”
爾冬上午趕出最後的工作,昨晚又連夜收拾了東西,下午坐飛機接著轉幾個小時的車,這時候早累到不行,就著爾意的罵聲沉沉睡了過去。爾意聽見電流傳過來的輕淺的呼吸聲,微微一笑,掛了diàn huà。
走進臥室,文奭正在翻著雜誌,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爾意想著可能是自己吵著他了,有些抱歉。兩個人同居不過才一個月,各自的生活習慣沒有磨合完全。但有一點爾意是知道的,文奭睡覺堅決不能有一點光和聲音,躺到文奭身邊,小心地問,“我吵到你啦!”
文奭的表情有點煩躁,但語氣還算是正常。
“沒,你剛剛是家裏出事了?”
爾意奇怪地看了文奭一眼,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問起她家情況的,這也是剛剛她那麽忐忑不安的原因,雖說文奭對自己是千依百順的,交往一年來對自己也是體貼溫柔,但是總有點不安的感覺在心裏麵。對自己的好友說這件事時,隻是說自己純粹是太幸福撐了,想沒事找找刺激。
好一會沒聽見回答,文奭側目看了看正在發呆的爾意,心想自己表現得太過奇怪嗎,怎麽一副驚奇的樣子。爾意回過神來,忙說:“還不就是我那個mèi mèi,我都說了一起帶男友回家的,可是她竟然騙我,一個人跑回去了,真是的!”
“mèi mèi?親的?什麽名字?”
“不是,是堂妹,叫mèi mèi習慣了。哦,顧爾冬,跟我名字差一個字,家裏人說都是一個女兒,以後能親一點。名字取差不多的。她在海市……”
文奭翻書的手頓了頓,顧爾冬,原來是顧爾冬,剛剛並沒有聽錯。
(六)
爾冬硬是被媽媽逼著套上一條大紅色圍領。
“大過年的,好歹喜氣些。看著人也精神點。”爾冬很無奈的看著鏡子裏那條掛在自己脖子上曆史悠久的圍領,很是無奈。
“去拜年去吧。你這孩子,誰像你大年三十起這麽遲,這都快中午了,洗洗快來吃飯。”
兜裏的手機震動,不用看也知道是逸南打過來的。爾冬抹著潤膚霜,騰出一隻手接diàn huà。
“měi nǚ,新年好啊!”
“帥哥,你也是。”
“剛起?”
“嗯,你呢,幹嘛呢?”
逸南看著腳邊繞著幾個小崽,又看了客廳裏一大家人。清咳了幾聲。
“沒幹什麽,等開飯。”
話音剛落,幾個小崽就嚷開了。
“小叔叔騙人”“小叔叔是大騙子”“小嬸嬸我們全家給你拜年,小嬸嬸你好……”
爾冬一瞬間無比同情逸南,他這個討厭孩子的人現在的情況可想而知。爾冬正想開口說話,那邊逸南迅速道了別掛了diàn huà。爾冬甚至聽見有個身嘶力竭的叫聲,“小嬸嬸快來救我!”掛了diàn huà,趙母對幾個孫子孫女的表現很滿意,一人又加了一個紅包。逸南很無奈地看著,想象爾冬現在幸災樂禍的樣子,嘴角抿起,會有一個米窩,眼睛彎彎的。剛剛有些哭笑不得的心緩和了許多。能令她開心,一大家取笑就取笑吧。
(七)
歡笑聲卻是短暫。
幾天之後,當他們幾人相遇…
逸南幾句話。爾冬抱著耳朵就蹲了下來。
“不要再說了,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逸南走過去,抓住爾冬胳膊就將她拽了起來,爾冬踉蹌了幾下,他隻得將她鎖在懷裏。明知自己這樣很殘忍,可還是不得不逼自己說下去。
“你現在算什麽,他是你姐姐的未婚夫,五年前,他可以不管不顧將你拋棄,現在他又讓你處於這樣尷尬的地位,難道你就沒想過,要是真愛你,哪個舍得?”
爾冬覺得頭要炸開,一直被她蒙著一層的薄紙被硬生生撕扯開,連同身上視而不見的傷口,鮮血淋漓。
這一刻,她無比地恨眼前的人,即使知道他是為她好,他說的都是事實。是的,事實,她一直不肯承認的事實。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明白,可是有什麽辦法,她還是想和他在一起。五年前,他走得太快,她懵懂而無知。以至於想來快樂記憶是這麽少,她用了全身心愛的這個人,她隻是想多留下一點回憶,不然往後的漫漫餘生該怎麽度過。
即使這樣卑微的想法,為什麽都不容於人眼。
明明是她先來的。
明明她愛的不比人少。
明明他也是愛她的。
可是他為什麽殘忍到說出她心中最黑暗的地方。
她不是沒考慮過,文奭並不愛她,或者說現在他的好,隻是一種對過去的歉疚,對她的彌補。她舍不得離開他妄想能多一些回憶,或許是因為她自己也知道有一天她要離開,遲早。
(八)
前塵往事,如雲如煙。
文奭,我從來沒有恨過你父母。我愛你,我可以理解他們因為愛想要保護你的心情。但是我沒法明白,既然他們那麽愛你,為什麽不能分一點點給我肚子裏的孩子。當時你走的匆忙,我不知道什麽原因。我找了你的同學,他們說我還是算了。我一頭霧水,我隻是擔心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怎麽就和放手扯上關係了。當悠悠告訴我你出國了,我根本就不相信。我找到你家,我還記得,那是十一月二十八日,那天雨下很大。我打車到你家門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傭人不給我開門,說老爺夫人不在家。可是我沒其他的選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生了病,就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突然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不想讓我難過傷心,所以選擇獨自離開。可笑那時我心裏想的都是你的安危,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懷孕了,你要當爸爸了。
那天的雨真的很大啊,打在臉上很疼。我走得急什麽都沒帶,口袋裏的錢在付了車費已經不剩什麽了。打你的手機,一遍遍,全是關機。我又不敢一直打,怕手機沒電了你找我找不到會著急。
你爸媽是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覺得自己快凍死了,我問你到哪去了,有沒有出什麽事?你爸媽說什麽我已經不記得了。隻一句,她說:“我兒子還有大好前途,如果你真愛他,就放手吧。”
我搞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讓我們分手,明明昨天一切還好好的。我告訴你爸媽我想見你一麵,我希望親自告訴你,你要當爸爸了。就像你以前告訴我的,你馬上就畢業了,找一個工作,等我畢業,我們就結婚,生一個可愛的孩子。
可是你媽媽變得很凶,說這孩子是誰的,還不一定。
你曾經告訴過我,不要管別人說什麽,隻聽你的,隻相信你的。
“見什麽,文奭已經在美國了,你還想見什麽。”
我傻了,看著你媽媽嘴巴一張一合。我想diàn huà應該有吧,我跪了很久,他們也沒有再開門。我很難受,我知道應該是病了,試想想,大冬天在外麵淋了四個小時的雨不生病才怪。
我要離開,如果現在不去醫院,對寶寶可能不好。我開始往山下走,你不知道下山的路有多遠。可是,沒有出租車,好不容易等到一輛,可是它停都沒停就開走了。我想去找公交車站,可是時間太晚了,末站車都已經沒了。沒辦法,我隻能再次去求你爸媽。
文奭,我發誓,在那個時候我想的都是你是不是出了事,你要你爸媽一起來瞞我。如果,如果你爸媽當時能…你知道我最後是怎麽到醫院的嗎?醫生說,送遲了,早兩個小時孩子也許還保得住。
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恨你,恨你的爸媽。我在醫院的時候反反複複想你為什麽要離開,為什麽他們要這麽狠心,那是我和你的骨肉不是嗎?
不過,一切已都煙消雲散,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