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杜若芳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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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杜若,中藥名,山中人兮芳杜若。
我到京都的時候,離和傅斯年分開已有大半年。過城門時,我聽到守門的官兵說:“這年頭乞丐還真是多,真是晦氣。”
另一個官兵應道:“唉,都也不容易,有可能的話,誰願意當個乞丐啊!那個你,對,就是你,鍾xiǎo jiě施粥鋪子在城西頭,要去的,盡早吧!”
我愣愣地站在那,看著那個官兵衝我擺手,指著對麵的大街方向。
車水馬龍,人來人往,鱗次櫛比的房屋,和張家村完全不一樣的景象,也比我這一路路過的所有大城都要繁榮。我在街邊站了半天,收獲了好心人扔的幾個銅板,這才意識到剛剛他們說的乞丐是我。
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果然,很髒,像是乞丐的打扮。頭發,自上次在野外的河邊洗過之後就沒再洗了,那也是三天之前的事了。臉上肯定也幹淨不到哪去。可是沒辦法,包袱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被搶了,衣服沒得換也沒錢買,髒是髒了一點,好歹還能遮醜。
撿起地上的幾個銅板,數了數,加上之前藏在鞋裏的三個一共六個銅板。我得趕緊去買雙鞋,鞋早就磨得不能穿了,腳實在是疼的受不了了。可是成鞋店的都貴,自己做?現在根本沒發弄到針線什麽的。到了施粥的鋪子時,左腿已經疼的再也走不動了。左腿原是因為我采藥從山坡上滾落,加上後來骨頭愈合時沒怎麽休息好,落下了病根,現在左腿要比右腿短上一點,走路也就不似常人方便。我向來都是和爺爺一起生活的,爺爺話不多,我們家平常也沒什麽人過去,因而總是安寧靜謐的。
我生命力唯一的意外就是救了傅斯年。可是即使是他在的時候,草屋還是很安靜的。一則是他受傷過重,喝水什麽的都費力。二則我又不能說話,兩個人相處的大多時候,不是我忙著料理他的傷勢,就是收拾屋裏屋外的草藥什麽的,相對話多的時候也就是他教我寫字的一段時光。
我習慣安靜,傅斯年出現在我生命力的兩個月已經是我這二十年來最熱鬧的一段時光了。在我看到施粥鋪子前排的長隊時,想都沒想就拖著傷腿走到旁邊一家店前靠著石柱休息。
從裏麵口袋拿出一包銀針,緩緩刺入左腿穴位,疼痛緩解了不少。一抬眼,對上一雙黑的眼睛。我衝著麵前的小孩笑笑,舉著手裏的針,示意他是不是也要試試。小孩連忙擺手,開口問道:“你是大夫?”
我點點頭。
小孩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你是大夫,怎麽還變成乞丐啊!我們村裏的張大夫家就很有錢的。”
我沒有見過什麽有錢的大夫,因而我也沒辦法回答他這個問題。我問小孩認不認識一個叫傅斯年的人,小孩看著我一連串的手勢,一臉的茫然,說他並不懂手語。我感到很沮喪,這時我才真正認識到我是個啞巴的壞處——我沒法說出傅斯年三個字。而且我一直怕得是,當初他走的時候隻字未留,按理他不是那種沒有交代的人,可見是遇上什麽緊急的事了。
當初還在張家村時,他說他是遭歹徒搶劫反抗摔下山的。我最怕便是那些人尋到他了,而他已遭逢什麽不測。這是我最最不敢也不願想的。握緊針包,傅斯年,我沒找到你之前,你不能出事。
我聽著小孩說了一會,知道他叫王青鬆,家在郊外村莊,有一個姐姐在城裏的大戶人家做工。自己也在城裏接一些活幹,主要都是短工,比較自由,因為家裏的娘身體不好,年歲也大,他必須要照顧他娘親。
我明白,如果爺爺還在,我也許就不會這麽堅定來找傅斯年了。我也告訴他我叫杜若,是來尋人的。這杜若是當初我指著草藥告訴傅斯年的,傅斯年一筆一劃寫在我掌心。
“嘿嘿,你也是來討粥的吧!”王青鬆定是擔心我聽不懂,邊指了指不願的鋪子。
摸了摸肚子是有點餓了,點點頭。手語他聽不懂,我比劃了半天,他才明白我的耳朵是沒問題的。
“我也是,不過你聽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麽還不去排隊嗎?”
青鬆的表情有點得意,附到我耳邊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上麵的粥都是稀的,下麵澱的才是大米。好了不跟你說了,粥快到底了,我去排隊,你等著。”
我剛想告訴他,我腿現在雖然有些疼,但是排隊是沒問題的。青鬆已經跑過去了,我靠在那裏微笑。斯年,你看我還是很xìng yùn的。一路上,雖然比較苦,但是總有些人在幫我,譬如現在的青鬆。冥冥之中,是你在保護我的對吧!
青鬆瞎竄亂蹦地,不一會手捧一個青花大碗回來了。
“來,趕緊喝。我剛剛遇上我同莊的人了,他讓我先的,你快喝,我再去排一次隊去。”
我本想推辭,可是青鬆還等著碗,我隻得三兩口解決掉。在青鬆再一次排隊時,我開始茫然了。剛剛到這裏來也隻是臨時起意,現在粥也喝了,我該上哪去找傅斯年呢?我不能說話,字麽,難道我拿張寫了他名字的紙一個一個問嗎?可是京都這麽大,從哪問起啊!再說,我現在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錢也沒有,一路上可以乞討過來,可是不能讓傅斯年也見著吧,我想讓他心疼可是不想讓他自責啊!。滿腔的熱情被現實澆個透心涼。
人群中的突然發出歡呼聲,我好奇站起身向鋪子門口看去。我的目力一直都很好,這大概是老天對我嗓子啞了的補償。
我看到一個鵝huáng sè的身影,娉婷纖細,遠看就知道是個美人。我在心裏歎氣,傅斯年可沒說過我是什麽美人。以前我隻顧著侍弄家裏的草藥和爺爺留的幾本醫書,對於家事什麽的也不上心,通常餓了才會隨意吃點東西。還是因為傅斯年這個傷患,我才不得已每日按時做起三餐,還要想破腦子變著法的給他增加營養。他每每都會說,長的不好看就算了,這家事必是要學好的。娶媳婦,要賢惠。這是他給我的解釋我也努力去做了,奈何我煮飯的天分實在是不能學醫相比。最後也就罷了。一日三餐我們都是將就著吃的,我想若不是傅斯年傷了眼睛,大概他恨不得自己去做,省的折磨。
青鬆小跑過來說:“小若這下好了,張xiǎo jiě又來了,帶了不少東西呢!我們也去排隊去!”
我對領東西什麽沒什麽興趣,隻是不好讓青鬆失望,才任由他扶著擠到隊裏。青鬆在我身後絮絮叨叨說著這張xiǎo jiě怎麽宅心仁厚,賢淑溫良,周邊幾個排隊的也隨著附合。
“娶到她,真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嘍!”不知誰歎了這麽一句。
“就你,算了吧,別做夢了,誰不知道這張xiǎo jiě是傅少爺的心頭寶。”有人立刻嗤笑著回應。
我回頭看了青鬆一眼,在心裏偷笑。這青鬆耳朵都紅了,怕也是暗戀張xiǎo jiě的一個。不過剛剛他們說到傅少爺,我雖覺得傅斯年窮成那樣不至於被人稱為少爺,但是都是一個姓,待會問問張xiǎo jiě認不認識他。心裏有了期盼,我就恨不得這前麵的人快速領完東西離開。
二
“碧葉,他現在很好。”
他很好,所以她就沒有要告訴他的理由了。傅斯年,她能給你幸福,我的出現也許就沒有那麽必要了是不是?
“娘,娘,剛剛有一位伯伯給了我這個!”虎子看著自己娘親皺著的眉頭,有些怯怯的,可又喜歡手裏的玉佩,解釋了一句。
“娘,我知道你說過,別人的東西不要拿,可是那位伯伯說,這是隻老虎和我名字很配。娘,不要還回去好不好?”
杜若看著把玉佩像寶貝一樣藏在懷裏的兒子,有些恍惚。這個伯伯會是他嗎?
虎子看著自己娘親呆呆的樣子,也不說話,就站在那,沉默對峙。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塊玉佩嗎?虎子你出去玩吧。隔壁王福來找你了。快去吧。”
“嗯,爹,那我去玩了。哈哈哈,我要告訴阿福我有一塊比他更好看的玉了,還是頭小老虎!”虎子飛奔而出,生怕爹娘後悔。
“腿還疼嗎?他既然來看虎子,還送玉佩就不是懷了什麽壞心思。我推你出去曬曬太陽吧。今個天氣好。”
杜若回神,“不用了,你白天要打理藥鋪,現在快去休息吧。灶上的火還有,趁熱吃飯去。”
“哎,那我快去快回,你等一會。”
王青鬆應了一聲,聲音裏有顯而易見的喜悅。寬闊的脊背,壯實的身影,讓杜若悠然而生一種踏實的感覺。走的門口的身影頓住,王青鬆想了想還是問了。
“真不去嗎,現在去,也許,也許還能見到也不一定?”
杜若搖頭,“快去吃飯,吃完回來給我捶捶腿。”語氣有些責怪。
王青鬆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依稀還有那個在大街上萍水相逢的少年的模樣。
“我馬上來,馬上來!”
杜若伸手擦了擦臉,很好,已經沒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