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單純記憶』
字數:19516 加入書籤
(一)
大概身體的細胞也有著感情的記憶,放棄一段感情,死去無數的細胞,所以人身體會出現各種不適症狀。
我知道這世界還是有王法的,他們逼死了我爸爸,你讓我就這麽算了?我辦不到,不說別的,就光是強拆擅闖民居就夠他們受得了,憑什麽,我是受害者還讓我閉嘴,這世界是怎麽了?
你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我說過你死也隻能死在我手裏,更何況,我爸的事沒有結果我不會這麽便宜了你。
她,陸晴(江悠茗),他,陸正良,任修之,陸晴妹江悠琴,繼母、溫姨,父親、江淵。
從明天起,學會善待自己,學會忍耐,不善妒,不求名,不羨利,不幕浮華,不自暴自棄,不追片刻快樂,不刻意壓抑自己。努力笑,努力活著。
(二)
陸晴穿著白體恤,藍色七分牛仔褲,白色運動鞋。乍一看,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鴻遠大廳前台的女孩,看到她的名片上印著的“正業律師事務所”嘴巴微微張開,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又偷偷打量了陸晴一眼,看她的衣著和肩上那個包,嘴角抽搐。陸晴明白她的驚訝,喜怒於行的女孩真是單純的可愛。
“陸xiǎo jiě,你好,任總在二十六樓,你直接上去就可以了,電梯在那邊。”
陸晴點頭道謝。
電梯一級級升到二十六樓。這中間的時間足夠陸晴理清自己的思緒,對於鴻遠這種公司是非實踐經驗過硬的律師不要的,當然她對自己五年的學習很有信心。可是畢竟她在業界什麽名氣也沒有,要鴻遠放棄那麽多駕輕就熟的練家子,找到她不得不讓她感到疑惑。
今天本來她是打算在小區周圍逛逛的,剛剛住進去難免要熟悉熟悉環境。可是老板的一通diàn huà打碎了她優哉遊哉過一天的美夢。從接到diàn huà到她準備出門總共不超過二十分鍾,這點讓陸晴很不高興。她從來不打無準備的仗,可是給人打工哪由的了自己。她再不情願,還是得收拾了滿腹牢騷,趕來工作。陸晴借著電梯內鏡,又一次確認自己的著裝,襯衫牛仔褲而已用不著那麽驚訝吧。嗯,當然,還有一個碩大看起來極不相稱的帆布大包。陸晴挑了下額發,誰規定律師不能背這種雙肩包的?
印有金色紫金花電梯打開,一整麵牆全是鋼化雙層玻璃。
站在那,是真正的俯瞰眾生。
外間mì shū說,陸xiǎo jiě嗎,任總已經在等了,請跟我來。
笑容端莊,態度恭謙,不卑不亢。陸晴微笑點頭,跟了進去。
玄色木門打開,裏麵的設計一看便出自著名意大利設計師約翰之手,以黑色、褐色之類的冷色為主,線條剛硬,成穩而不失大氣,適合商業人士。可是與這位大師設計一樣有名的便是他那昂貴的費用和古怪的脾氣。陸晴知道這些完全是因為她認識的某一人也偏好這種冷硬風格。
記得她問過他,反正他的辦公室一年裏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幹嘛非得追求完美。為了一張桌子,從意大利專機托運。真是奢侈!
mì shūxiǎo jiě問需要什麽喝的,陸晴說白開水就好。坐在名師手工製作的沙發上,陸晴感歎,也沒覺得這沙發比自家幾百買來的沙發舒服多少。陸晴又想到陸正良的話,生活是在於追求品質,不是金錢衡量的,就忍不住嘴角彎彎。
任修之從裏間走出來時,陸晴還未收起嘴角的笑意。看著眼前一襲黑衣黑褲的任修之,有點呆住了。任修之眉梢略略一挑,墨玉般的頭發幾縷散在額頭上,憑添了些魅惑。眼裏不帶任何情緒,偏偏是這樣一個什麽意義都沒有的眼神卻讓陸晴覺得壓力很大。
看來自己離處變不驚還是很遠啊!輕抿了嘴,收拾心頭的澀然。抬頭時又恢複那個自信淡然的她。
“任總,你好,我是正業代表律師,陸晴,這是我的名片。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任修之點頭,走到桌邊,拿過放在桌上的文件。
“這是這次的並購案,後麵是要注意的事項。
讓她從家裏趕來就是為了這麽一個文件嗎,可以傳的好吧!撇撇嘴,出錢的是老大。自己老板可是個把葛朗台當偶像的主!
“怎麽陸律師好像不怎麽滿意?”知道任修之在刻意強調陸律師,陸晴心裏更是不舒服,臉上的微笑卻是愈加燦爛,酒窩深陷。
“不會啊,怎麽會?”
看著任修之臉上的不滿散去,陸晴小心翼翼問:“任總,你看我能回去工作嗎?我是指回去看也是一樣的。”
“你看不懂的。”說完,任修之提步向沙發走去。
抱著文件跟過去。陸晴工作起來,就有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了。這次的並購案涉及的兩家公司都太大,影響自是不必說的。的確,這次並購案不同於簡單的兩家吞並,裏麵的全是國家大型企業。光是厲害關係就夠頭疼的,如果不是任修之在一旁提醒,弄明白是不容易。饒是陸晴的高效率加上任修之的指點,還是花了幾個小時。陸晴看了眼手表,已近十二點了。
陸晴揉了揉發酸的脖子,正好看見任修之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比常人略大一點的瞳仁看起來毫無焦距,像是穿過她在看其他地方,一時不好意思笑笑放下胳膊。
“任總,資料我已經看過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合約我會盡快送過來。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一起吃飯吧。”任修之說著,拿起外套便站起來了。
“不用了,任總這麽忙,我不好打擾了。”陸晴雙眼彎成月牙,黑白分明的眼裏像是晃動著水光,盈盈笑意,真摯誠懇,讓人不忍叫她失望。
陸晴逃的似得離開了,走出鴻遠大廈時,陸晴才覺得心裏悶悶的感覺消散了點。
本來周末工作就讓她很不爽了。現在午飯還沒著落,自從以前從鬼門關走了一圈,陸晴對於自己的身體格外愛惜。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抬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大廈,大片大片玻璃的反光刺得陸晴微微眯了眼。二六層,有的人追求一生的高度,得以俯瞰人間,高高在上。可是有誰說就一定很幸福呢!她這個小角色都可以休息了,這個人人羨慕的大老板還要工作呢!陸晴有些啊扣的想。
累了一上午,陸晴決定做頓好吃的犒勞犒勞自己。想了想冰箱似乎沒有什麽材料,下公交陸晴直接去了超市,大包小包一大推,回了家。折騰了幾十分鍾,炒蝦仁。
(三)
陸晴一開門,撇了撇嘴。
“陸正良,你可真會挑時間。”
說完,扭頭回去吃飯去。陸正良無奈一笑,被不待見了。
吃晚飯,陸正良積極表現,將碗給洗了,收拾了餐桌。陸晴覺得像自己這麽寬厚善良的人,點點頭,表示甚為滿意,原諒他了。
在陸晴想著中午吃什麽的時候,她的手機也響了。幾乎是手機的響的那一秒,陸晴的眼神也變得溫柔起來。不同於剛剛的刻意,是真正的笑到眼裏,幸福的感覺從身體散發出來。的確,被人關心的感覺很不錯。
“吃過了嗎?”
“唉!陸正良,我開始覺得我拒絕你的求婚是我人生一大失誤呢!”
“哦?”微微上挑的語氣,那邊已經準備接受陸晴的每日一抱怨了。
聲波傳來熟悉的低笑聲,陸晴皺眉,她可以想象得出,陸正良斜坐在桌前,身體後靠,嘴角帶著她認為看起來很欠扁的笑。
“嚴肅嚴肅!喂喂,不許笑!”
(四)
現在的太陽正毒,路上的出租車也是少得可憐。等了十多分鍾,依然沒有出租車的身影。陸晴踩著路麵的地磚圖案,一走一蹦地往地鐵站去。
“在做什麽,今天不是休息嗎?”
“傻呀,在跟你打diàn huà啊,很可憐的,你們這些資本家就知道榨取社會主義勞動者的剩餘價值!”
“跟你講過多少遍,走路的時候,注意看車,不要連蹦帶跳的!”
陸晴聽著驀然冷了幾分的話,吐吐舌頭。這人還真是恐怖,不在身邊也能猜到我在做什麽。
視屏裏一個身穿白色體恤,短頭發看起來很俏麗的女孩正在專注與自己腳下的線路,絲毫沒顧及來往的行人,車輛。身上背的大大的雙肩包,幾乎遮住了女子一半的身形,也愈發讓人覺得眼前的女子柔弱纖細,惹人心疼。
陸正良看著電腦傳過來的資料,女子調皮地吐舌,習慣性地撥頭發,活潑的身影,眼角眉梢的笑意加深。看來,今天的見麵並沒有影響到她。一雙黑亮的眼睛在光線中,愈加深邃。可是下一次,有誰能保證!
從一進家門,陸晴就開始後悔一時心軟而答應下來的決定後悔,而且為了這,她還騙了正良。她早就不屬於這裏了,當她看著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才切身感覺。她離開的太久了,媽媽離開的也太久了。久的這裏發生的一切,已經變得模糊。
中式的家具現在已經換成歐式奢華風了,以前客廳邊母親擺放的吊蘭早已不知去向。壁畫也是從山水墨畫變成西方油畫了。陸晴嘴角抽搐,這個女人還真怕別人不知道她崇洋媚外似的。
陪溫姨聊了一上午的家常,陸晴很少開口,一直很有禮貌的回答溫姨提出的問題。傭人雖然換過了,但對於她獨愛雨前龍井的習慣還是有交代過。但顯然,沒人注意,從一開始到現在,陸晴一口沒喝。陸晴現在的胃已經受不了任何重口味的食物。更何況,曾經的她連最基本的生存都無法維持,那些有些奢侈的習慣在那種情況下都是可以改掉的。
“悠茗啊,你爸爸已經往回趕了,你這個孩子,氣性真大,一家人吵吵不就算了,還真走,這一走就是六年,我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陸晴始終麵帶微笑,說的這些話,各自知幾分假,又有幾分真。
客廳的座鍾敲了十一下,陸晴正準備起身告辭。話剛說出口,傭人就上來說,老爺回來了。陸晴心想,完了,走不掉了。
江淵一進來,便看見坐在客廳的溫姨和陸晴。外套未脫,直直走進客廳,等到站在她們麵前,才驚覺自己和女兒已經六年沒聯係了,一時之間,找不到話,尷尬的站在那兒。剛剛在門口沒發覺,現在近看,六年瘦了不少,頭發剪了,一身衣服也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江淵心裏立馬被自責、心疼、後悔給填滿了。
陸晴起身,也不叫,隻是麵帶微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這時停車的鄭副官也進來了,看著陸晴,眼裏全是喜悅。
“大xiǎo jiě,你可回來了,這下好了,首長可以不用隻看zhào piàn了,你王姨也不用念叨了,我耳根也清靜了。”說完嗬嗬一笑。
大家心裏明白這是給大家一個台階,順著也就下了。
“鄭伯伯這些年身體可好,王姨也好吧!”陸晴笑的溫和,利禮儀周全。
“好好好,都好。”
“可都別站著了,趕快開飯吧!這站著也費體力啊!”
“抱歉,我還有事,今天不能留下來了,改天吧。”陸晴語氣誠懇,態度恭敬。一點沒有撒謊的樣子。這樣的家教,本該令人感到欣慰的,偏偏在座的幾位長輩,心裏各是一種滋味。
鄭安邦想,這xiǎo jiě這些年變得可真多,想想當年發生的那些事,心裏隻能歎口氣,這一切究竟怪誰?
“爸媽,我回來了,咦?姐姐來了?”
江悠琴見到陸晴,話語隻停頓一秒,語氣立馬變得驚喜。回頭對剛停車的任修之說道,
“修之,你快看看誰來了!”
任修之進客廳,看見眾人隻是點點頭。陸晴也就衝著他點頭微笑,心裏突然很想見陸正良,想躲進他的懷裏,什麽都不用想,不用聽。
“爸媽,我好餓啊,趕快開飯吧!”
陸晴看著江悠琴搖著溫姨的胳膊撒嬌,微微低下頭,眼睛澀澀的。曾幾何時,媽媽還在,那個位置是自己的。也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去逛街,逼著帶自己去那些爸媽禁止的地方。然後在被伯伯罵後,還微笑揉她的頭發,眼神寵溺說,
“隻要是我們悠茗想要的,我就給。”
陸晴搖搖頭,想把那些過去忘記。不是告訴自己已經過去了。為什麽今天這麽頻繁的想起來。
“都入座吧,這麽站著幹嘛。”
江淵一發話,陸晴再也不好把自己要走的話說第二遍了。
溫姨進廚房幫忙上菜了,水晶肘子,脆皮乳鴿,龍井蝦仁,一道道全是陸晴愛吃的。入座時,陸晴假裝沒看見周圍人的臉色,徑直坐到離主座最遠的位置。江淵剛想開口,一隻手輕拍了他的肩,看到溫靜怡安慰的笑,又看了一眼低頭吃菜的女兒,沒再說什麽。溫姨自然是坐右下方第一個的,江悠琴坐在左手第一個,任修之也就順著坐下了。現在這樣是陸晴最不希望的,不過轉念一想,在乎的也許隻有自己,也就無所謂了。
“悠茗,多吃點,在外都瘦了。”夾了一個蝦仁,語氣像是一位母親責怪多日未歸的孩子。陸晴笑著吃完溫姨布的菜,雖然廚師換了,味道不及以前,讓陸晴急不可見的皺了眉。
任修之一雙黑色如深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爸媽,我今天逛街有給你們買禮物哦,待會吃過了那給你們看。”
“悠琴丫頭真不厚道,你鄭伯伯我的呢?”
悠琴調皮吐了吐舌頭,“我又不知道伯伯今天來啊!不怪我啊!姐姐今天來,我也不知道,不然都有份都有份。”
“吃飯時,少說話。”江淵一直把陸晴的臉色看在眼裏,現在悠琴這樣熟稔客套的話怎麽也覺得不妥。
“女孩子家的,修之還在,吃飯也沒個像。”溫姨在一旁附和。
“沒關係,今天來也是無意的事。”陸晴倒是一排自然,神色平靜。
“不要緊,下一次有時間,姐我們一道吧!就讓修之充當司機。”
陸晴還為說,溫靜怡又嗔道,“你呀,以為修之和你一樣。”
“沒關係的,修之,對吧?”悠琴放下筷子,挽過任修之的胳膊,衝他一笑,笑容明媚如花。
任修之點點頭,嘴角微揚。
陸晴一直專心於麵前的食物,聽了悠琴的話,頭也沒抬一下,她知道現在所有人目光一定有意或無意都看著自己。尤其是對麵,從入座就一直的似有似無的眼神,讓她很不舒服。陸晴承認自己有些難受,可任誰吃飯還被人盯著也會不自在吧!更何況在一個自己曾經生活了二十年又被迫離開的地方。
(五)
“嘣!”一聲,讓所有衝進書房的人都愣在那。
所有人的臉色難看的緊,溫靜怡更是一臉慘白,身體踉蹌兩下,扶住書桌險些跌倒。江淵整個身體都在顫抖,任修之看見趕忙扶住。
悠茗從內間從出來,拿著槍的右手在發抖。顯然自己也被嚇著了。但是現在沒人顧得了她了,隻想知道裏麵的悠琴有沒有事?任修之意見悠茗走出來,急忙想上去。可是,悠茗一看見有人靠近,立馬雙手舉起槍對著他。內間的臥室門被關了,江悠茗站在門前,舉著槍,阻止所有人進去。
“告訴我,媽媽去哪了?”
“悠茗,把槍放下來,我們慢慢講,先讓我們進去好不好?悠琴有沒有受傷,我們進去看看。媽媽呆會就來,你先把搶放下,到爸爸這邊來。”
“爸,你怎麽能這樣?媽媽走了,對不對?對不對?到現在你還想騙我,爸,我們一家人怎麽會變成這樣。爸,你還是那個寵我疼我的人嗎?還是那個我心中尊敬,崇拜的人嗎?是你和媽媽說不離不棄的,是你說要生死白頭的。可是為什麽,裏麵的人是誰,我為什麽會多個mèi mèi?憑什麽我要叫這個女人媽媽?你為什麽要逼媽媽離開?”
悠茗一連串的問題,讓江淵愧疚的無以複加,剛毅的臉上肌肉都在發顫。
鄭安邦看在眼裏,既為首長難過,又為悠茗心疼。這個女孩子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在他心裏,悠茗也是他的女兒啊!
這是溫靜怡衝了過來,看著拿槍的悠茗,想到剛剛的那聲槍響。是悠琴!是她的女兒!那個女人生前站著江淵身旁的位置,人離開還霸占著他心裏的位置,現在她的女兒又被殺了!想到這,她什麽也管不了了!一下衝到悠茗身邊,想奪下她的槍。
因為一群人精力全放在了悠茗身上,絲毫沒注意後進來的溫靜怡。還是鄭安邦反應最快,趁機衝上去奪下悠茗的槍。悠茗被溫靜怡死死拽著,溫靜怡已經顧不了其他的了,手腳全上,想著隻要能讓她死就行!
悠茗一麵躲著溫靜怡的打,又要放著鄭副官奪槍。
(六)
“爸,女兒不孝。”說著陸晴跪在了下去。
“爸,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叫您了。二十多年生我養我之情,女兒無以為報,在這磕三個頭感謝您的的養育之情。”
“媽,我知道這是我第一次叫您了,請原諒我以前的不懂事。您是我的媽媽,我卻一廂情願的不承認。爸爸是真心待你的,這您肯定也知道。現在爸爸年紀也大了,他脾氣有點躁,平時的時候您多忍忍他。還有不要讓他喝酒了,他的肝髒不好。媽媽您也是,腰疼要多注意點。”
陸晴絮絮叨叨的叮囑讓在場的人一個個忍不住心酸難過,好好一個家,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站在旋轉樓梯的江淵整個人都在止不住的發抖,麵色灰白。眼睛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陸晴,一句話說不出來。
那是他的女兒,從小到大,捧在心尖上的人。現在長大眉目越來越像她媽媽了。挽月,是你在懲罰我的背叛對吧?讓我們的女兒這樣離開。溫靜怡扶著江淵,眼裏的淚不斷的掉。
“爸,我不怪你了,您也不要再自責了,我知道媽媽在天堂也是希望你能幸福的,爸!”。頓了一下,陸晴臉上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嘴角的梨渦淺淺的。眼裏泛著盈盈的水光,卻是含著暖暖笑意的。
“我會努力過得很幸福!”
因為哽咽,陸晴的話,講得斷斷續續的。陸正良一直站在門口,看著陸晴跪下的背影,瘦瘦的肩膀,卻像是能扛起天地。
說完,陸晴緩緩站起。慢慢環顧了這個家一眼。最後一次了,這次真的是永別了。最後視線定在江淵身上,微微養著頭,看著從小自己崇拜,尊敬,愛戴的爸爸。
“走嘍,我們騎大馬去了!”
“傻姑娘,什麽事,跟爸爸說,咱麽別理你媽媽的話。”
“我的女兒,當然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悠茗啊,爸爸也老了,好多事情不想再追究了”
“你聽爸爸解釋,好不好?”
慢慢轉身,停在陸正良的麵前。笑容淺淺,眉似遠山,眼波流轉,當真是傾國傾城。
“現在,陸正良,帶我走吧!”
陸正良笑了,牽起陸晴的手,身體前傾,一點點吻幹陸晴臉上的淚痕。心裏是一片平靜溫和,像是牛奶緩緩流過。
“好,我們走!”
“站住,江悠茗!是你要回來的,是你七年前將我打入地獄!是你!又是你七年後,再一次將我的希望毀了!現在你說走就走,你有沒有想過我!”
“江悠琴,你現在這又是在做什麽?求我去見你的未婚夫?真是可笑,你憑什麽覺得他可以不在乎你的感受,我就一定會忽略陸正良的心情?你口口聲聲說,任修之是愛我的,好,我也相信二十歲之前的他確實是愛我的,可是現在我是真不知道。一個斬斷我的退路,逼我遠走他國,回來後,又百般刁難的人會是愛我的,如果這是你們所謂的愛的話,那我隻能說,你和任修之還真是配,一樣的禽獸變態!”
陸晴一口氣說了很多,氣有點喘不過來。歇了歇,平複了心情。說道:“你回去吧,不用來了,我和他早在六年前就都結束了,你現在要是來興師問罪,也該去找他。”
再說話時,陸晴已沒了剛剛的激動和怨怒。這些年,她想得很清楚了,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就算你放棄了全世界,也換不來他一個笑。當她在國外,在零下十幾度裏,吃著冷麵包,凍得哆嗦時,她就已經知道,任修之便是她一生不可得的。
(七)
悠茗雙手背在身後,上身前傾,黑亮的直發從肩上滑下,在空中緩緩飄動,帶著些花香的氣息。黑白分明的眼裏,笑意淺淺,晃動著波光粼粼。
“修之,你可不許對她的好超過對我!”
悅耳清脆的聲音,整個人站在陽光裏,渾身似包裹一層清透靈氣。一襲淺綠色的衣裙,微揚的淡粉嘴角,將周遭一切襯得黯然失色。
任修之原本燥熱的心,被這樣一雙閃動靈氣的雙眼撫慰平靜下來,廣場上,車水馬龍,摩肩接踵,此刻皆是寂靜無聲
江悠茗低頭理了理衣領,繼而抬頭,微笑,
“是嗎?如果你天天隻是等著看我笑話,那說明”頓了頓,揚起下巴,眼裏的驕傲盡顯,仿佛又回到人人寵愛,完美無瑕的她。
“我過得比你好。放心,我會一直這樣,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機會。”
“是啊,一個人生活的確不容易,不過,我還是學會了。這就教會我,萬一哪一天所有人都背棄你的時候,你還有自己。”
不要在意別人在背後怎麽看你說你,編造關於你的是非,甚至是攻擊你。人貴在大氣,要學會對自己說,如果這樣說能讓你們滿足,我願意接受。並請相信,真正懂你的人絕不會因為那些有的、沒的否定你。
這裏真的是她心裏的一座傷城,她曾經極力避忌,可是命運的lún pán還是讓她再次和這裏相逢。無奈且酸澀,甘苦同飲。要說她恨它,可是這裏卻承載著她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記憶。要說她愛它,同樣,她的不可說的人,不可道的傷也是發生在這裏。
陸正良你說我到底該怎麽做,
或許有一天我能原諒江悠琴,甚至溫靜怡,可是她是真的沒想過她會原諒江淵和任修之。這就是在乎和不在乎的區別。前麵的人,之於她,隻是血緣相近,在情感上甚至是對立的。可是江淵和任修之不一樣,那是她願意犧牲自己去保護的人。被陌生人傷了,不過是劃破皮膚的外傷而已。被愛的人傷了,才是在心髒的地方由裏向外徹底打了了窟窿,整個人從裏麵腐朽開來,表麵再怎麽正常,內裏已無可救藥。
(八)
“幫我撈個人,這是資料和支票剩下的,人出來了我自當親自奉上。”
方坤整個人靠在喬其絨沙發裏,胳膊架在靠背上,臉上噙著淡笑。慢悠悠的開口道:
“我沒聽錯吧,江家大xiǎo jiě也有開口求我的一天?難得啊,什麽事情是你大xiǎo jiě做不到的,恐怕不要你親自動手,隻肖一個眼神為你鞍前馬後打點一切的就能排成隊吧!我記得,江xiǎo jiě的裙下之臣可不少啊!”
陸晴深知當年的過節加上最近的新怨要方坤答應自己並不容易,現在聽著這些嘲諷的話和周圍鄙夷的眼神,也隻當是給方坤出氣了。她並不想來求他的,可是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周宇為自己做了那麽多,連這次的事,也是因為怕自己遭連累才冒險的,她不能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背棄他。如果罪名成立,周宇這一生基本就已經是毀了。
陸正良,她欠他的已經夠多的了。錢債好還,人情債她還不起了。更何況中國這個處處講人情的地方,告訴了他,也不過是給他多添一個麻煩而已。而且還要讓他背負無法幫助自己的自責和愧疚。她不能這麽傷害他,既然不能給他想要的,不如趁早打消他的任何念頭。
方坤這個人從十六歲知道開始,她就明白他不簡單。要想在乙城經營一家這麽大的娛樂會所,先不說裏麵這些肮髒不能見光的交易了,單是這麽安穩的開到現在就已經不易。
“方坤,我知道過去我們發生過一些不愉快。我在此鄭重地跟你道歉。”
說著徑直走到茶幾旁,倒滿一杯人頭馬,仰頭喝下。方坤一直低著頭,上下顛倒著手裏的細長的煙。這時才抬頭瞥了陸晴一眼,陸晴也不避開,一坐一站就這麽靜靜對視。方坤的一個手下,示意包房的人趕緊出去。大家剛剛還趁機哄笑,現在也看出點名堂,一個個靜聲出來,是非之地,早走為妙。一分鍾時間,剛才還是熱鬧奢靡的空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陸晴本來酒量還好,可是美國的五年胃早已被她蹂躪到無比脆弱了,加上一天未進食,猛的一杯烈酒下去,腦子一下就昏了,胃也開始火辣辣地疼,還好她穩住了身體,借著站著的幾分鍾清醒的些。
“方先生,我是陸晴不是江悠茗。我想我的新身份你很早就已經知道了。所以,你可以不必懷疑我來找你的誠心。”
不是江悠茗,不是所謂的江家xiǎo jiě,也沒有什麽手握重權的父親,沒有商場精英的未婚夫。她不過是一個渺小平凡的打工者而已,任是稍微有權的就可以輕易捏死的螞蟻。
“那你也該知道,我並不缺錢,而且這次的事顯然並不那麽簡單。所以,陸xiǎo jiě,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為了一些我根本就不稀罕的鈔票去得罪正得勢的陸家呢!”
方坤嗤之以鼻,隨手將幾上的牛皮袋扔到一邊。
“條件任你開,多少錢你說,隻要你開口,我一定盡快籌給你。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但是規矩我清楚。”陸晴急切地開口,坐到一邊的沙發上,緊緊地盯著方坤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鬆動。
方坤不說話了,意味不明地看著陸晴。一雙眼睛裏全是似笑非笑略帶好奇的神采。
陸晴被方坤看得心裏直發毛,一股寒意從脊柱寒到心髒。倏地一下子坐起身來,剛剛還帶著祈盼希望的眼睛一下子晦暗下去。她直覺他的這個條件是她付不起的。
方坤見陸晴的動作絲毫不意外,垂下頭又是上下顛倒手裏的煙。言語頗為諷刺。
“既然做不到,又何必說什麽大話呢。門在那裏,你可以走了。”
陸晴機械地朝著門口移動,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她想救周宇,是她欠他的,也是她不可以放棄。她的未來生活裏,這個朋友一直都在。可是她即將開始新生活了不是嗎?答應方坤嗎,方坤的眼神讓她害怕,她很清楚方坤並不愛她,他提的條件唯一的目的就是報複。
手觸到冰涼的把手時,身後淡淡的嗓音帶著yòu huò響起。
“陸xiǎo jiě,給你考慮的時間可能不會多了。你也知道裏麵要弄死一個人很容易吧,到目前為止,周宇進去有兩天了吧。”
陸晴的腳就再也邁不動了,是的他說的都是事實。她何嚐不知道這些,溫靜怡這次是鐵了心的要周宇死,恐怕等不到開庭,等不到她找到救兵。
“一年的qíng rén而已,總比看著他死好吧。”
(九)
任修之,你摸著你的良心說話。對,我是不要臉了,我是自甘墮落了。可是這一切都是誰逼的!周宇不過是因為幫我澄清了一些陳年舊事而已,遭到的是這麽瘋狂的報複。我現在不過一介平民,要見周宇一麵都難如登天。更何況那些執掌生死的官員。我找到能找的關係,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希望那些人能念在外公的份上幫我一把,哪怕是引見一下也行。
可是你知道他們是怎麽做的嗎?錢照收,手直擺。問我到底得罪了什麽人了,上麵有人壓著,這事誰都插不了手。
任修之,是什麽人,難道你還要我來告訴你嗎?是你恩愛似漆的未婚妻,她還真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什麽叫狠,我現在終於是明白了。我自問從美國回來後,我也沒打擾到你們吧。你們走你們的康莊大道,難道還不許別人一個生存的餘地嗎?
我甚至去找了那個我發誓永遠不會原諒的人,你猜怎麽著?我連江淵的麵都沒見著就被攔了下來。說是爸爸身體不好到齊清療養去了。我……
陸晴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接著道:“至於你剛剛說的那個小人我甚至感激他,是他願意冒著得罪江家的危險幫我,盡管是附帶了條件。可是,嗬嗬,你知道的,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不過是一年qíng rén罷了,好吃好喝的供著我,我為什麽不答應。更何況,我還是慶幸的,至少到現在,我還有一點和別人談判的資本。而你,這個聲聲質問我的人,在我最無助淒惶的時候,在哪裏呢?”
陸晴的目光是不屑的,鄙夷的,嘲諷的,帶著無形的刀向對麵的男人飛去。陸晴聳聳肩,又想到什麽自己笑開了。
“不過即使是你回來了,也願意這麽做的話,我也會拒絕。我恨你江悠琴,也恨和她有關係的你。你們兩個人真是叫人惡心的一對絕配!你看,你未婚妻把我逼上絕路,而你唱個白臉,怎麽打算做聲張正義!”
(十)
我親愛的爸爸,如果是你,當你聽別人說,你是誰啊,竟敢得罪江xiǎo jiě,知道她爸爸是誰嗎?
爸,你說私生女這麽明目張膽到底是為什麽啊?別跟我說你什麽都不知道,即使你一廂情願認為你的女兒善良單純,溫靜怡這些年做的你不會絲毫不知吧!
現在你還來跟我說什麽父女情,真是笑話。我母親含冤抑鬱而死的時候,你到哪?外公被陷害氣急發病你在哪?我在美國五年為生計躺在大雪裏一天一夜的時候你在哪?
爸,你知不知道,我不是沒想過原諒,我曾經試著去原諒。可是爸爸,當你是我,被自己父親的權利壓得要賣身的時候,你會再說忘記嗎?
爸,我那個時候多想當麵問你,我到底還是不是你的女兒,你和媽媽幾十年的夫妻情到底是不是都是騙人的。而我,竟然連自己的父親都見不到,一句人不在將人打發了。你知道我那天一步步從景園走回來時,我的心是什麽感受嗎?母親的死,我知道你很意外,太過無知無覺。我在國外的五年,你不過是沒有特意去查而已,你隻是不知道。這些我都可以找到借口勸自己,可是這一次,爸爸,你讓我怎麽不難過?
“哦。”陸晴應了聲,低著頭進了洗手間。
出來時,任修之正在擺早餐。荷包蛋,棗粥,橙汁。兩人都沒說話,一時屋裏隻能聽見瓷勺碗碟碰撞的聲音。
陸晴吃得慢,自從以前胃被傷過,現在的她再也不會做一些傻事了。
陸晴解決了早餐,這才抬頭看了對麵仍在喝粥的任修之。吃飯並不是飯廳的大桌,彼此不過隔了幾十公分而已。透明的玻璃桌上白瓷細頸花瓶插著幾支百合,花開正好。
沉默吃完早飯,任修之收拾碗碟進了廚房。陸晴坐在客廳沙發上,腰背筆直,一動不動。時間在此刻一下子被拉得很長,走得很慢。陸晴凝神聽著廚房裏水滴聲,開櫃門聲。一點一點,身體變僵。
任修之,你要我怎麽辦,我憑什麽覺得自己還能讓你為了我做出那麽一大犧牲來,二零歲以前或許我會不自量力,現在?我甚至應該慶幸自己這個時候還有點資本可以拿來談!
(十一)
“幫我撈一人。資料在這了,多少錢你開口。”
嘿,我說妹子你這事不厚道,這件事是說撈就撈的,這要是得罪了上麵的,我還有好日子過。
我知道這事棘手,所以我才來找你。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說吧什麽條件,你才肯答應。
拿起一根煙,也不點,垂著眼睛,有節奏的敲著煙蒂。
(十二)
爸,現在你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以為我是在氣你沒幫我嗎。並不是,我難過的是在我無助彷徨的時候,我想找一個叫做江淵的人,警衛問我是他什麽人,我說我是他女兒,你猜他怎麽說,江家xiǎo jiě我見過,不是你。爸,你知不知道,要我原諒媽媽的死,可以,要我理解你也可以。可是我不能容忍我的母親死後,她的女兒要被人當做小三一樣。爸,你知道嗎,我跑遍了所有關係,托著人求著,別人告訴我說,你到底是得罪誰了,有人壓著呢!爸,你別跟我說這事誰壓的你不知道。
(十三)
陸晴坐在長椅上,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無聲地哼起來!
時間過了,她很清楚。當時她就是掐著時間下樓的,現在車還沒來。不過她無所謂,隻要不是她失約,他來的越晚越好。陸正良她到現在都沒敢聯係,估計要讓他知道非得殺了她不可。她該想的法子都想了做了,至於現在她也看開了,不就是一年嗎,什麽樣的日子沒過過啊,包養?試試就是了。
一輛車緩緩滑到陸晴腳邊,下來西裝革履的司機,陸晴站在車前,深吸了口氣,扯起微笑。
車是加長型的,後座很寬敞。陸晴坐在靠窗位置,僵著臉看著窗外一閃而逝的光影。斜坐著的任修之,把玩著手裏的酒杯,從陸晴進車後一直沒看過她。
任修之你這樣有意思嗎?
兩人進了客廳,燈光一下子明亮起來,人似乎也再無地可躲。
你該知道,他車子沒到是什麽意思。
任修之倒是一臉坦然,一邊解扣子一邊上樓,話語間都是漫不經心。
是嗎?我自然清楚。可是任先生,你別忘了,我答應了條件不錯,可是我沒說合約人是可以換的。不過既然你幫了我這麽一個大忙,謝肯定是要的,至於這個,我還真是不會肯。
任修之停在樓梯上,像是絲毫沒感到陸晴的挑釁一樣。
是嗎?
這別墅的地方很大,陸晴常在的也就一臥室,書房和二樓陽台了。書房裏的書千奇百怪,什麽方麵的都有,這倒是合了陸晴的口味。而且一日她還發現梳妝台上的首飾盒裏東西還不少,而且很多全是上了年代的,擺弄這些玩意,陸晴也得打發好半天時光。這些年,她性子裏的那點不安分也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所以總體而言,除了不得自由外,陸晴的別墅生活總體還算不錯。
張嫂由原來的定時來變成吃住都在這了,陸晴當然清楚他這是不放心呢,監視,恐怕才是張嫂最主要職責。不過她也無所謂,那些東西在他手裏她還不至於逃跑,正好多一個人說話,也是好的。
我說夫人,你就不要跟先生置氣了,先生忙,但還是挺關心你的。
行了,張嫂,你說的我知道。我吃完了,先上去了。
張嫂在後麵歎氣,又該是一個誤會的,以為自己恃寵而驕,蠻不講理吧。
陸晴也有八年沒見過這些大學同學了,說是同學,也隻有一年的緣分而已。大一結束,陸晴就遠走美國。可是當年實實在在的感情還是有的。
陸晴有些微醺,陸正良摟過她的時候,她隻是安安靜靜靠在陸正良肩窩,小聲喃喃著。方騰看著任修之沉默樣子,有些尷尬,陸晴和任修之當年的感情,他都是見過的。十幾年青梅竹馬,到現在這樣彼此漠視的確讓人唏噓。
像他們現在就是這種,愛不到,恨不了,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