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學校提倡的高二生的早讀，對此我是深惡而痛絕。對像我這樣巴不得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而起的人而言，不能睡懶覺等於被剝奪了人生最大的快樂。

    星期一，在班主任擔心關切的眼神，以及他那瀟灑一揮手裏，我灰溜溜進了教室。拿出yīng yǔ書，自動忽略周遭憤憤不平的眼神。當然也選擇性失明外麵走廊因遲到排成一排的同學。

    後座的夏言，一如既往的冷嘲熱諷。

    “嘿，這年頭，學習好，就是好哇！”

    誇張的語氣帶的一群同學哄笑，嗯，好吧，我私以為那是羨慕嫉妒恨而發出的笑。深呼吸，告訴自己，後麵正在吃早飯的小子，幼稚且無聊。像我這種三好優秀大度的班長，沒必要同個孩子計較。拿出書，默默看起來。

    星期二，依舊如此。

    星期三，仍然這樣。

    時間過去，大多同學也就漸漸適應了早自習的製度。當然凡事都不能追求完美，偶爾有一兩個例外，也是可以通融通融的。我覺得吧，矮矮胖胖的老黃在這一點上還是很成功的。所以我就說嘛，一五五的老黃，這個時候在我心裏還是很高大的。

    但是當老黃第嗯次想放水時，我終於受不了周圍嗖嗖如刀的厲目，自覺地站到外麵。老黃，我沒讓你為難，下次獎學金給我多一點。我婆娑著眼，回首看著可親的老黃。希望他能明白我的心聲。看老黃也是一副淒淒話別的模樣。我就知道，老黃還是愛我的！哼，不就是站麽，什麽大不了的。

    我昂著頭，揚著下巴，驕傲地在眾人的眼光中，嗯，站了出去。我瞥了一眼夏言，看到沒，我不怕，不就是站麽？夏言挑著眉，一副我就是看你不爽的樣子。我哀歎，這年頭，太過優秀的人總會有人嫉妒的。

    剛出教室，一陣風卷來，呼呼，我想說，誰要是以後遲到，搞特殊，我扁誰。

    這已經是十月底了，關鍵是，當初建這棟教學樓時，領導說為了加強班級之間的交流，在兩棟樓之間加了過道。我一直認為，過道增加，確實是加強了同學的交流。譬如說早戀的人多了。

    眼下，當我站在走廊上，深秋的風，從左邊過道刮來時，我不得不暗罵，是哪個白癡領導這麽二的！

    就在這股強大冷空氣下，我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色校服，灰色長褲的少年朝我走來。在我熱切期盼的眼神裏，他，站到了我的左手邊。我點點頭，感到極其滿意。偷偷把頭向左上方揚起四五度，見夏言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我，心虛笑笑，對著他嘿嘿一笑。

    心想，誰讓你天天在教室吃早飯，活該！

    接下來這段時間，我為了避免一大早受冷風的撫摸，盡量起早點。但是意外情況誰人也不能預料，譬如說，公交車遲了。

    當我第二十一次站在外麵，供裏麵的同學做對照，激勵自己努力看書時。夏言再次被趕了出來。

    我已經從最初以為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我擋風的感激中走了出來。我覺得這丫的真是無恥，每次都趕在這時候，試想啊，一個年年第一的優等生和一個歲歲墊底的差生，站在一起。過路的人第一個想法就是，這許如畫怎麽和他在一起了？然後，搖頭，輕歎，這年頭，學生不學好啊！

    我憤憤地瞪著他，那個夏言倒是一副自在逍遙的模樣，靠在牆上，閉目睡覺！

    當老黃來叫我時，看見我的眼神，狐疑地瞅了瞅旁邊的夏言。老黃啊，你沒看錯，他欺負我……

    當我抖著纖細單薄的身體，走進辦公室時，那感覺像是舊時的貧下農民一下成為土財主，心頭萬語千言也道不盡我對老黃的喜愛。這可真是暖和啊！所以我覺得老黃隻叫我，不叫夏言的行為是明智而正確的！我對老黃的崇拜咻咻又上升了，抬頭，挺胸，腳步堅定。我走到老黃麵前站定。

    “小畫啊，學習之道呢，在於持之以恒，細水長流，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我知道上次沒考好，給你壓力了，但是也不能天天熬夜趕阿，這不但會……”

    聽到這，我的額頭已經出現三條豎線。呃，我沒熬夜學習啊，看màn huà倒是有。還有那個上次kǎo shì，我隻記得，我肚子疼，然後睡著了。

    好吧，麵對這麽關心信任我的老師，我承認我心虛愧疚了。我垂著頭，默默不語。我乖順的態度，很顯然讓老黃誤會了。

    因為我聽見他說，“要不，你早自習免了。在家睡覺？”還是那種溫柔商量的樣子。我心裏自責更甚。作為一個積極響應國家號召認真努力的三好生的我勉勉強強說：“那不好吧！”

    老黃長袖一揮，道：“我的學生，有什麽我擔著！”頗有些大俠風範。

    我惶恐，神色害怕。

    “那……那好吧。”

    “不行！”

    我對於打斷我好事的人，都沒什麽好感。即使是幫我擋了二十天冷風的夏言。夏言走到我身邊站住。神色冷淡，臉黑的厲害。沒來由的，我竟覺得心慌。我知道，這不是一個好事的征兆。

    “黃藥師，你不公平地太明顯了！而且我沒點頭。”聽了這話，義憤填膺，他以為他是誰？什麽叫他沒點頭？

    “憑什麽，你以為你誰啊？老師幹嘛聽你的？”我急吼出。這個時候的我早已被憤怒衝昏了頭，也沒注意夏言對老黃的稱呼。

    夏言轉向我，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態。

    “哦？你問問他，我能不能？”雖是對著我，話確實對著老黃說的。我望向老黃，我心想，老黃即使不訓斥夏言的目無尊長，也該立馬讓他滾出去。但是現實往往是殘忍的。老黃窘迫，眼神閃躲。見我看他，神情更是尷尬。

    “那個，如畫啊！校長姓夏！”

    “姓夏怎麽了，許三多還跟我一姓呢！”我覺得窩囊不是我的本色，我覺得，在維護自己的利益時，我是勇敢而無畏的。

    “……”

    “夏？他爸？”老黃搖頭，我鬆了口氣。

    “他媽？”仍是搖頭，我一聽，膽也壯了，話也牛了。

    “那怕啥？”

    夏言自始至終都沒插進我們這場師生談話中來，我知道這隻有兩種情況，一是怕了，不敢說了。二是篤定他贏了。老黃說了一句，我知道他屬於後者。

    二

    當我走在路上時，我還能想象夏言在我聽老黃說後傻眼瞪他是露出的笑意，嗯，有一點壞壞的。因為我們站得近，我還看到，他左邊臉頰上有個淺淺的酒窩。我當時的感覺，我很想上去踹一腳啊，毀了我幾乎到手的睡覺機會。夏言，給我記著！

    我開始發覺自己的不正常，因為我看見那張欠揍的臉，竟然不再討厭。難道我就這麽屈服在權勢威逼之下？還是因為他在我看màn huà，老黃查班時，好心提醒我？

    當然提醒過我一兩次並不代表夏言就變好了，今天我決定向他微笑言和的時候，他就是將頭看向窗外。

    我覺得有些難過，我就這麽不招人待見？我巴巴得抱著小芸胳膊問。可是小芸隻是食指和大拇指捏著我衣服甩開，衣服嫌棄的模樣。

    “難道你沒看見我眼裏的鄙視嗎？難道你沒看到我正在苦思冥想嗎？難道你……”沒等她說完，我直接拿過她桌上的練習冊，刷刷列好等式，寫好dá àn，放了回去。

    隻聽小芸半晌才說了句：“靠！”

    下午放學我就覺得不正常的不止我一個，老黃也開始抽瘋了。說什麽在我們班上實行一對一幫趕超。小芸從一開始就在哀歎，趴在桌上裝死。

    “你說我怎麽就這麽倒黴，上次考了二十六名，那個誰誰誰，二十五，比我多零點五分，我們一起幫個鬼啊！”

    說完看了我一眼，“而且，你雖然傻點，但是成績好啊！至少我看到你樂哉樂哉看màn huà還能考第一的時候，可以激勵我，有個奮鬥的目標啊！”

    我微笑，對她的評價還是挺滿意的。

    小芸怪異地看了我一眼，發出一聲尖叫，我實在受不了她這麽一驚一乍，打算收拾東西走人。

    “你怎麽不著急鬱悶生氣激動抓頭發？”

    我很奇怪，難道我以前滿意的候就是那樣？

    “你知不知道你要補課的人是誰？”我搖頭。

    小芸嘿嘿一笑，“是夏言。”說完自顧自晃著頭說：“這老黃還真是不靠譜。”

    我點頭表示同意，“的確是，再怎麽幫，夏言也不可能趕超我啊！”

    小芸一臉無奈看著我，我看了看表，背上書包走人。走了老遠，還能聽見小芸在身後的叫聲，“不是那個啊，是夏言，夏言！”

    三

    星期天，我在家假借看書之名，行賞màn huà美男之實時，夏言的diàn huà打了過來。我很是驚訝，反複問了兩遍，直到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咬牙切齒時，才確定這個是凶神惡煞的夏言。

    夏言說請我吃飯，我想了想，màn huà晚上看也是可以的，但是錯過這頓，我估摸著夏言也不會再請客了。於是我裹上羽絨服圍巾和帽子，開始往肯德基進發。幸而，夏言選的這家，離我家不遠。一我不想打車，因為沒錢。二不想坐公交，因為很擠。

    二十分鍾後，我推門進去時。夏言已經點好了一桌子的吃的，嗯嗯，很符合我的口味，全是肉。

    “這麽慢，我不知道，原來郊區還能堵車。”

    我看著麵前還沒吃的食物，討好地笑笑。

    “我走過來的，嗬嗬。”

    夏言緊盯著我臉看，我搞的很是尷尬，難道我諂媚的這麽明顯？轉頭看向一邊的牆鏡，鼻子有點紅，臉有點紅。

    “外麵挺冷的，嗬嗬。”我繼續傻笑。

    “為什麽不打車？”夏言很有風度地將幾個雞腿推到我麵前問。

    “沒錢，而且我爸也沒給我多少零用錢。”我不甚在意說道，我的零用錢全用在màn huà上了。

    在我把食物消滅大半的時候，才注意到夏言除吃了點薯條外，一直在看著我吃。

    主人請客，我這個客人卻把東西吃光。盡管我自認心理素質夠好，這下也不禁臉紅了。好在室內暖氣足，本來臉就烘得熱，不大看出來。

    “那個，你不吃啊！”

    “我不餓，來之前吃過了。”

    我“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專心攻取眼前的食物。我才不管他為啥吃過了還請我吃飯呢。

    解決完，我打了個飽嗝，摸了摸鼓鼓的肚皮，舒服靠倒在沙發上。

    “你真的是為了下個星期補課而huì lù我的？”

    “我說不是，你不也吃了麽？”

    我一想也是，吃了人家的嘴軟，手圈成一圈在嘴邊假裝咳了一下，堅定地說：“嗯，我會盡力的！”

    其實夏言根本不須言破財的，隻要他抬出他的校長爺爺，我可以立馬放下所有脾氣乖乖聽他話。當然我是不會告訴他這一點的，就像以前不會提醒他，他一直在為他極其討厭的我擋風一樣。

    四

    時間不緊不慢過了一個多月，也快到期末了。剛剛好這月末的黑板報又來了。

    我扔了粉筆，拍拍臉上的灰，看著自己的成果，還是很得意地。像我這種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好學生，唉，怎麽字也寫得這麽好看，這還讓人怎麽活！唉！在我矯情得瑟轉身後，我便傻了。

    夏言站在門邊，倚著門框，眼神戲謔。

    “德智體美勞？”

    很明顯懷疑鄙視的語氣，我是什麽人啊，當然不與計較，於是我衝他咧嘴一笑。

    “謝謝誇獎哈！那啥，我還有事，回去了啊！拜拜，夏同學。”

    我自認為我這一番話，還是做到熱情有禮，進退有度的，所以當夏言擋在門口的時候，我十分不解的看向他。

    如果我有膽子，我會說：“好狗不當道。”

    如果我有骨氣，我會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如果我有力量，我會說：“怎麽？想單挑嗎？”

    現實是，我打不過，跑不過，罵不過。我想著要不要順手拿個凳子砸過去，擋一下乘機就跑。當然這個導致的結果可能就是我爸爸要扁我到醫院，沒辦法，比背景，我也比不過他。人家爺爺還是校長呢！管我獎學金的人呢！

    五

    艾雲吵著請客，我隻想說壓榨別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正在收拾東西得她，很輕蔑的掃了我一眼。

    “羊毛又不是出自你身上，你急屁啊！”

    粗魯的女人，忽視。但是我不能忽視被宰的錢包，那都是我準備買màn huà的錢。轉念想想，的確，反正錢是夏言爺爺給的，花他的錢，吃我的飯，確實是很能氣人的，所以我決定請客！

    我趕到夏言說的地方時，很明顯，這個孩子已經沒甚耐心了。而我也因為好好的懶覺被打斷，語氣很不好。

    “快說，什麽事，我還趕著回去補覺呢！”

    夏言眼眯了眯，不說話，隻抱臂盯著我。每次他這個動作的時候，我沒來由的就會覺得一陣心虛。譬如說現在。

    “不記得答應什麽了？”語氣很冷，我很急躁。

    我和他說過那麽多話，哪還記得答應過什麽。可是他一副想不起來，就站下去的樣子，我麻著頭皮猜了幾次。夏言被弄得也沒什麽脾氣了。

    “真不知道，你這腦子除了念書外，還能幹嘛？”

    我在心裏碎碎念，“還能看màn huà。”

    我見他還是要走，一下就急了。這死夏言，你怎麽還是不要我！

    “你要是現在走了，我這一輩子就再也不見你了。”

    後來，嘿嘿，當然是沒走成。現在想想，既然夏言決定離開，以後也就理不到我了，我的那個威脅當然也就不算啥，那他幹嘛還怕得留下來。在我趴在桌上糾結這個問題時，同桌敲敲我桌子，語氣嚴肅。

    “同學，你已經複讀一年了，難道還想再複讀嗎？”

    我抬頭看了看身邊的英俊少年，就把心中疑問說出來了。少年聽完，有一瞬間怔仲，嘴角微鉤，我等他的回答，等到周公都來叫我喝茶了。我迷糊中，聽見有個，很溫柔的聲音說。

    “我怎麽舍得讓你把我找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