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姚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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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姚家有女為誰留。

    惜之看著白紙黑字啞然失笑,搖搖頭,打diàn huà告訴劉姐後,直接買了機票回家。估計讓媽媽看到她又該擔心了。

    這邊惜之一走了之,那頭劉姐可急傻了,一邊要應付那些沒完沒了的媒體,一邊還要跟公司解釋惜之的突然失蹤。

    晚梔放學回家的時候,從門口一路就看到下人們臉上的喜色。心裏疑惑,家裏這是有什麽喜事了?但也未多想,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窗外便是花園,初秋的天,院裏的一株金桂開得正盛,那香氣老遠的地方便能聞到。晚梔換下藍衣黑群的校服,拿了本書,便走到桂花樹下的石凳看起來。

    姚母進了院子裏來,隻見她穿的是一件深紫撒金線繡小福子旗袍,外罩白色軟葛單衫。雖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看起來卻是比真實年齡年輕了十幾歲。晚梔見母親來,起身,放下手中的書。心裏疑惑,通常這個時候母親都是在前廳陪著父親的,今天來定是有事了。

    姚母見女兒穿著杏花印度緞細花洋群,滿天的花雨裏,像是支玉蘭花般,娉娉婷婷,清豔淡雅,心裏的自豪和驕傲,猶勝當年自己風華正茂時候。

    姚母笑著拉過晚梔的手坐下,道:“晴兒,後天是我生日,剛好是藥鋪百年慶,這樣的日子,你爹想趁著明天在家裏舉辦場家宴,這一來呢,是慶賀藥鋪百年之喜,二來嘛……”說到這,姚母頓了頓,繼續道:“這二來嘛,也是時候替你找個婆家了。”

    晚梔一開始便知不會隻是家宴這般簡單,平常家裏這些事母親也不會特意來告訴自己的。現在母親明說,晚梔明了這才是重點。心裏一急,道:“我不要嫁人!”

    迅速起身打斷了姚母的話,姚母見女兒反應如此大,又觀晚梔麵色發紅,隻當是女兒家麵子薄,語氣愈發溫柔。晚梔也覺得剛剛自己反應過激。現下冷靜下來,理清了頭緒。自己前幾天說要去外麵看看,今天母親就來說這件事,可見,父親是真不會同意自己出國的,想來是準備用婚姻來束縛自己。

    姚母走了,晚梔就一直保持剛剛的樣子。攤開的書頁也是鋪滿了一個個細小柔嫩的桂花。香氣馥鬱,點點沁潤人心,卻是帶著絲絲秋的涼意。

    春瑤來叫了幾遍,晚梔才出現在飯廳。飯廳是在大堂的後麵,桌椅是上好的紫檀。上座的那麵牆上掛著副青鬆旭日圖。姚父端坐首座,眉目之間,威嚴盡顯。見晚梔來,心裏明白自己的女兒是在堵著氣,也沒責怪,隻道一聲“開飯”。一時間,飯桌上隻聽見碗碟碰撞的聲音。

    二

    姚家世代經商,至姚父姚學平這一代,已是這長平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現下,晚梔的哥哥更是成為一方jun1 zhǎng的參謀。一時間,政商皆通,風頭無倆。姚學平自小便是在父親嚴厲教導之下,為人剛正,深信儒家之道,經商治家也是極嚴。

    當初兒子要棄商從政,他便是極力反對,奈何姚良書固執倔強,冒險自己隻身北上。好在現也算是光耀門楣了。自己的兒子已沒聽自己的話,更加不能讓女兒再任性胡鬧了!

    晚梔見父親臉色平靜,卻是隻字不提宴會之事。知道後天之事已是板上釘釘了。就像當初自己要去新式學堂上學,父親堅持不同意,晚梔絕食兩天,姚母天天泣淚,父親還是無動於衷,最後是哥哥連夜從北方趕回來,勸了父親一夜。姚父才點頭同意。但是卻也提了一堆要求。晚梔討厭父親的便是這,還以為是舊社會呢,專橫霸道,像是所有人都得聽他的安排,一點不得自由。她之所以想出國,一半是想看看外麵的世界,一半便是為這。

    三猶記年少初相見

    這一日,長平城裏皆知,姚家藥鋪百年慶。因為在這日凡是去姚家藥鋪買藥的一律免費。長平城裏的人都說,這是姚老爺給他的女兒選女婿呢!

    這是晚梔第一次見到沈少則,隻覺得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子。簡直叫女子自慚愧色。沈少則穿著一襲黑色西裝,敞著。裏麵是白色襯衫和黑色馬甲。雙手插在口袋,微微欠身道:“伯母好,恭祝伯母福澤無疆,壽運綿長。”恭敬有禮,偏又讓人覺得一股子灑脫不羈勁。

    晚梔聽見母親在叫她,才回神自己正發呆,趕忙幾步走了過去。

    “晚兒,這是你沈伯母,這是人家少爺沈少則。”姚母笑得一臉滿意。

    晚梔道了聲伯母好,後朝沈少則點頭微笑,算是打過招呼。

    王秀雲拉起晚梔的手,笑道:“幾年不見,晚兒卻是愈發美麗可人了!這可真真叫我羨慕。當初啊,我就該死搶過來,女兒好啊,乖巧貼心。”

    “瞧你這話說的,你家少則怎麽了,這般少年英才,還不滿意哩!”姚母也笑。

    王秀雲瞥了眼身旁的兒子道:“一說他,我就來氣。打小就皮。以為長大了能懂點事,偏偏又鬧著出國,出就出吧。一去就是四年,好容易給盼回來了,卻又是三天兩頭的不見人,也不知道在忙些啥。我啊,老嘍,隻盼著能有個厲害的女孩子呀,替我管管他,讓他也收收心。”

    晚梔聽到這,不免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輕人來,沒想到他還出過國。真是讓她意外了。話到這,就是挑明了的。晚梔一早便知道這沈少則便是父母內定的佳婿。現在她隻是在一旁笑而不語。

    王秀雲見都不說話,又道:“你看我們隻顧著自己聊了,這些年輕人都是不喜我們這些瑣事的。”說完,兩人對了眼色,相攜離去。臨走,姚母道:“晚兒,替我好好招待少則。”

    “晚兒?哪個晚,溫婉的婉嗎?”沈少則微彎下身,問道。

    晚梔正低頭想著要以什麽借口離開,聽著這話的語氣怎麽都覺得不舒服,一抬頭,撞上一雙漆黑了晶亮的眼睛。想,好好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留學生,怎麽一開口跟一個街頭混混似的。偏偏剛剛在自己母親麵前又是一副舉止有禮的樣子,真是個兩麵人!讓人可氣!

    晚梔皺了眉,稍稍後退了半步,說道:“不是的,是傍晚的晚。”

    晚梔見這室裏的鈴蘭,心思一動。手輕觸白色花序說道:“沈先生留學歐洲,見多識廣,應該知道這鈴蘭花吧!”沈少則不知這晚梔心裏打得又是什麽主意,笑著點頭。

    “你看,這鈴蘭本無法在這冬天盛開,可是無法,隻因我甚喜愛。故而強想法子使它在這溫室內綻放。雖然現在是能入冬而花常開不敗。但到底隻能留在這一小小的陋室,自由呼吸是無法了。”

    沈少則長眉一挑,便明白過來。走近一步說:“我看未必,這花要是知道能得姚xiǎo jiě如此憐愛,放了這外麵自由,心裏也是願意的。如果是我,能的如此錯愛,便是一生困在這一方小小天地中,也是快活的。”

    晚梔見沈少則話說到這一步,一時懊惱自己嘴拙,怎麽又幫了這風流子。咬著嘴唇不說話。沈少則見晚梔這般小女兒嬌羞模樣,心裏早已是笑出了花。

    “這說到國外留學,這裏麵意思可就大了。外麵不光是生活環境的改變,單是這思想開化上,就強過國內數倍不止。”晚梔對國外的一切都十分好奇,因而就忘了說要刁難麵前這位的,津津有味聽起來。時不時提出自己的疑問。兩人一問一答,聊得很是投機。

    姚母在花房外聽著兩家兒女交談甚歡,心裏甚為女兒高興,見沈少則年少英俊,一派儒雅,想著終究不會委屈了晚梔。

    可晚梔心裏就難受了,雖然這沈少則麵相看上去還可以,但是一想到他言語輕佻的樣子就討厭!晚梔心裏憤憤想:下一次一定不能再讓這潑皮無賴討得好去。

    四

    姚良書推門進來見到便是晚梔悶悶趴在桌上的樣子,笑著問道:“是什麽人惹得我們姚大xiǎo jiě不高興啊!來告訴哥哥,好讓我也見時見識這等能人。”

    “哥哥討厭,你怎麽不敲門就進來啦!”晚梔說著身子也坐起來了。

    “敲了,是某某人太過專注,沒聽見。”

    晚梔半是責怒半是嗔怪地看了姚良書一眼,將垂下的頭發往後撥去。姚良書見晚梔笨手笨腳的樣子,不自禁地歎了一聲。那些不認識的都說著姚家xiǎo jiě大方溫婉,他怎麽看怎麽覺得晚梔像個長不大的毛孩子。身體已經不自主地傾下,幫著晚梔理好不乖順的頭發。

    “說吧,這個沈少則怎麽惹到你了?”

    因晚梔的書桌連著床,旁邊也沒多餘的椅子,姚良書也就在床尾坐下了。晚梔沒想到哥哥會這麽直接問了,臉上一紅,失口否認。

    姚良書爽朗一笑道:“我是你哥,你的那點心思還想騙過我嗎?”

    見晚梔隻低頭對著那細頸玻璃瓶裏的蘭花發呆,並未答話,笑笑又道:“還是我們晚梔長大了,已有女兒家不願吐露的秘事了。”

    “哥!”晚梔拖著姚良書胳膊輕輕搖,聲音甜軟,尾音拖得很長,像是尾魚,緩緩遊過姚良書的心上。

    “晚兒,又跟你哥哥撒嬌來著,少則,讓你見笑了。”沈少則一進門便見晚梔滿臉紅暈,仰著頭,眸子晶亮。姚良書正低頭凝視著自己的mèi mèi,心裏不甚高興,這下被人打斷,不高興地抬頭看了姚母身後的青年一眼。

    五玲瓏骰子

    姚母仔細叮囑了幾遍,還是覺得不放心。拉著晚梔的手道:“還是讓春瑤跟著吧,路上也好有個照顧的人。”晚梔一聽,急了,跺腳嗔道:“娘,你當你女兒是個幾歲孩童嘛,別家女子能做到的我當然也能。再說了,一群同學隻我帶了丫鬟,這像什麽話!”姚母聽此,也沒再提,依依不舍看著女兒上了馬車。

    四月是長平踏青的好季節。春回大地,萬木崢嶸,一派欣欣向榮的樣子。

    晚梔一出城,就已經是急不可待了,直催促車夫快一點。同學約在城外春秋山腳八角亭匯合,再一齊上山。晚梔到的時候,人也來得七七八八了。

    年輕女子愛美,早換上了準備好的漂亮衣服。男子有換西裝的,但還是以長袍居多。鍾傲珊一見晚梔下車,便跑了過去。晚梔今日為了方便遊玩,穿的是一身紅色騎馬裝。上身是件窄小的白色綢緞衫,外套紅色馬甲,下身黑色格子褲,腳上是一雙羊皮靴。頭發用貝珠發卡挽起,整個人自有一派英姿颯爽,卻又不失嬌美俏麗。站在那裏,猶如一直盛放的山茶迎風舒展。傲珊見晚梔朝自己笑,才反映自己正對著她發呆。

    傅靖柏也走上前來,對晚梔微笑點頭。傅靖柏今日穿的是一套黑色印淺灰條紋西服,一表人才。晚梔見其對自己微笑,朝其笑笑。心想,這傲珊的眼光還真不錯,這樣的男子在一群才俊裏也能稱得上是木秀於林的。

    陸陸續續同學來得差不多了。眾人商量,這時間也幾近中午了,不如大家先玩會,吃了飯再上山。

    晚梔挽著傲珊,和其他幾位較好的女同學便在這亭子周圍轉起來了。這八角亭北麵靠山,一條石梯蜿蜒上山。南麵是一片尚算寬闊的草地。這時的杜鵑開得正豔,紅的,粉的,紫的,白的。花色繁豔,眩人眼目。一群花樣女子遊戲其間,杜鵑雖不是牡丹,亦可稱為“名花傾國兩相歡”了。

    一個名叫黎昕的男學生走到傅靖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道:“這一眾女子裏,唯獨這姚晚梔和鍾傲珊不論容貌、氣質皆出於他人。你小子,已經得到一個了,當真是好福氣啊!”傅靖柏睇了他一眼,便又將目光轉到花叢裏笑容爛漫的人身上了。

    晚梔平常見慣了花一朵朵矜貴地開,家裏同樣的花也是至多種一個小花園。今日見這連綿成海似的杜鵑,心裏極為震撼。單不說這花色的繁複,這幾裏花海,壯觀二字是當之無愧了。一時間,徜徉在這花叢裏,忘了其他。殊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眼裏的風景。

    吃飯的時候,二十幾個年輕男女,全是席地而坐。車夫從車裏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紅木酸枝食盒。共三層,紅木泛著柔和的光。晚梔拿出幾尺見方的紅色格子長巾,平鋪在草地上。這邊事情剛做完,傲珊便湊過來說道:“改明個兒,我要去晚梔家過段日子,看這吃食便知晚梔家的廚師了得。”說完惹得大家哄哄一笑。晚梔也不惱,隻坐下來,招呼大家都來吃。這食盒全是姚母準備的,晚梔是一點不知。姚母擔心女兒在外吃不好,做得全是南北小吃,種類繁多,樣式精致。

    這郊遊,本就說好是各自帶吃的,這樣能熱鬧些,也好與這大自然更加親密接觸。但有幾個男生是怕麻煩的,於是就在帶吃的同學裏麵插科打諢,蹭個一點半點的。晚梔正低頭吃手裏的水晶蝦餃,聽見對麵傲珊一聲驚呼。原來是坐在旁邊的汪覓兒剛起身,撞到了一直跑來跑去的黎昕身上,手裏的灌湯包正好灑在傲珊身上。這衣服被這湯汁一浸,看上去邋遢汙穢。傲珊當場就惱了,站起來大聲嚷道:“你起身不能注意點嘛,明知現在這麽多人!現在你看要怎麽辦?”

    晚梔也起身,走到傲珊身邊。瞪了一眼還是嬉皮笑臉的黎昕道:“你不能安份會麽。”又轉頭彎下身幫傲珊擦拭身上的汁液,“現在怪誰都沒用,弄一點是一點吧。”

    傅靖柏也勸說:“還好不是很多,擦擦吧!”說著將自己的手帕遞給了正低下身體的晚梔。傲珊聽晚梔和傅靖柏這麽一說,也知道現在回家換衣服是不大可能了,這一來一回,眾人隻怕是玩夠回家了。隻能忍著氣,用力擦著衣服。那名叫汪覓兒的女生,從剛剛就一直臉色窘迫,雙手不停揉著衣襟。嘴裏隻喃喃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晚梔見弄得差不多了,便直起身。對汪覓兒笑道:“沒事,她不愛幹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聽到這樣的話,眾人都笑了,傲珊作勢要打晚梔。手在半空中,被另一隻手握住。隻聽傅靖柏柔和的聲音想起,“都別鬧了,吃完還要上山呢!”

    傲珊見傅靖柏握著自己的手腕,大家又是一副看戲的樣子,羞得俏臉通紅,趕緊放下了手。晚梔笑,“我說不行,某某人說就乖乖聽話,傲珊你也別做得這麽明顯啊!”又是引起一陣哄笑。

    傅靖柏隻在一旁笑而不語,眼神柔和。汪覓兒見眾人話題離了剛剛的事,這才出了一口氣。偷偷感激地看了晚梔和傅靖柏一眼。

    因為傲珊這事,大家心裏多少有點芥蒂,但好在一群年輕人有的便是轉移精力的能力。

    玩夠了,晚梔見天色將晚,因為好久沒走這麽長時間了,晚梔覺得小腿隱隱地疼,便想著先回了。傲珊本來還想和傅靖柏多相處會,所以沒挽留什麽。倒是傅靖柏也說是時候不早了,怕回晚了,路上不安全。傲珊一聽,也就沒多說了。一群人鬧鬧哄哄就打道回府了。

    晚上回到家,晚梔覺得隱隱的不安。可又覺得是自己太過多疑了,強按下腦裏的念頭喚來春瑤,“你去看看我的衣服裏那幾件是沒穿過的,找一件稍微大點的拿過來。”見春瑤轉身走,又補了句,“要西式的裙子”。

    春瑤將衣服拿來,晚梔選了件名huáng sè印度鍛收腰群,讓春瑤叫車夫按紙上的地址送過去。便拿起前日讀的書看了起來。待春瑤回來,說衣服送到了,才熄了燈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