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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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幡飄揚,哭聲搖山振嶽,七日發引之日已到,六十四名青衣請靈,摔喪駕靈,送殯官客數之不盡,並著白漫漫寧國公府戴孝服喪的老爺仆從,浩浩蕩蕩壓地銀山一般從長街而過,沿路祭棚高搭,俱是各家路祭。
因著正逢元月年節,乃是舉國歡慶之時,宮中亦有照例宮宴祭祀不斷,怕喪事衝撞了宮裏,是以不敢太過招搖,隻七日便出了殯,但到底不肯失了顏麵,一應執事陳設皆係新製,光彩奪目,待出了城,便直占了大路往鼎雲寺去,至寺中又是一番另演佛事,重設香壇,直過了三日安靈道場方散了回來。
“姑娘也喝一盞參湯吧,今兒夫人命小廚房送來的,這幾日姑娘也是操勞了。”
淺夏掀了簾子進來,手中端的托盤上放著一盞參湯。
“嗯。”覃晴沒精打采地答兩了個哈欠,任由淺春挽了一個簡便的髻,綴了幾支素淡的銀簪玉步搖。
雖說是早有準備的,可到底老太爺卒得突然,當家長媳韓氏又給褫奪了誥命發配到廟裏頭去了,府中難免一陣慌亂,覃晴雖不用往前頭去應付堂客妯娌,可往後的事物調動發領上卻是跑不掉的,便隻是幫襯著打下手,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覃晴幾口便將參湯喝了,皺了皺眉咽下,道:“這幾日什麽事都別來擾我,不歇上個十天半個月,我可是挪不動腳。”
淺春笑了笑,“姑娘是該好好歇歇,如今大夫人不在府中了,咱們可是消停了。”
“沒有大夫人,還有旁人……”覃晴的唇角譏誚又無奈地勾了一下,沒了韓氏,這不老太君還在麽。
搖了搖頭,覃晴起身去往榻上靠了,道:“老太爺的事情過了,趁著還沒出年節,乘上一倍,給咱院裏的賞錢都發下去吧。”
淺春笑了笑,行了一禮,“姑娘體恤,那奴婢就先替他們謝過姑娘了。”
覃晴笑了笑,闔上了眼,抬了抬手,示意屋中人皆退下。
冷風過境,年節一過,幾日陰沉沉的天卻開出了太陽,便仿佛寒風中都透著暖似的。
寧國公府中的一切事務也自大喪後緩歸正軌,隻是一切卻又都不一樣了,大老爺覃璋襲爵的折子已經寫好了,一待十五開朝之後便要遞上去,倒時候便是新的一任寧國公,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三年丁憂。
不僅府中在朝為官的老爺通通卸職居喪,連著孫輩亦要守製,也就是說這一年的春闈覃子恒便是沒了希望。
朝堂之事風雲變幻,那裏頂得住這三年的空缺?三年丁憂,便是寧國公府的向死之路,這或許也是老太君之前為何始終吊了寧國公最後一口氣的緣故。
但上頭有上頭的憂心,可府中多數人卻是沒有的,這一日覃晴正拿著繡繃練手,有段日子沒碰了,不免手上生疏,卻是見淺春興衝衝跑了進來。
“姑娘!”
覃晴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這熱孝可還沒過去呢,你這般歡天喜地的要是叫人看見,豈非授人以柄?”
淺春吐了吐舌頭,笑道:“姑娘,奴婢這裏有一件事情,您要是聽了定也是極歡喜的。”
覃晴笑著輕歎了一口,淡淡道:“說說,什麽事。”
淺春道:“回姑娘的話,方才沈府裏頭二姑娘身邊的明鏡傳信過來了,說是二姑娘有喜了!”
“二姐姐有喜了?”覃晴聞言,倏地麵色頓住,愣愣地抬起頭,然後猛地起身,往梳妝鏡前瞧了瞧自己的儀容,吩咐道:“快,快去準備,我要往二姐姐處去!”
“不行。”覃晴卻又忽然止了腳步,緩緩退回了原位。
“姑娘,怎麽了?”淺春淺夏不由得一愣。
覃晴的神色帶著黯然,垂著眸道:“二姐姐才剛剛懷上,我熱孝在身,去了恐怕不好。”
“呃……”淺春淺夏麵上的神色也不由得凝了凝。
的確,覃韻和沈厲雖然都來送過殯,可到底覃韻已經是嫁出去了是沈家的人,而覃晴卻仍舊是寧國公府的姑娘,真正的熱孝在身。照常例,起碼一年之內那都是哪兒都不好去的,若是貿然去了沈府,的確是衝撞。
“想必二姑娘也不會在意這些……”淺春瞧著覃晴的神色,不由勸了一句。
覃晴別過頭笑了笑,道:“淺夏,幫我備一份大禮送去沈府吧。”
“是。”淺夏轉身往門外去吩咐。
淺春瞧著覃晴黯然的神色,略一沉吟,忽然眼睛一亮,道:“姑娘,院裏的紅梅都開了,咱們去瞧瞧唄。”
紅梅。覃晴勾了勾唇角,“好。”
寒風絲絲拂過耳邊的碎發,梅園中依舊是一片寂靜,卻是枝頭紅梅競開,遠遠看去仿若雲蒸霞蔚的一片。
覃晴的手攏在雪白的狐皮手攏中,信步自小徑間走過,看著四周的寂寂無人,不由歎了一句:“今年還真是冷清呢?”
往年的這個時候,府中的梅園中都會設宴,不為玩笑打鬧,乃是老太君設的一處考場,專為檢驗府中姑娘的技藝,贏的還有彩頭,有南海來的拳頭大的珍珠,有禦賜的羊脂白玉,有番邦來的極品琥珀……總歸是極盡珍貴的就是,是以往年每每至這一段時日,真真是劍拔弩張,挖空心思地想得那第一,不為奇珍異寶,也為能在老太君的麵前露一個臉。
卻是不知自己正在被待價而沽。
“冷清些也好。”覃晴譏誚地笑了笑,抬頭間已是行至了院中最大最老的一顆梅樹之下。
淺春淺夏抬頭看著,不由讚道:“姑娘,這花可開得真好。”
“是啊。”覃晴也應了一聲,看著那一樹的鮮紅顏色,眸光卻漸漸迷離開來,腦中浮現出了一張清俊的麵容。
言朔。
覃晴伸手壓下一條梅枝,心中升起的情意複雜,緩緩吟道:“紅酥肯放瓊苞碎,探著南枝開遍未。不知醞藉幾多香,但見包藏無限意。道人憔悴春窗底,悶損闌幹愁不倚。要來小酌便來休,未必明朝風不起。”
淺春聽了,一臉的蒙然,道:“姑娘作的詩可真好聽,是什麽意思呀?”
淺夏卻是眸光微異,看了一臉懵懂的淺春,沒有吱聲。
覃晴鬆了壓在梅枝上的手,唇邊的笑容淺淡:“這不是我作的詩。”
“那是誰作的?”淺春又問了一句。
覃晴卻是沒有作答,抬步往前頭去了。
淺夏落後了一步,側頭輕聲斥了一句,“叫你平日多念些書。”
淺春反問,“那到底是什麽意思,你知道?”
淺夏的臉頰微紅,“不知道就別瞎問,回去看看李清照的詞就知道了。”
說完,緊走兩步,直追上了覃晴。
“李清照?唉……”淺春忙跟了上去,卻是不見淺秋的神色微頓。
冷香清淡,寒風吹過輕輕搖曳了梅枝,覃晴在梅園裏頭轉了一圈,便往回走去,卻是在出園之前,聽著一陣喧鬧。
隔著重疊交錯的梅枝,淺夏仔細瞧了瞧,道:“是三姑娘和五姑娘呢。”
“嗯。”覃晴也看去,正是覃依覃涵,簇擁著幾個丫鬟正玩鬧說笑著走來。
“是六姑娘……”說笑的聲音忽然便淡了,那邊也發現了覃晴。
“姑娘,咱們過去嗎?”淺春小聲了問了一句。
覃晴看著,涼涼道:“不用,她們過來了。”
“六妹妹。”拂過梅枝,覃依覃涵便朝覃晴緩緩過來,“六妹妹也出來賞梅嗎?”
“三姐姐五姐姐。”覃晴見了一禮,唇角勾了勾,“在屋中待得煩悶,便出來走走,這裏頭的梅花開得更好,姐姐們不若去看看,我屋中還有事,便先回去了。”
覃晴並不欲同覃依覃涵多說什麽,隻是覺著晦氣,這一句,便是不奉陪的意思。
“六妹妹可真是忙人。”
意料之中的冷淡反應,卻就是叫人瞧得眼睛都痛,覃涵聞言,酸酸刺了一句。
這是在說老太爺大喪之時府中人人忙得暈頭轉向,上房中老太君一道道布置下去連啟了覃晴和覃瑜兩個新手出來幫忙做事,卻是偏偏到哪兒都沒有她們兩個庶女什麽事兒的事情。
這簡直就是在踩她們的臉麵!
覃晴的唇角輕勾起一抹嘲弄,悠悠道:“五姐姐怎麽知道,娘這幾日正授我管賬的法門,可是真真有些忙碌。”
管賬,那是將來世家主母長媳才有資格做的事情,覃晴身為寧國公府嫡支嫡女,擇入高門是命中注定的事情,而她們這些庶女雖是大房的,除非做妾,將來能選的夫家不過些小官小吏之家,連三房覃瑜都及不上,這輩子都用不著管賬。
這是在嘲笑諷刺她們!
覃涵咬狠狠緊了牙,卻偏偏反駁不出一句話來。
覃晴卻是牽了牽唇角,道:“大夫人雖然不在了,可還有祖母,還有大嫂嫂,倒是長嫂如母,姐姐們可要融洽相處才好。”
“你!”覃涵的眉毛一豎,就惱了,卻是叫一旁的覃依拉住了袖子。
“六妹妹說的是呢。”覃依的笑容深淺得宜。
覃晴心中輕哼了一聲,正要轉身走,眸光卻是叫覃依髻上的金簪子引得頓了頓。
“姐姐髻上的金簪可真是精巧呢。”覃晴淡淡道。
覃依聞言,下意識伸手扶了扶髻上的簪子,金光閃閃的足有拇指粗細,眸中得意之色一閃而過,垂眸謙聲道:“是姨娘當初的嫁妝呢。”
“哦。”覃晴的眸光幾不可見地動了動,笑了笑,轉身便走了。
待出了梅園走遠了,淺春不由道:“姑娘誇她做什麽,那金簪那般粗細,便是精雕細琢,也隻是瞧著好看,戴在頭上卻未免粗陋。”
覃晴卻是並不在意這個,道:“淺秋,你去香金樓問問,當日王爺為我選過的那兩支金簪子都叫誰買去了。”
覃依頭上的簪子分明就是當日言朔在香金樓裏為她挑過的金簪子,覃依不說還罷了,她隻當是她姨娘花老本用來打扮她的,但怎麽可能是她入府時的嫁妝!
事有反常即為妖,她倒是要查查,覃依這簪子到底從哪兒來的!(m.101novel.com)